魏衍的目光缓缓地移向她扯着他的葱指,扬了扬眉,你——扬州城宣抚使到、奉天府尹到、治中参使到——门外传报的声音打断了魏衍的话,接着正门便被人推了开来,三人齐齐的进来了。
苏婉还未反应得及,人便被一股强劲的力带去了跟前的塌上。
她正要惊呼出声时,口被覆上身来的魏衍遮住了。
他剑眉蹙起狠狠的盯着她,声音低哑道:闭嘴。
她只得将话都咽了回去,只胸口不住地起伏着。
哟!你们瞧瞧,咱们果真来的不是时候啊。
为首的乃是宣抚使,先别有意味的笑说了一句。
魏衍这才从塌上起身,理了理衣襟,待揭了珠帘出去时,已全然换了一副面孔:几位大人深夜到访,我竟不知,未能远迎。
陈大人说的哪里的话,岂敢劳您远迎。
立在左侧的府尹忙向魏衍作了一揖。
虽他们三人中品阶最高者,比御史是要高一些的。
但一则御史乃京官,他们只是地方官员罢了。
再者,御史身负监察之职,更要惧上几分。
魏衍抬了抬手,笑道:各位大人请坐。
看茶。
最后这句话,是说给苏婉听的。
她出去时,秦江早不在屋内了。
大人请。
苏婉款款从帘后走了出来,依次都斟上了茶,才缓缓退至魏衍身后。
宣抚使眯着眼上下打量了苏婉一番,点头道:果然是个美人坯子,我们也备了几个丫头,虽说不如她,却也是一番心意。
说着拍了拍掌心,登时几个女子花艳柳绿,鱼贯而入,将魏衍团团围住。
他朗朗一笑:知我者,莫过大人。
说着伸手从中扯了一个在怀中,喂了一杯酒进去。
大人~那女子一口饮尽咯咯作笑。
就说怎的也打听不到陈大人下歇处所,原是在此逍遥避世呢。
那府尹瞧见他轻纵放浪的模样,也跟着打笑。
心内却是大舒了一口气,上头早有了消息说御史陈秉礼已到了扬州城,却怎的也寻不见人,还当他是私下搜检他们的罪证去了,现下倒可放心了。
你们几个,还不好生服侍着!官职最末的治中参使,这时也忙发着话。
那几个女子见魏衍怀中的人得了宠,又得了治中参使的令,便肆无忌惮起来,皆缠上了魏衍,更有甚者一把将苏婉推了出去。
她虽受难至此,但教她似风尘女子一般扑上去争宠却着实做不来,正心下犯难出神,被人猛的一推便直接倒地了。
魏衍怀中的女人见苏婉生的娇媚,又偏生在这会子倒地,当她是故作姿态,便暗暗伸脚欲朝她的手踩去。
起来。
魏衍的脸蓦地冷了下来,手中的酒盏也顿在了桌上。
那女子只觉他搂着她的手重了几分,她们这些人走惯了风月场,最会察言观色,瞧出他的不悦忙收起了伸出去的脚,从他怀中起了身子。
一屋子的人登时都愣住了神,纷纷瞧向地上的苏婉。
众目睽睽之下,她更觉不堪,撑地起身时却被魏衍一把捞入怀中,端坐在他大腿上。
她忙趁势搂住了他的后颈,将头埋了进去。
他复执起酒盏,举至她身侧,轻笑道:来,抬头。
如此体态,又聚集着诸多的目光,苏婉将他的衣襟攥的紧紧的,秀眸中已蒙上了一层水汽,不肯回身。
魏衍凌厉的墨眸扫视了一周,众人忙瞥开了眸子,他扬颈一饮,附在她耳边道:怎么,才宠了你几天,便学会恃宠生骄了?看似是在同苏婉呢喃细语,但声音不大不小,堪堪可落入在座所有人耳中。
坐在他对面的几个人,也面面相觑,深知魏衍的脸色是给那些个侍姬瞧的,自然也是给他们看的。
官儿最小,胆子便也跟着小了。
治中参使瞧见他脸色不对了,忙出声喝命:怎的这般粗手笨脚的,竟敢伤着陈大人的新宠,还不滚出去!花枝招展的几个女子霎时白了脸色,忙不迭的叩头告罪退了出去。
坐在正中的宣抚使也起了身,魏衍当众下脸色,分明是不顾他的颜面,今日本是想来试探试探他,如今见他这般纵情声色,晾他也查不出什么东西来。
既然陈大人不便,我等便不再叨扰了。
说着便拂袖转身离去,旁侧的两个人也忙起身向魏衍躬身行礼后跟出去了。
众人退出去后,魏衍擒住她的肩将人拉开了,不能。
苏婉被他莫名一句话蒙住,蹙着眉问道:什么不能?不能明日再说。
原来他还记着方才的话,她登时脸颊羞红,所幸跪地直言道:求大人放了苏致拓。
魏衍冷笑了一声:凭什么?你可不足这个分量。
说罢便大步出了房门。
*夜已三更,门外寒风凛冽直入肌骨,立在院外的她环着双臂深吸了一口气,硬是将要落出的泪憋了回去。
心内狠狠揪着,此刻只能祈祷着,大夫人不敢真的动手。
桓儿体弱又胆小,这一日未见着她,定怕极了。
苏婉一面想着一面拢起纱衣往回走,她并未能救回苏致拓,恐见碰着大夫人的人便悄声从后门回了苏宅。
姑娘!采青看见从后门进来的苏婉,眼泪登时从眼眶中迸了出来:姑娘……姑娘……她已疲惫不堪,上前扶住采青的手,浅浅的笑了笑,姐姐莫哭,我没事。
他……并没有碰我。
采青听了又惊又喜,但须臾又愁上眉梢,不禁担忧道:那岂不是……苏婉眸中闪烁,抿了抿嘴,半晌才问道:桓儿呢?小公子……还在大夫人房中。
采青不忍的回道。
爹爹可醒了?苏婉又问了一句。
采青仍旧沉沉的摇了摇头,老爷这回……也怕是凶多吉少了。
苏婉怔坐在了软塌上,越是苏父有危险便越难保住桓儿的命。
苏致拯是扬州知府又袭延平郡伯之爵位,哥哥虽为长子却时常在外游历甚少在家中,大夫人生恐苏致拯会将爵位传给弟弟。
罢了,我们先去见大夫人。
她扶着采青的手从塌上坐起,一齐走向了绛云轩。
采青唤了门前侍着的丫头,去报一声,须臾那人便出来回道:进来吧。
采青打了帘子,苏婉便进了门。
见苏桓正坐在床沿上,身侧的矮几上摆满果馔,他却一动不动,见着她进来了,只眼中泛起了泪,却仍不敢作声。
夫人安好。
苏婉向塌上的妇人福了福身子,恭肃的问安。
姜淑月合上了手中的匣子,缓缓对孙嬷嬷道:就这个了,给李甫的内眷罢。
哟,夫人当真要将县主赐您的东西送给李夫人,我只怕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这样的好物呢。
孙嬷嬷谄笑着回话。
姜氏原是清平县主的嫡出孙女,原是看上苏致拯的人才下嫁的,想不到他那般忠厚老实的一个人也会教野狐媚子勾搭了去,竟还带了一双儿女回来。
若非他薄情寡义,她也不至于将祖母之物都割爱让人,不舍的瞧了一眼,才道:绍儿袭爵的事,也不少不得要李甫的帮衬,罢了,咱们去瞧瞧老爷。
夫人——见姜氏要走,她忙又朝她拜过去,弟弟年幼淘气,恐带累着夫人,还是让婉儿带回罢。
姜氏停下了步子,回身笑道:他淘气么?你瞧瞧,可乖的很呢。
倒是你,很不老实。
人呢?你带回来了?!夫人……陈大人说,兹事体大,他还需再斟酌些时日。
苏婉已顾不得许多,只得先将姜氏稳住,她,再去求那人一回。
姜淑月倒不怀疑她的话,俯身抬起了苏婉的下巴,修长的指尖轻划过她的脸颊,出言讥讽:这张狐媚子脸,倒也真管用啊。
老奴将姑娘打扮的好好的送过去的,想着定能成事的。
孙嬷嬷忙不迭的出来笑着邀功。
却并未博得姜氏的欢喜,只瞪了她一眼,又向苏婉道:苏致拓何时回来,那个小杂种便何时教你领走。
苏桓虽只有六岁,但他仍然能懂大夫人是在说他,因为她一向都是这么叫他的。
听见大夫人不肯让姐姐将自己带回,霎时泪珠便从小脸儿上滚下来了,但姜氏仍在房中,他只敢低声啜泣着,不敢哭出声音。
夫人——苏婉还想试图使她回转心意,姜氏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将她从地上扯起:你便好生祈求着那位大人能惦记着你吧,若不然——大夫人!大夫人——一个小丫头跌跌撞撞的跑进来,连通报都忘了,上气不接下气道。
你这死丫头,怎的越发没有个规矩了!孙嬷嬷忙上前教训道。
何事?姜淑月倒是没恼,只松开了苏婉,略瞥了那丫头一眼。
她喘了几大口气,才欣喜着回道:夫人,大公子、大公子回来了!采青听见这三个字,也连忙望向苏婉,见她紧蹙着的黛眉终于舒展了,脸上亦覆上了许久未见的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