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祭祖先, 初二回娘家,初三初四走亲戚,初五迎财神……过年的每一天都有许多事要忙的。
年前时, 温虞还想着这个年节必是忙碌不已,不想从初四开始就算是彻底闲了下来。
毕竟沈遇肩伤未愈,连陛下都赐了药材,传下口谕, 让沈遇静养,如何静养, 自然是沈大人说了算。
静养, 自是闭门谢客,外客一概不见, 才算作静养。
沈大人如是说道。
沈夫人如何想的?沈夫人淡然一笑, 从善如流的收起了原本要准备乔迁宴的心思, 夫君说的是。
她自是温柔体贴, 对沈大人关怀备至, 万事不假于人手。
毕竟,办宴席可比照顾沈大人, 累的多。
照顾沈大人,只需要每天帮着沈大人穿穿衣裳, 还有喂药。
办一场宴席, 要将每位被宴请而来的宾客的关系和喜好都梳理的明明白白以后, 宴客之处的器具布置、菜色、人手……这些看上去并不算复杂, 却全都堆积在一起的事情, 都需要提前好些日子开始准备, 这还只是开始。
到了宴席当日, 不只要一整日都招待客人, 还需要应对各种突发情况的发生。
反正说要闭门谢客的,又不是她。
难不成谁还能挑她不设款待的理儿吗?反正前头还有沈大人顶着不是。
这样随便一比较,到底日子该怎么过,能松快许多。
沈夫人心里如同明镜似的。
悠闲日子过起来自然是让人身心都放松了不少。
但千般好里头,总归也能挑出一点儿不尽如意来。
温虞看着满桌子的清淡菜色,拿筷子的手都带上了些许迟疑,左边是一盘素炒白菜片,右边是一碗豆腐鱼丸汤,还有清蒸鲈鱼。
刘厨娘亲自掌厨,每道菜味极是不错,可若是连着吃上数日这般清淡口味的菜色……她是很想叹气的,但也不得不装作若无其事的用些饭菜。
这种时候,总不好传出个贪嘴的坏名声。
从前沈大人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数,且又不怎么搭理她,她自是想吃些什么,就可以点什么了。
可现在呢?沈大人在家中养病,膳食都用的极为清淡也就罢了,毕竟沈大人受了重伤,总是要忌口的,不是?可沈大人要和她形影不离到时时刻刻都待在一处,她偷摸着让刘厨娘做些零嘴之类的事情,便是想都不要想了。
沈大人说是要静养,并不是随口说说而已。
他当真是做到了静养的所有要求,每时每刻都在安心静养。
从起床,洗漱,早膳到温虞上午吩咐府上管事们各项事宜,到午膳,午憩再到温虞闲来无事想要看看香方,亦或是调香时,沈大人都在身旁安静的待着。
直到入夜躺上床,准备入睡了,温虞微微侧过身,看向身旁时,依旧是沈大人的身影。
睁眼第一眼看到的是沈大人,闭上眼之前的最后一眼还是沈大人……这样的日子,温虞已经过了足足四日。
今日是初八了,初八是要去寺庙祈福的。
去寺庙祈福,这总得出门去才行。
温虞是打算独自前往金佛寺的。
温虞起了个大早,身旁人却是同她一起醒了,顾念着沈遇肩伤如今还未痊愈,每回穿衣时仍旧会牵扯伤口,温虞总是会帮把手,替他穿过衣袖,系上腰带。
兴许是能出门了,她不免高兴地有些过了头,嘴角都缀着舒心的笑意。
她将腰带整理妥当时,忽闻见头顶上方有声音传来,夫人心情不错?她忙将嘴角的笑意压了压,轻抚过腰带上的褶皱,方才仰起头,淡然道:我今日去金佛寺祈福,向来佛祖会庇佑夫君,让夫君的伤势好的更快一些。
向神佛祈福,自然是心情不错的。
沈大人气定神闲的垂眼看着自家夫人,那我同夫人一起去金佛寺祈福,岂不是更能让佛祖见到诚心,保佑我伤势好的更快些?温虞浅浅一笑,夫君需要静养,去往金佛寺舟车劳顿,若是不小心牵扯了伤口就不好了。
她一定不能让沈遇和她一同前去金佛寺,说什么都不行。
沈大人最好是能在家中好生待着,哪怕只能有半日不见沈大人,让她自个儿一个人待着歇口气,也是极好的。
沈遇沉默了片刻,笑道:夫人说的对,我需要在府中静养。
温虞松了一口气,还好沈遇没有坚持要一起去,用过早膳,温虞便收拾好了衣裳准备出门去,今日同行的,还有牛二嫂带着宝儿,宝儿在他们府上已经住了好些日子,胡老大夫给她治疗了这么些日子,起色并不大,还是认不出爹娘在内的所有人,但好歹不像之前那般哭闹不止,醒来时总是能安静的待着了。
一共有三辆马车从沈家出发。
温虞一乘上马车,就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能出门了。
陈嬷嬷将披风收到一旁,笑道:今个儿金佛寺定是热闹的。
热不热闹,也不过都是那样,温虞不怎么感兴趣,她只是想要在没有沈遇的地方待一待罢了。
去金佛寺祈福,起码,她算了算时间,起码能有四个时辰不必同沈遇同处一室,可实在是太好了。
这话,她却不能说给陈嬷嬷听,只好含糊应道:谁说不是呢,没准儿我们还能碰上熟人呢。
*待到温虞离开府上一刻钟后,鸣争端来了汤药入屋来,大人,您该喝药了。
他拿着调羹将那汤药搅动了一回,顺势就要喂药。
沈遇余光瞥见他的动作,眉宇微蹙,疑惑问到:你做什么?鸣争连忙道:大人肩上有伤,属下喂您喝药。
这些时日,夫人可不就是日日都给大人喂药的,先是搅动着汤药,让它降温到可以入口时,再一勺一勺的喂大人喝下。
夫人都是这般喂药的,那夫人出门去了,喂药的事自然就交给他了。
这有什么不对吗?喂药?沈遇伸手接过药碗,一口就饮尽了汤药。
鸣争愣住,看着那一干二净的药碗,又看了看沈遇的左手,终是恍然大悟,对哦,他家大人只伤了右手,左手又没事,喝药又不需要两只手。
那为什么之前大人不自己喝药,要让夫人喂呢?那药一口一口的喝,可比一口喝光来的苦多了。
大人何必遭那份罪?只消看一眼,沈遇就知道鸣争心里在想些什么,还不出去?鸣争连忙收拾了空碗,是,属下这就出去。
他端着空碗出了门,在廊上同展飞迎面相逢,展飞身后还跟着一名身穿靛青官袍的男子,那人是殿前司十二卫所都头灵霄。
鸣争打眼看见他们二人脚步匆匆走过他的身旁,全然没看见他的模样,心下一沉,怕是又出了大事。
大人,灵霄求见。
听得门外急促的求见声,沈遇将桌上的匣子关上,推到一旁,应了声,进来。
何事来见我?灵霄垂下头,语速极快的说道:昨日刘员外郎家中四姑娘走失,已上报京兆府。
京兆府掉了卫所一队骁卫前去寻人,一无所获。
而今日清晨,又有人前去京兆府报官,说是城西出现了一具不着片缕的女尸,推测年纪不过十二三岁,同刘员外郎家中四姑娘年纪相仿,只是这名死者容貌被人用刀划了数刀,容貌尽毁,全然看不出模样。
沈遇听着,忽而就想起了如今住在他们府上的名叫宝儿的丫头。
此等凶残作案手段,已然在百姓之中引起轩然大波,京兆府府尹李大人,已经递呈公文至殿前司,准调推案前去查案。
裴指挥使命属下前来问过大人的意思。
这就有些意思了,裴继斐如今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要调派推案的人手前去协助京兆府查案,不过是下一道调令便是,为何还要多此一举,来问过他?竟是些不入流的手段。
沈遇抬眼看向灵霄,目色沉静,可已调派推案前往京兆府?是,此刻推案想必已经抵达京兆府。
灵霄等人不会笨到真来请示过沈遇,才让推案派人前去调查。
沈遇手指轻点着桌案,城西今日百寺祈福,人龙混杂,增调两百骁骑前去巡视,各处死角均要有人站岗。
灵霄应道:是!再命人去往京兆府调案宗,调六年内所有十二至十五岁少女失踪卷宗。
灵霄意外,大人为何要调六年内的所有卷宗?我有些推论,尚未得到证实。
沈遇并未多言,他起身朝外走去,旁人连忙跟上,大人,您这是?他顺手取过大氅,披在肩上,缓缓朝外走去,我也去城西走走,不必告诉旁人。
*马车入了城西,便行驶的缓慢,街上到处都是前来城西各处庙宇祈福的百姓,温虞轻撩了一点儿帘边,往外看去,见着摩肩接踵的人群,感慨道:城西可真是热闹。
她没嫁人前,初八是不能来城西入寺祈福的。
今年还是她生来第一回 ,初八同这么多人一起去向神佛祈福这件事。
陈嬷嬷回道:今年年份好,人人都想讨个好福气的。
温虞一听这话,立刻就说道:这也好,咱们今日也讨个好福气,让夫君的肩伤能早些痊愈。
她这些日子看着沈遇总会因为肩伤,连起居饮食都不方便的模样,心里也总是别扭不自在。
陈嬷嬷的目光落在温虞身上,看着温虞眉间的轻松笑意,倒比以往有些不同了,温虞从前提起姑爷时,总归是带着些许气恼的,今个儿却全是满眼真心笑意。
她也不必提醒,总该让这小两口自个儿将日子过得顺畅顺心了才好。
城西极大,百座寺庙散落在各处,而金佛寺却在城西的西北角,要经过的地方不算少。
待到马车行至金佛寺时,路上的时辰便已经花费了快有一个时辰。
温虞下了马车后,就叫陶桃带着人跟着牛二嫂和宝儿,免得让人冲撞了宝儿,让她失控。
她其实觉着不该带宝儿出门才是,毕竟外头到处都是人,万一不小心让宝儿又受了什么刺激,病情加重,那岂不是得不偿失了?可牛二嫂为着宝儿,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念着今日能来金佛寺祈福,昨个儿险些又给她跪了一场。
府上的侍卫们也行在身后跟着,金佛寺的悟心大师在上京城中名望极高,是以金佛寺的名号也是响亮的很,今日前来金佛寺礼佛祈福的香客多不胜数。
自有寺中小僧前来接引,温施主。
温虞念了声佛号,今日贵寺人多,可有让我等暂歇片刻之处? 大雄宝殿前人满为患,想要挤进去怕是难上加难,倒不如等人少些了再去上香。
小僧引着路,温施主请随我来。
一路将他们带着后殿,香客暂歇的院落里,也只得了一间空屋做休息。
温虞对此没有异议,只是见牛二嫂挺着笨重的大肚子,还要带着宝儿来祈福,便觉着不忍,将榻让给了牛二嫂,牛二嫂百般推辞,她便笑道:我坐了一路马车,骨头都快要散架了,我去外头走走。
后殿不比前殿,清净了许多,香客们都在各自的屋中休息,四方小院里,修了石桌石凳,天太凉了,温虞也没打算坐下,只站在院中那棵菩提树下,盯着树枝发呆。
不知何时,身后忽而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年轻姑娘充满了惊喜的呼唤声,阿虞姐姐?满上京城中,会这般唤她一声阿虞姐姐的,只有赵家那位小妹妹了。
卢夫人笑着轻斥她,你这丫头,还是毛躁得很,佛门清净地,你规矩些。
赵英吐了吐舌头,连忙收住了就要奔向温虞的脚步,老老实实的走向那已经转过身来看向她们母女二人的温虞。
温虞颔首,浅笑行过一礼,卢姨。
又看向赵英,阿英妹妹。
她的仪态自是无可挑剔,叫卢夫人好一阵感慨,连说去屋室内坐下好好说话,温虞笑着应声好,便随着卢夫人去了。
刚坐下。
真是巧了,能在这里碰到阿虞姐姐。
赵英兴奋道,我兄长,阿言哥哥还有阿云哥哥也来了,不过这里是女宾休息的地方,他们不能进来。
去了悟心大师的禅室听解经文去了。
温虞有些意外,是吗?我也不知二哥和阿云今日会来。
赵英笑道:是阿言哥哥说,待入了春,哥哥他就要考试了,今个儿前来金佛寺求一道上上签,讨个好彩头呢。
那是该求得。
温虞徐徐地接着她的话,我记着赵家哥哥自幼功课就好,想必此番能够高中。
卢夫人笑道:借你吉言了。
若非是为了给赵易祈福,她们也不会特意选在今日来到金佛寺祈福,城西的人可太多了,马车来往颇是费力。
赵英又问,阿虞姐姐,待会儿你要同阿言哥哥他们见上一面吗?温虞想了想,也是难得能碰上她二哥,见一面也好,既然碰到了,自是要见见的。
*温成云左右望着,他实在是听经文听得头疼脑热,可见他二哥和赵易两个人听得很是专心,完全听进去了一般,就更显得他不够认真了。
他坐不住了,在温成言耳边低声道:二哥,我去趟茅房。
温成言没理他,他也不管了,站起来就悄悄摸摸的往外溜走,悟心大师讲解经文,禅室内外都围满了香客,他好不容易才溜走去了外边儿。
左右看着,连他书童都在认真听着,独他一个人觉着没意思往外跑,便也不喊人了,寻了位洒扫的小僧问过茅房在哪儿,便往那处去了。
茅房都是人,他就在旁溜达着等。
听旁人说些闲话。
哎哟,今早那具女尸模样吓人得很,听说脸上的皮都被刀割下来了,面容血肉模糊,发现那具女尸的打更人,现在都还在哭爹喊娘,被吓得不轻呢。
谁说不是呢,不过真是可怜,听说是刘员外家的四姑娘,今年还不到十三岁呢,被那凶徒给奸污了不说,还给杀了,连死状都那般惨烈。
可怜见儿的。
唉,如今的小姑娘们还是老实待在家中,不出门才安全。
谁说不是呢。
不过我倒是听说,那不是刘员外家的四姑娘,倒有些像城东头当垆卖酒的徐娘子的闺女,徐娘子风骚得很,整日里勾搭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还带着闺女小小年纪就同那些人相处,十二三岁就和她娘差不多的狐媚样儿,听说前几日走丢了,怕是被那些男人给……谁说不是呢?我看她就是跟着野男人跑了,小小年纪不学好,坏了名声也找不着好人家,尽学些勾男人的手段,这下好了吧,命都没了。
温成云起先还觉着这桩消息骇人的很,忍不住多听了一耳朵,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这群人恶意未免太大了些吧,且不说那具女尸到底是什么身份,背地里这般编排,这些人认识人家姑娘吗?佛门清净地,他是没什么佛心听不下去经文,可神佛也不能被这般乌糟糟的话语给玷污了才是。
他盯着墙角寻了几块石头,捡起来朝着那还在茅厕里闲谈的人们扔去,不知道砸中了什么,听得里头接二连三的哎哟声,还有石头落进水里的闷响声。
我的头。
哎哟,谁扔的石头,屎都沾我鞋上了。
啊!我的衣裳上也沾了。
温成云乐了一回,捏着鼻子说了句,连佛祖都听不下去你们的污言秽语,显灵惩罚你们呢,好好受着吧。
说完,便赶在里头的人找出来时,飞快地往另一处跑去。
佛祖会不会惩罚这些人,他是不知道的,但是沾了粪水的衣裳和鞋子,臭气熏天的很,怕是从茅坑里出来以后,旁人避而远之不说,自个儿也羞于见人了吧。
一想到此,温成云就笑的很是开怀。
左右是不想回去听悟心大师讲禅了,也不想去寻茅房,他自个儿乐呵呵的就往人群里头去,不想肩膀上落下一只手来。
他心道,莫不是方才茅厕里头的那几个人追来了,不是吧,他也没闻着臭味啊。
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既然被找上了,他温家小爷也是不怕的。
他满是不忿的转身,一边道:就是你爷爷我扔的石头,怎么着?身后人淡然相问,你是谁爷爷?声音里头听不出喜怒。
温成云还没看清楚说话人的脸,只听见声音时,就犹如被五雷轰顶,当场被轰的不能动弹了。
这道声音,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听错的。
就算是他化成了灰,听见这道声音的时候,他也会抖上一抖。
来人站着未动,他却快要抖得不像话了,带着几分惧意终于抬起了头,一开口便是结巴, 姐,姐夫,我不是冲着你说的。
沈遇看着温成云强忍着逃跑的冲动,还要站在这里同他说话的模样,倒是不再为难他,我知道。
他又不是是非不分,温成云的火当然不是朝他而来的,他又何必动怒。
你一人在此?温成云连忙答道:不是的,我和我二哥,哦,还有卢夫人和赵家兄妹一道来的。
卢夫人和阿英妹妹去后殿休息了,二哥和阿易在悟心大师的禅室处听解经文,我听着没什么意思,就想出来走走,方才在茅房听见旁人说了些恶心话,我就朝茅厕里头扔了些石头。
姐夫,我不是有意的,他们实在太恶心了。
回答的非常迅速,非常详尽。
赵家兄妹……沈遇有些印象,却也没多少在意,只是又拍了拍温成云的肩膀,随我一道走走。
温成云一愣,欲哭无泪的跟了上去,跟着他姐夫一道走走,那还不如一直待在悟心大师禅室里头听解经文呢,虽然枯燥,可不用战战兢兢的呀。
金佛寺是极大的,前殿都有好些处殿宇,行走往来之人络绎不绝。
沈遇漫不经心的行走在人群中,一言而发。
温成云是个闲不住话的人,更别提跟在沈遇身旁走路,连走的同手同脚,自个儿都没有察觉。
他艰难地找着话题,姐夫,你既然在此,那我姐是不是也来祈福了?要是能和他姐碰上,也比现在好受的多。
嗯。
沈遇随意回了他。
一个字终结了话题。
温成云咬着牙,谁能来救救他呀!他是一点儿都不想独自面对他姐夫。
作者有话说:沈遇:老婆想要一个人待会儿,那就一个人待会儿,反正我也在。
温虞:突然打了个喷嚏,怎么回事,她这是要感染风寒了吗?写着写着突然觉得小弟蛮可爱的。
感谢在2022-07-03 23:41:30~2022-07-04 23:15: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doubl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