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2025-03-22 07:33:21

桃林挖出二十具少女尸体的埋尸案, 让整个上京都为之震惊,听闻宣帝大怒,命沈遇在上元节前必须查清此案, 抓住凶手,还被害者们一个公道。

也让上京百姓能够重新过上安心日子。

如今距离上元节,不过还有三日,三日内要查清埋尸案, 绝非易事。

如今全城戒严。

城西更是不复往日的热闹,挨家挨户逐户被排查盘问。

沈遇已经有两日不曾归家。

温虞一时落得清净, 却又半点儿不如她所想的那样会悠闲自在, 她心情也因为埋尸案而沉重不已,时时都惦记着她那日的猜测有没有真的帮上忙。

她从早到晚都有些魂不守舍。

傍晚时分, 门外有奴仆来报信, 是陈嬷嬷接的消息, 一听面色不由得沉下, 连忙走进房中, 姑娘,夫人她病了两日了, 老爷说让姑娘回府看看夫人。

阿娘病了?温虞一愣,心下着急, 连忙起身换了衣裳踏上了回温家的马车。

她阿娘这些年身体一向不大好, 每回病了总是会卧床休息好长一段时日。

她最害怕听见的消息, 就是她阿娘生病这件事。

幸而温家离得并不遥远, 不过是半刻钟, 也就到了。

温虞脚步匆匆走到了正房, 打了帘子往里走, 一眼看见温夫人卧在床榻上, 面色苍白,不住地咳嗽,咳的好似五脏六腑都要被咳出来似的。

阿娘。

听得温虞一声唤,温夫人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温虞,见温虞就要走上前来,温夫人用手里的锦帕擦了擦唇,这才笑看她,好好地,怎么这时回来?您病了,我当然要回来照顾您。

温虞走上前,想要坐到床榻旁,温夫人却是轻声细语说道:你远着我些,莫把我的病气过给了你。

温夫人又吩咐人端来一把椅子,让温虞离了三四步远坐下同她说话,温虞无奈也只得照做。

温夫人将自个儿女儿担忧焦急的目光全然看在了眼中,心中一时欢喜,一时又有些苦上心头,这几日来,百般心情凝成了结,沉甸甸的压住了她的心,让她快要喘不过来气。

温夫人抿着唇,强压着喉咙间的痒意,是你爹让你回来的吧?她又有些无奈,不过是前两日吹了风,才有些着了凉。

我吃了一帖药,已经好多了。

不过再歇上两三日,就能大好了。

哪里是什么大事,值的你特意赶回来。

让旁人晓得,娘家一有事,你就往娘家跑,总是会背后说你闲话的。

温虞听见温夫人这般说,略放下了心,一听这些话里带着的责备之意,却又忍不住委屈,阿娘就不想我回家来看您吗?女儿孝敬爹娘,是天经地义的事儿。

旁人长了嘴,让他们说就是了,我不怕的。

旁人口中,她的名声是好是坏,当真就有那么重要吗?重要到她连她阿娘都不能探望吗?你呀……温夫人叹息,又觉得方才那话虽说无错,到底伤了女儿的心,阿娘知道你孝顺就行了,我也不缺人照顾。

温虞心里难过,见着旁人端了药进来,她就打算给温夫人喂药,温夫人还是那句话,莫过了病气给她拒绝了,自个儿喝过了药。

满屋子的苦药味半天都不曾散开。

温虞默不作声地起身,走到一旁的香炉旁,点了温夫人平日里最爱用的松针香,青烟袅袅从炉中散出来,一缕一缕的烟勾成了纱似的,驱散了屋中的苦味。

温夫人将她的举动全然看在了眼里,慈爱的目光中夹杂了些许的苦涩。

待到温虞转身,温夫人面色如常,你回来了,姑爷呢?温虞应道:他这几日忙着案子都住在司署里,不曾回府。

阿娘且放心,即便夫君在家,他也不会不让我回来看望爹娘的。

震惊整个上京的桃林埋尸案,温夫人自然也知晓,且因为此事,温家也不得安宁。

温夫人攥紧了手里锦帕,垂着眉眼也不去看温虞,低低地咳了两声,我有些乏了。

你去见过你阿爹,便早些回去吧。

这天立时就黑了,再晚些走,路上就看不清了。

还是将温虞给打发走了。

温虞紧紧地抿着唇,踏出了正房的门。

她才刚回来看过她阿娘,还未待上一炷香的时间,她阿娘就不想见她,催促着她赶紧走。

阿娘就这般不想她待一会儿吗?她的双眼忽而就起了热意,还有些酸楚。

不能哭。

一定不能哭。

她吸了吸鼻子,在被旁人察觉时,挺直了腰背,步伐徐徐地朝着温大人书房去。

*温虞走了小一会儿,温夫人身旁的白嬷嬷走进了房中,低声道:夫人,姑娘去书房了。

温夫人终是松开了紧攥着锦帕的手,一时再也支撑不住,软了身子,不住地咳嗽起来。

白嬷嬷忙将枕头给她垫在了身后,替她顺着气。

一边又开解,夫人,您又是何苦呢?姑娘她是一片孝心,想要在您跟前多待上一时半刻,这才回来的。

您心疼姑娘跑这一趟麻烦,可也该心疼姑娘这份孝心才是。

温夫人心里又何尝不明白,她这女儿从小就最孝顺她的,她应当是千般万般的疼爱女儿也不为过的,可她这些年,真的待她女儿好吗?她一时有些恍惚,喉间咳出了一股腥甜,她轻轻地松开了手,锦帕之上,星星点点的鲜血浸在上头,格外显眼,触目惊心至极。

原是方才她攥紧了锦帕,不让旁人窥见帕上的血迹。

白嬷嬷也瞧见了,心下一惊,立刻担忧道:夫人,您这是又?奴婢马上去请大夫。

温夫人喊住了她,轻声道:你莫惊慌,我没什么大碍。

我歇歇也就好了。

不要让阿虞担忧。

她倚靠在枕头上,闭着眼似沉沉睡去。

*温大人正在同温家长子温成文说话,听见外头通禀,姑娘。

就止住了话题,看着自家闺女走进房中。

温虞轻声唤道:阿爹,大哥。

她有些没精打采的样子,温大人看得明白,一边让温成文先回去,一边问道:你阿娘把你打发出来了?温虞轻轻点了点头,嗯,阿娘说让女儿来见过阿爹,便回去。

她说好不该将自个儿的委屈流露出来,话语中却仍是不自觉地委屈。

温大人长叹一口气,他家夫人心病已生,原是想要把女儿给叫回来,就能宽解一二,而今看来,那心病岂是这般容易治好的?你莫生你阿娘的气。

她不是不想多留你。

她只是不想让你多担忧罢了。

温虞心中依然难受,她抿着唇,半晌才道:女儿明白的。

女儿怎么会生阿娘的气。

温大人也知该如何安慰女儿,只好道:同阿爹一道用过晚膳,再回去,可好?好。

温虞轻声应道,心里头还是难过的很。

从前,她其实也有许多难过的时候。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她听她阿娘那般赶她离开,她便格外的难过起来。

温家的晚膳自来也简单,从前便是一家人一处用膳,而今温成文陪着媳妇儿养胎,便在自个儿院中用膳,温夫人又病了卧床休息着,温成言到了,却不见温成云人影。

阿云呢?温虞有些好奇,怎么不见他人?温成言眼看着就要开口,他呀……咳咳……温大人忍不住咳嗽了两声,说道:那臭小子整日里往外头跑,一点儿念书的心思都没有,我罚他在屋中抄书,一日抄不完,一日不准出来。

不用搭理他。

也不要替他求情。

说话间,温大人朝二儿子使了个眼色,警告他不许多嘴。

温成言耸耸肩,不说就不说。

反正被关着不许出门的也不是他,把阿娘气病了还挨了一顿打的也不是他。

父子二人打了个眉眼官司,温虞心里头还失落着,也不曾发现。

温成云一年到头来,总要被罚禁足好几回,也不差这一次。

只他们三个人一处用膳,就显得格外冷清,吃起来也没滋没味极了。

待用过了晚膳,外头天色是已经彻底黑了下去,各处都已经点上了灯笼,温大人略送了送,便被温虞叫住,阿爹留步吧,您别送我了。

温大人作罢,再送便要将女儿给送到大门口了,你也不必担心你。

温虞颔首,浅浅一笑,嗯,等得空了,我再回来探望您同阿娘。

可何时才能名正言顺的回来呢?她屈膝一拜,方提了裙,缓缓往外走着。

待温虞走远,温大人才收回了目光,欲打算回房去看他夫人。

不想他刚一转身,就瞧见温成言站在他身后不远处,吊儿郎当的站着,爹,您说您何必让阿虞回来走这一趟,非但没能让阿娘高兴,反倒也让阿虞伤心,何必呢?对着儿子,温大人就没有那么好气性了,见着温成言这副模样,暴脾气一上来,眉毛一竖,就要上去揍人,格老子的,臭小子,谁准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爹,您可是兵部侍郎,您得保持体面。

温成言仗着年轻,身手矫健连忙躲,一边躲一边回头朝着温大人大喊。

追了两三步,温成言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了,温大人停下了脚步,看过两旁皆低头垂目避开的奴仆,咳了一声,板正了脸,背着手往正房去了。

白嬷嬷领着屋中众人同他行礼,温大人挥了挥手,你们都先退下吧。

是。

房中便只剩下了温大人和温夫人夫妻二人。

温夫人缓缓睁开了双眼,轻声问道:夫君,阿虞走了吗?嗯,刚走不久。

温大人走上前去扶着她坐起来,又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捂住,看向她时,神色柔和下来,青娘,你是不是心里怪我今日让阿虞回来这一趟?我是想让你看看阿虞这些年来一向孝顺你,又怎么会对你生怨。

你且放心才好。

温夫人苦笑:我怎会怪夫君呢?我知夫君是想让我高兴些罢了。

阿虞她也从来都不曾怨过我。

二人成婚快有三十载,半世夫妻了,这些年来从未吵过嘴,红过脸,彼此心意相通,温大人的一番良苦苦心,温夫人当然明白。

温大人年轻时也是个暴脾气,同温夫人成婚后,却从来都没对温夫人动过怒,一应是顺着温夫人的心思。

*温成言却是走进了温成云的院子里头。

温成云苦着脸,他浑身上下都是挨了温大人揍的痕迹,左边脸肿着,喝口水都忍不住龇牙咧嘴。

身上也到处都是伤,坐着就浑身难受,可偏偏又被罚抄书,抄上一百遍,不抄完就不准再出院子,可真是让他受尽了折磨。

他忍不住龇着牙喝水,就听见身后传来嘲笑声。

不免回头,苦兮兮道:二哥,你看笑话看了两三日了,还没看够?温成言倚着墙,双手环胸,啧啧两声,看你的笑话怎么看得够呢?若是平日里,温成云总归是忍不了要同温成言闹上一回,可如今是他做错了事,哪里还敢犟嘴,一般翻着桌上的书,一边问道:阿娘她怎么样了?今日有没有好些。

你还好意思问?温成言走到他身旁来,看着他脸上还未消肿的巴掌印,要不是你气她,阿娘又怎么会被你气晕过去?那是因为,那是因为我当时糊涂了,说话没过脑子,我也不想把阿娘气病的,都是我的错。

温成云心虚不已。

温成云把亲娘气晕,原本就吓坏了,温大人又是狠下心来将他给好揍了一顿,简直是要把他往死里打,还禁了他的足,让他好好反省,一日想不明白,那就一日不准出院子。

被关起来以后,温成云忍不住边哭边反省,他不该贸然说起他不想念书,想要进刑狱司查案抓凶徒的心愿来。

却也没想明白,他那话说出来,怎么就能把他阿娘给气病了呢?真是半点儿都没开窍的天真少年郎,又配着他被暴揍一顿后,红肿着的脸庞,既可怜又可笑。

温成言垂下眼,收起了轻慢的心思,似有几分叹息,你呀,知不知道这些年来,你过的日子有多自在。

你想要做什么都好,你却偏偏要提你姐姐。

你姐姐小时候是什么样儿,长大后又是什么样儿,你是半点儿都没发觉不对吗?他这弟弟其实打小日子过的可自在的多。

因着是老幺,不用像大哥一样要继承家业,是以从小就严于律己,也不会像他一般打小叛逆劲头改不过来,甚至更不会同阿虞一般,要遵守这人世间对姑娘家的严苛约束。

这上京城就像是个能用言语便将一个姑娘家给逼死的怪物,姑娘家的名声若是坏了,仿佛她的性命也就不重要了,何其可笑。

他姐姐同小时候完全就是两个人。

温成云当然能看出来不同的。

小时候他就是他姐姐的跟屁虫,姐姐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自打来了上京以后,他姐姐就再也不像小时候那样,整日里到处疯跑着玩闹,看谁被欺负了就一定要打抱不平,替人讨回公道来。

甚至都不能像从前一样轻易出门了。

阿娘整日里,都在要求姐姐学规矩,学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能旁人称赞的上京贵女,起先她还会哭闹着同阿娘说不学,或者是直接逃跑躲起来。

可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她就突然转了性子,愈发的稳重自持,温婉恬静,学上一整日的行走跪坐,都没叫过半点儿苦了。

他以为这不过是姐姐长大懂事了,所以才和小时候不一样了。

可他那日不过提了一句,我打小就和我姐一样,想要成为行侠仗义、劫富济贫的江湖大侠。

可惜姐姐是个姑娘家,当不成江湖大侠,只能待在家里。

他这话刚说完,他阿娘就脸上一白,直接晕倒,不等他反应过来,他阿爹抬手就给了他一耳刮子,打的他脑袋瓜子嗡嗡作响。

直到今日,他脑瓜子还在疼。

温成言见他好像明白了些的模样,拿起一旁的湿帕子轻轻给他敷着脸上的红肿处,轻声言道:所以说你这臭小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你当知道,人活在这世上,总是有身不由己,委曲求全的时候。

脸上的伤被冰凉的帕子一碰,温成云就忍不住咬着牙,但没有躲开,二哥,我知道错了。

真的知道错了。

他梗着脖子,继续说道:可我也是真的想明白了,我就想替这世上被坏人伤害的人,讨回公道。

是少年赤子心性,豪情万丈,永不言败。

是前日。

桃林埋尸案一出,上京这几年家中丢过姑娘的人家,家属无一不是哀嚎痛哭,寻到京兆府去时,一看见那些尸首,就直接哭晕了去。

温成云这些时日心里头老是想起何晓月,那分明是个同他素未谋面的陌生人,她被凶徒残忍杀害的事情,却让他心生愤怒。

是以一听说城西郊外桃林里挖出了二十具小姑娘的尸首时,他没忍住,溜出家门前去京兆府旁观。

他从未见过那般震撼人心的场面,二十具亦或是化作白骨,亦或是伤痕累累的尸首,摆成一排的画面,他看过了一眼,就刻进了脑海里头一般,想要是再也忘不了了。

他心里头就只有一个想法,要是那凶徒在他面前,他一定会动手杀了对方,替这些无辜丧命的可怜姑娘们报仇。

所以他回家以后,就忍不住同他爹娘说了,我不想念书了,我要进刑狱司!惊得温大人和温夫人险些绷不住体面,刑狱司是个什么地方?那可是昭狱,只能进不能出的地方,旁人路过那里,都得绕着走的地方。

他想要进去?温大人一拍桌子,臭小子,你以为那是什么地方?你进去了还能出来?他这才发现自个儿说的话有歧义,忙解释,我是想要进刑狱司当差。

后来他就挨打了。

温成言手一顿,而后狠狠地压了下去,听得温成云鬼哭狼嚎的大喊,心中终于解了恨,你连这一点儿小伤都受不住,还想替别人讨公道呢?你以为你是那看不得凡人受苦受难的神佛,法力无边?你总得有些真本事傍身。

*刑狱司中。

刑狱司负责专查埋尸案的提案王五,这几日忙的阖眼的时间都没有,双眼乌青,面色沉重道:大人,当真不同陛下禀报,就直接搜玉家别院?沈遇拿起一旁的佩刀,系在腰间,淡然道:证据确凿,如何搜不得?他缓缓走至门口,骁骑已经整装待发,他看向北方,那是皇宫的方向,眯了眯眼,天塌下来,还有我顶着。

展飞牵来了马,他翻身上马,出发。

骁骑紧随其后。

马蹄声响彻上京夜空。

玉家那可是玉贵妃娘家,太子外家,如何能说查就查?刑狱司这些时日没日没夜的查案,自是有所发现的。

起先是那具在城西发现的被毁了容貌的何晓月的尸首,推案三位仵作验清了何晓月身上的死因。

何晓月虽然年纪小,但是她生的貌美,小小年纪就能看出来长大以后是个美人儿,她又随着徐氏抛头露脸当垆卖酒,被那酒蒙子时常调戏也是有的事。

徐氏是个寡妇,只有这一女,原本该如珠如宝的捧着,却从来都待何晓月不好,这两三年来,何晓月容貌初显以后,她就打起了卖女儿的主意,暗中同那些个觊觎何晓月美貌的男人们周旋。

也许是这世上心思龌龊的鼠辈,都能闻着彼此的气味儿。

初二那日,有人前来买酒时问她,无论出多少钱,他都能拿出来,足够让徐氏日后衣食无忧,再不用抛头露脸卖酒。

甚至当场就给出了三百两的定金。

徐氏以为,那人将她女儿买回去是为了做小,这是要登上枝头做凤凰了,她这当娘的岂不是也能跟着吃香喝辣,从此再也不用愁生计。

她收了人家的定金,那人告诉她,她不能让旁人知道她女儿被人给买了。

她一应答应下来,同人定好了时间,偷摸着就将女儿给送了出去,一边佯装成她女儿同人私奔的假象,一边暗自拿着那笔卖女儿得来的银子,做着高枕无忧的美梦。

作者有话说:温虞:沈阎王在身边,好烦好烦,沈阎王不在身边,好像有点无聊。

沈遇:夫人果真是口不对心呢。

果然夫人说讨厌我,那都是喜欢我。

原本今天是要写沈遇待在家中养病那几日的日常,但发现还是先把主线剧情走完,那段日常放在正文完结后的番外里面叭。

感谢在2022-07-06 23:55:05~2022-07-07 23:44:3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嘟噜double.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