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都欢欢喜喜的庆祝着元宵, 等待着即将要点燃的烟火。
他们的热闹、喜悦,温虞全然感受不到。
她紧紧地抿着唇,满脑子都是方才看见沈遇同娉婷郡主并肩而立, 犹如今夜里遇到的每一对携手同游的有情人般,站在一处挑着花灯,有说有笑。
是郎才女貌,璧人成双的美景, 偏生狠狠地刺疼了她的眼,疼的她快要忍不住掉眼泪。
可她不能哭, 在大庭广众之下哭出来可太丢人了。
反正今夜就像过去的每一年一般, 沈遇都没有想过要同她过节,所以无论沈遇同谁一起过节, 其实都是一样的。
可她为什么会比从前的每一年, 都要更难过呢?沈遇看着赵易走远的背影, 回身看向温虞, 见她低垂着头, 紧紧地抿着唇,心下浮起了些许燥意。
可此地并不算是个说话的好地方, 他便牵着人继续往前走去。
又向前行了一段路,两旁也终于安静下来之时。
沈遇终于松开了手, 回身看着温虞。
温虞知道沈遇在看她, 她却只盯着地上的青砖, 紧紧地抿着唇, 也不开口。
二人就像是在进行一场谁先开口谁就输了的比试。
陶桃终是跟着骁卫找上前来, 看见她家姑娘和姑爷相对而站, 却是一言不发, 气氛诡异至极, 她知道是自个儿闯下了大祸,惶恐不安,想要上前去请罪,还没走两步,就瞧见她家姑娘仰起恬静的笑颜,看着沈遇,轻轻开口道:夫君,我有些累了,想要先回府休息。
看着她笑的眉眼弯弯,仿佛那一刻的伤心只不过是他的错觉。
片刻后,沈遇终于开口,马上就要燃放烟火,等看过烟火以后,我们就回家。
有骁卫脚步匆忙上前禀报,大人,已经将贵主平安送回宣德楼。
只是贵主还问起大人,何时才会回宣德楼。
骁卫说这话时,也没有避着温虞。
贵主……指的便是娉婷郡主吧。
温虞笑容如常,目光仍是不自觉地移开看向它处,夫君不用为了我误了正事,快些回宣德楼才是。
方才我只是寻二哥心切,这才会着急在街上到处找人,现在不会了,夫君不必担心我。
烟火每年都会有,也不差今年这一场。
错过了今夜的,明年再看也是一样的。
这话,不止是对沈遇说的,竟也像是说服了她自己,温虞逐渐镇定了下来。
当务之急,她是要赶紧找到她二哥,要拦着她二哥犯傻事。
沈遇挥退了两旁,低头看着那笑容完美无瑕,找不出半点儿破绽的人,夫人就没有话想要问我?比如我今夜同何人在一起?眼前人的笑容,终是随着他的话音而有了破绽。
沈遇真是讨厌!为什么非要在这人来人往的街头,戳穿她的心思?为什么非要让她现在面对?夫君同何人在一起,那都是夫君自己的事,我管不着。
沈遇怎么会让她走,抓住了她的手,夫人大可以问出口的事情为何不问,是因为夫人不在乎,还是又想将此事揭过,然后装作无事发生?夫君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我当真只是累了,想要先回府休息。
夫君自去就是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的保持着微笑颔首道:我就先回府了。
只是她话音刚落,一双手却搂住了她的腰,天旋地转了一回,下一刻她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马背上,一双手绕过她的腰,将她的手连同缰绳一并包进了他的掌心。
她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得沈遇吩咐一句,去向陆大监传我话,便说我同夫人去赏烟火,请他代我向陛下解释。
马儿终是跑动了起来,他们逆着人群而行,自是一路畅通无阻,马儿疾驰前行,带起凉风,呼呼的从温虞脸上刮过,她忍不住想要闭上眼。
下一刻,她被裹进了披风里,那风再不能朝她脸上吹来,她的背紧紧地贴着身后的坚硬胸膛,呼吸之间满是那股带着梅香的气息。
她想要远离,却又动弹不得。
马儿奔驰的愈发快,好似远离了所有的尘世喧嚣,也不见停下。
眼见着已经出了城门,温虞忍不住开口,我们到底要去何处?烟火又不在城外放,这个时候出城去做什么?她听见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到了就知道。
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缓步往前行着。
温虞把那挡住了她整张脸的披风撩开,终于看见自己如今身处何处,这里是一处城外的山坡,隔数尺便设有篝火,有骁卫在巡视,看见他们二人同骑一匹马,皆是停下了脚步行礼。
而他们依旧是一路往上。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是来到了山坡顶端,温虞这才发现从此处,可以俯视整个上京城,便连宣德楼前的那两座灯楼也尽收眼底。
第一道烟火在夜空中绽放,迸发出无数火星子,犹如星辰洒落。
接二连三的烟火随之绽放于天际……她一时竟然看呆住,只目不转睛的看着漫天烟火。
*当赵易终于找着温成言时,只见他手中握着酒壶,摇摇晃晃边走边喝,身旁俱是欣喜赏着烟火的行人,独他一人失魂落魄。
赵易松了一口气,连忙将他拦住,温二哥,可算是找着你了。
温成言抬眼一笑,原来是阿易你呀。
扑鼻而来的酒气,整个人犹如在酒桶之中被浸泡了许久一般,也不知是喝了多少。
见他还要灌酒,赵易连忙将酒壶夺下,叹气道:二哥,你先别喝了。
你可知阿虞她,他顿了顿,方才继续说道:沈夫人四处找你,还差一点就被人群撞伤,可你怎么跑去喝酒了……找我?温成言茫然的看着他,又看向他身旁,像是在找人,阿虞呢?她在哪里,她还好吗?她如今同沈大人在一处,你不必担心。
她和沈遇在一起?温成言酒意散了大半,目色冰冷问道:他们现在何处?你又要去找他们吗?赵易叹气,二哥可有想过,方才沈夫人一心想要拦下你,是不想你去插手她和沈大人之间的事,也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惹出是非。
二哥为何不能顺了她的心意?温成言目光怔住,直直地看着赵易,半晌后泄了气,苦笑着,你说的对……是我冲动了……他卸了全身的力气的一般,跌跌撞撞的朝着前方而去,赵易连忙跟上去,二哥,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去吧。
回去做什么。
温成言一笑,走,我请你喝酒,今夜总该要不醉不归才是。
硬是拉着赵易进了一旁的酒坊,让伙计上了一桌子酒,提壶畅饮,大有醉生梦死之意。
赵易被他灌了两杯,不由得咳嗽了一通,他是不知温成言为何要将自己灌成这副模样,可也不能放任他如此,找了酒坊的伙计,让他去温家传个消息,让人来把温成言接回去。
*看烟火的人,自然不知也有人在看她。
可烟火再是绚烂夺目,美不胜收,也只会存在刹那。
当最后一颗烟火消逝于天际,夜色重新渲染时。
沈遇轻抚上怀中人的耳垂,勾起她被风吹乱的一缕鬓发,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喜欢吗?良久以后,他才听见怀中人低声回他,喜欢。
可若是喜欢,应当是欢欢喜喜才对。
怀中人又哪里有半分欢喜之意?温虞一心是只想要回家的,今夜她逛得累了,只想回家睡上一觉,然后等明日醒来,她就能忘掉今晚发生的所有事,如常的过着她的日子。
夫君,既然烟火已经放完,我们回去吧。
沈遇搂紧了她,轻踢马腹,马儿一扭身,朝着山下疾驰而去,可也不是回城的方向,反而是离城门越来越远,耳旁是呼呼的风声,那些人间灯火暗去,天上的那轮圆月却是挥洒着愈发明亮的月光,温柔的照亮着他们前方的道路,只见两旁树影急速的往后退去,而他们永远不会停下。
温虞茫然无措,沈遇这是要带着她去哪儿呀?总不能是要带她跑到天涯海角去吧。
她不知此刻是何时,不知要去往何方。
只是广阔无垠的天地,有月光铺路,和清风相伴,她终是心生了几分畅意,她干脆把替她挡风的披风挥开,全然的感受着迎面而来的风与月,那些压在她心上的烦心事,好似逐渐落在她身后,再也追不上她。
又不知过了多久,马儿终于是停下了脚步,前方是一处并不算大的城镇。
镇门前有官兵镇守,城墙上的壁灯点着,让温虞得以看清匾额上的字,清水镇?温虞张大了眼睛,他们这是夜行了快八十里路。
这般深夜里,二人同骑一马出现在镇口,格外显眼。
镇守的官兵举着火把上前来,来者何人?沈遇拢着披风轻遮过怀中人的容颜,抬手亮过他手中的玄铁腰牌。
待看清楚了腰牌上刻有殿前司的徽记与字迹,巡卫神色一变,忙退下三四步路,低头恭敬行礼,不知大人您会在此刻前来,卑职这就向何虞侯通禀。
他只听得头顶传来低沉淡然的一句,不必此刻向他传话,公务明日再议不迟。
巡卫忙道:是,卑职遵命。
赶忙将拦路的栅栏搬开,放行。
入了清水镇,沈遇抱着温虞翻身下了马。
起先骑在马上行了这么久的路,尚且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踩在地面上,温虞才觉着双腿都已经麻掉了,先前被撞箩筐撞过的地方,尤为疼痛。
可她现在更在意的是,沈遇为何要深更半夜带她来清水镇?巡卫跟上前来,沈遇只将缰绳递去把马交给他们,让他们不必再跟着,这才看向身旁人,见她低垂着头,不免问,怎么了,不舒服吗?我没事。
温虞抿了抿唇,抬起头来,反问道:夫君为何要带我来清水镇?沈遇抚过眼前人被风吹得凌乱的额发,她的双眼太过明亮,就像是天上那轮圆月被装进了她的眼中。
片刻以后,他才给出了答案,来此的一路上,你有开心吗?温虞闷着气不吭声,这是什么问题?夜行八十里来到这样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她到底有什么值得开心的?甚至她现在又累又困,腿脚也疼得不行,怎么能算得上是开心呢?她花了些力气,这才挤出一点笑意来,开心,怎么不开心呢。
算了,她大人有大量,才不要和沈遇计较,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夜已深,咱们总是要有歇息的地方。
她当真是累了,现在只想坐下来歇着。
沈遇垂下眼,牵了她的手往前走去,此地是十二卫所驻扎所在,我有一处落脚的宅院,我们可以宿在那里。
嗯。
温虞轻声应道,她是又累又困,两旁屋舍除了零星烛光闪烁,已经陷入了睡梦之中。
幸得宅院并不远,守门人开着门恭候着,迎了他们二人入院后,又赶紧去烧热水,将正房收拾了一回,请他们先歇片刻,待会儿热水就能送来。
你先歇着,我出去一趟。
沈遇留下这句话,又抬脚出门去。
温虞盯着他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挨着椅子坐下,端了一杯茶抿了一口,终是觉得舒服了不少,这才有心思打量着这间正房,这处宅院不过两进,自然是比不上上京的殿帅府,正房里头的陈设布置也是简单清冷,外间不过是一套桌椅和两张小几,一扇屏风隔开了内外室,内室之中只有一架床榻和衣架子,还有一个不大的斗柜,再无其它。
简直是一览无余。
她是知道沈遇从前是十二卫所虞侯,每月都要轮值于管辖地,常常一离开上京就是三四个月,想来从前轮值时,就是住在这里的。
房中没有烧炭火,也好久没有住过人了,温虞冷得一哆嗦,不免缩成了一团,双手紧紧捂住了茶杯,企图用那一点儿热气来捂暖自己的手,小腿上被撞疼的地方,而今是疼得不行。
趁着左右无人,她轻轻揉着……沈遇倒是回来的极快,他手中提着一同热水,身后跟着提来熏笼的老仆。
刚听见门口的脚步声,温虞连忙坐正了身子,挺直了腰背,恬静适然。
老仆放下了熏笼,又问,不知少爷同少夫人可还缺些什么?沈遇看向温虞,可还缺些什么?还缺些什么?明明此处就是什么都没有,没有妆奁镜子,没有擦脸的香膏也就罢了,甚至连把梳子都没有,她待会儿要怎么梳头呢?温虞轻轻一笑,不缺什么了。
当真是口是心非。
罢了,此处原就是什么都没有,今夜来的匆忙,外头的商铺也都已经关了门。
沈遇只吩咐下去,缺些什么,明早再去置办,今夜就先安置。
老仆这才退下,关了房门。
房中就剩下他们二人。
有了熏笼,房中可算是开始暖和起来。
熏笼就放在温虞跟前,冻僵了的身躯被烘烤的活泛起来,满脑子都装满了烦恼。
沈遇带着她夜行八十里来到这清水镇,她都没来得及同陶桃说上一声,陈嬷嬷她们现在肯定也不知所措。
还有她二哥也不知如何了,可有找着他?他会不会将今夜的事情告诉阿爹阿娘,那岂不是又生事端?身子乏累的不行,可她越想,头脑便越清醒,半点儿睡意都没有。
她盯着熏笼中烧的火红的炭火,头疼的不行。
沈遇端了盆热水过来,蹲在她跟前,手刚碰到她的裙摆,她终是回过神,忍不住问道:夫君这是要做什么?我看看你腿上的伤。
沈遇握住了她的脚踝,褪去了她鞋袜,又将层层叠叠的裙裾撩开,挽起了内里的裤腿往上推。
温虞的脸霎时就红透了,手足无措,被握住的腿不住地往后缩,我没受伤,夫君不必担心。
可她又哪里挣扎的过呢。
她原就生肌肤白净细腻,是以有点碰撞出来的青紫就更是触目惊心。
那是在御街上逆行时,被货郎的箩筐撞上的地方,疼了这一路了,她方才只来得及揉了揉,没想到会撞成这副模样。
也没有想到沈遇会察觉。
沈遇轻抚上那块青紫,还说没受伤?他的手带着热意毫无阻拦的触碰到了伤处,不知是疼了,还有些痒。
温虞咬牙坚持道:不过是撞伤罢了,又不疼。
你快放开我。
眼前人,何时才会心口如一呢?沈遇拿着被热水浸泡后的热帕敷上了她的伤处,又缓缓施力揉捏了起来,温虞忍不住开始吁气。
疼,疼的她再不顾那些个仪态体面,忍不住蜷缩。
偏生沈遇还要火上浇油,夫人不是说不疼吗?温虞紧紧捏着手,不住地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踢到了铜盆,砰的一声,水花四溅。
夜已深,这样的声响格外惊耳,惊的她霎时冷静下来,看着满地的水渍,还有她被水给打湿了的裙边鞋袜。
不止她被水打湿,沈遇也没有比她好到哪里去,衣衫被水珠打湿一块又一块,看上去颇为狼狈。
一瞬间,她竟有一丝解气。
宅院太小,夜里有个什么动静,瞬息就能传进旁人耳朵里,下一刻房门就被人敲响,少爷,少夫人,您二位可还好?被人听见了动静,温虞身子一僵,抿着唇,心里头又羞又恼。
屋中一时安静了下来,就只有叩门的声音。
沈遇淡然道:无事,你们歇下吧。
房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
可这一处地方已经是狼狈不堪,地上到处都是水,连她小腿上也浸润着水色,在烛光下泛着光。
沈遇干脆起身将人打横抱起放在了床榻上,手搭在了她腰间的结扣上,低声问她。
今夜你若不想睡在打湿的床铺上,裙衫是你自己脱,还是我给你脱?温虞哪里还肯让他脱衣裳,赶紧往后一躲,小声回道:我自己脱。
沈遇这才作罢,回过身去脱了外袍,挂在衣架子上,而后去开了一旁的柜子,此处他每年都要来住上些时日,常用之物皆被放在此处,果真里面还放着药瓶。
他取了专擦跌打损伤的药膏,回过身就看见温虞已经躲进了被子里,只有乌黑的发丝还露在外头。
沈遇盯着那如墨的长发看了好一会儿,方走上前去,倚坐在床边,漫不经心的问,夫人睡着了吗?自是无人应答他。
很好,睡着了就好。
睡着了他就能……沈遇掀开了被子,将药膏揉开后,一手将那撞得青紫的小腿搂在了怀中,准备上药。
这样的伤处,沈遇从来都不在乎,也不会觉得疼。
可偏偏现在看着这样一处伤,竟是有些感同身受的疼,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后,他叮嘱了一回,上药会有些疼,若是疼,夫人别忍着。
他终是下手将药膏在那片青紫上揉散开来。
哪里是有些疼,分明就是疼的像是被火烤一般。
温虞疼的不行,硬是咬着牙,继续装睡。
沈遇不让他忍着,她偏要忍着。
沈遇逐渐掌控住了力道,这才缓缓开口道:接下来半个月,我们都会住在清水镇上。
既然不在上京城住着,也无亲朋好友在旁。
这儿就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你有话大可直接说。
有气也别憋着。
作者有话说:温虞:每天都讨厌沈大人八百回。
沈遇:那就在第八百零一回 的时候,喜欢我。
昨天的更新也补齐啦,昨天是有点卡文,但是捋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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