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发了前来传信的宫人, 陈嬷嬷一边指了人开箱笼连忙找衣裳,一边忍不住忧虑,皇后娘娘为何召见姑娘?温虞上回入宫可是得罪了张皇后和玉贵妃, 而今玉贵妃失势赞且不提,可是张皇后依旧是后宫掌权第一人。
今日好端端的召见姑娘,总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温虞理了理衣袖,轻声道:我们在家中胡乱猜测也毫无用处, 入宫便知。
她在陈嬷嬷忧心忡忡的目光中,动身入宫。
张皇后是在元华宫前殿召见的温虞, 她随着宫人入了前殿, 听见殿中有清脆悦耳的孩童声,直觉告诉她, 那便是张嫔所出的六公主。
张皇后无子无女, 待六公主一向是视如己出。
臣妇见过娘娘, 娘娘万福。
温虞低垂着头屈膝行礼道。
张皇后双眸半阖, 静静地看着她, 她的仪态自是挑不出半点儿差错来,复又抬手, 免礼。
赐座。
多谢娘娘。
温虞应声道,挨着椅子边儿坐下, 挺着腰背, 低垂着眉眼, 安安静静地坐着, 只待张皇后问她, 她方才会开口答话。
张皇后记得温虞除夕入宫时的模样, 那时她便是如此, 而今也是如此。
上京贵女大多如此, 克己持礼,端庄稳重,绝不多愿意在外人面前,行错一步,说错一句。
本宫请沈夫人入宫,是为一个不情之请。
张皇后温声言道。
不情之请?那便是她不愿意,也需得答应的要求。
温虞抿了抿唇,轻声道:娘娘尽管吩咐,若臣妇能为娘娘尽上一二分力,是臣妇之幸。
六公主迫不及待道:是我求母后召你前来的。
温虞眼皮子一跳,是六公主要见她?那是为了何事要见她?惠宁。
张皇后轻声唤着六公主,不可如此失礼。
六公主倚在张皇后手边,撒娇道:母后,儿臣知错了。
张皇后拍了拍她的手,让她稍安勿躁,也并未多责备她。
张皇后又看向温虞,见她丝毫不见慌张,便道明了来意,本宫想请沈夫人教授六公主香道。
教授六公主香道?温虞是如何都想不到,张皇后找她会是为此事。
她颇是诚惶诚恐道:臣妇才疏学浅,如今也只学的些许皮毛,不敢为人师。
张皇后也料到了她会如此作答,微微一笑,不徐不疾道:沈夫人何必自谦呢?。
沈夫人也不必紧张。
惠宁这性子总没个定性,一时喜欢琴、一时喜欢茶、一时又喜欢上别的,你就权当做是陪她玩耍罢了。
六公主是宣帝最疼爱的女儿,天家公主便是不学无术,一事无成,终日里只吃喝享乐,也仍旧是高高在上的金枝玉叶,对她的名声毫无影响。
没有定性又有何妨呢?张皇后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温虞自问一时找不着合适的借口拒绝。
她沉着心思考着利与弊。
六公主坐在一旁,听见张皇后打趣她,便有些害羞了,母后,儿臣这回定会静下来心来学。
儿臣保证。
张皇后依旧笑着,却朝身旁人微微颔首,身旁人便下去吩咐,不多时,就有人捧着托盘走到温虞跟前,托盘里头放着一本书。
书已经陈年旧物,看得出这本书已经看得出有些年头,封页上写有留香集三字,温虞看见的第一眼,便心生激动,这本书她也有,准确来说,她母亲手中有一本,她二哥手中有一本,她手中也同样有一本,皆是抄录本并非原本。
原书是她阿娘□□母陈香令百年前所著,一直收录于宫中藏书阁,非皇室中人不可轻易一见。
温虞自然是没有见过,便连温夫人也不曾亲眼见过原本。
张皇后亲切道:想必沈夫人认得此书。
就算作惠宁的拜师礼。
沈夫人可别再推辞。
六公主蹦蹦跳跳走到温虞跟前来,抬手作揖,惠宁见过女夫子。
温虞连忙起身避过礼,又赶紧还礼,六公主折煞臣妇了,臣妇不敢当。
拜师的礼物实在太过让人心动,温虞心动不止,又因情势所逼,再推脱不过,只得先应下。
张皇后定下了日子,每隔三日,温虞便进宫一趟教授六公主两个时辰,从明日便开始。
张皇后也并未多留温虞,只道让宫人领着温虞去教授六公主的地方便让温虞离开皇宫。
出了西华门,上了回府的马车,她终是难忍激动神色,小心翼翼地翻看着泛黄的纸张。
分明是她从小到大就翻看了无数回的书册,但能亲眼所见祖先亲笔,此生何其有幸。
待马车行上了御街时,温虞激动之色仍旧难掩,停一下。
外头侍卫问道:夫人,有何吩咐?先去趟温家。
温虞吩咐道。
她轻轻抚过泛黄的纸张,阿娘如今病重,若能亲眼所见先祖亲笔,那病想来能好上大半了。
是。
侍卫得了令,驱赶马车去往温家。
*刑狱司内。
温虞被张皇后传召入宫一事,没过片刻就传进了沈遇的耳里。
等温虞出宫时,又有人来报,大人,夫人这是已经出宫,吩咐人赶车向温家去探望温夫人了。
只是马车行了半道,夫人又让人改了道回府。
沈遇听得放下笔,将信交给展飞,吩咐道:立刻送出去。
是,大人。
展飞应声道,立时出了公房,前去送信。
沈遇终是抬头看向传话之人,我知道了,下去吧。
转眼,房中只剩下沈遇一人,他阖上眼捏了捏眉心,疲惫之意减了一二。
前朝,废太子一事已经有了风声,而百官的立场也逐渐清晰。
他自不与人结党,在宣帝面前就更显忠诚。
张皇后今日召见温虞,为的……他未曾深想,外头又起急促脚步声,大人,柳家坡传信!那妖道从柳家坡过,入了北望山后便不见踪迹,白虞侯带着人在山下守候,只是不得圣意无人敢入山搜人……北望山是个什么地方,是大楚最为重要的铁矿产地,国之重地。
当年先太子亡身于此,宣帝封了此山,此地便为禁地。
沈遇忽而一笑,透着些冷,此人倒是会跑,跑进了北望山。
传话,围了北望山,一只鸟也不许放出来。
他处理完公务,转眼已经是傍晚,今日他不必再留宿公署。
待到沈遇回府时,便见温虞坐在软榻上,跟前小几摆着两本书,正凝神专注地同时翻阅着,时不时地还要在其中一本上勾点,都不曾察觉他回来时的动静。
沈遇也没提醒她,只在她对面坐下。
见到纸张上投下一道斜长的阴影,温虞这才醒过神来,抬眼道:夫君,你回来了。
她从宫中回来以后,便一直翻着书,不想这都已经快要天黑了,书还剩下两三页不曾翻完。
她抿了抿唇道:夫君应当知晓,皇后娘娘今日召我入宫,让我教授六公主香道一事。
嗯。
沈遇颔首,我还知晓,夫人原打算去往温家,为何又半路回府?温虞也知晓她满不住沈遇,满上京城都是他的眼线。
她反正也没打算瞒着,轻轻将那本张皇后赐下的原本推到沈遇眼前,这是皇后娘娘赐给我的书,是陈家先祖陈香令一百年前亲笔所写的《留香集》,我原是想着将此书送去给我阿娘,好让她能高兴些。
她原是想要大度一点,却仍有几分不舍得,我是想着先回来问过夫君,此书是皇后娘娘赐予我的拜师礼。
但是,夫君若不想我时常入宫去往皇后娘娘处,等过些日子,我便寻个借口推了六公主当夫子这件事,也会将此书退还给娘娘。
她的眼神恋恋不舍的落在书上。
沈遇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好似着墨一般的沉沉眉眼,忽而被笑意渲染,冰封消融,多了一二分温柔,你若不想入宫,我会寻个由头将教授一事推掉,只是这书既然给你了就是你的,凭什么还给她。
沈大人这话也未免太厚颜无耻了些。
温虞张大了眼睛,满目震惊。
沈大人听着耳边的动静,也没理会,只伸手替自个儿倒了杯茶,悠然自得的坐在一旁喝着。
看着沈大人悠闲饮茶,温虞轻咳了一声,才说:这不大好吧,我总不能平白得了皇后娘娘的东西,却又失信于人。
虽然是被逼无奈,可她都已经答应了,总要言而有信。
听这话的意思是,得了人家的拜师礼,就一定要传授人家技艺才行。
沈大人颔首,那夫人还有何顾虑?温虞怕书沾上茶水,一边侧身将书收进身旁放了除虫除湿香料的木盒中,一边道:我是在想,世上的香道大师不在少数,皇后娘娘也没有必要非让我来教授六公主……要同沈遇坦诚心事,到底是件别扭事。
皇后娘娘让我教授六公主,并不是因为我比旁人出众,而是因为夫君你。
这并不是她自谦之言,也不是妄自菲薄,而是她在张皇后同她提起教授一事时,就清楚明了认识到的事情。
沈遇始料未及,顿了一瞬,方道:阿虞是在为我担忧?木盒的锁扣啪嗒一下扣上,清脆悦耳。
温虞心下犯着嘀咕,沈大人到底怎么回事?同他好好说一件事,偏又要扯上其它不相干的事。
而且好端端的为何又喊她阿虞?停,心里头不能再想了!温虞端坐着,双手交握搭在膝上,看向沈遇嘴角浮起的笑意,唇轻抿成一条线,方才开口小声道:我自然是会为你担忧。
前朝后宫总是分不开的。
我虽居后宅,前朝事总是知晓一二的,就连外头都在传陛下要废太子,立新太子。
能传出这样的话来,总归是陛下有这般想法了,而朝堂已经为此事有所纷争。
沈遇怕眼前人又一恼直接跑了,见好就收,淡然道:你若舍不得这本书,想入宫教授六公主,去做就是了。
真的?温虞还有些不确定。
沈遇颔首,嗯,你放心,我不会受影响。
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温虞轻咳了两声,偏头看向它处,轻声应道:我知道了。
她放下了心,便起身去吩咐晚膳。
入宫教授六公主一事就这样定下了。
虽然其中弯弯绕绕颇多,但也不妨碍温虞对自个儿成了女夫子这件事感到新鲜。
她自是起过蒙念过书,虽不爱琴棋书画却也学过,更不必提她阿娘亲自传授她香道,她一直都是学生,承蒙夫子们教导。
而今摇身一变,她竟然就要做别人的夫子了。
她也不知六公主学香道的心思是真是假,却还是得花心思准备明日头一次授课,她要做好十足的准备才可以。
她忆起她阿娘第一次教授她时的场景,便开始提笔写字。
陈嬷嬷倒比她还要紧张,一时让人开了箱笼找新衣,一时又开妆奁挑起首饰。
紧张了半晌,又来问过温虞,合该将此事赶紧告诉老爷夫人。
夫人最是怕同宫中有所牵扯,可姑娘如今却要三五不时的入宫去教授六公主。
阿娘生着病,不要因为这些事让她多添烦恼。
温虞轻声道,这也是她今日为何会半路折返的原因之一。
等过些日子,她好些了,我再告诉她也不迟。
旁人都紧张的不行,温虞反倒成了最平静的人,格外认真的准备着明日第一堂授课。
作者有话说:这是最后一卷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