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渐暖, 人也跟着犯起了春困。
陶桃坐在石凳上打着瞌睡,有人走近偶读没有察觉。
思柳端了茶过来,只见到陶桃一个人, 原是坐在亭中的姑娘人却不见了,她放下了托盘,连忙唤着,陶桃, 陶桃,醒醒……陶桃迷迷糊糊醒过来, 揉着眼睛, 怎么了?思柳叹气,你不是陪着姑娘在此读书?陶桃点头, 是啊。
她转头看去, 亭中只有她和思柳, 姑娘方才还在这里……你瞧, 书也还在。
石桌上, 书册随意的翻开,书页被春风吹动, 许是书的主人只是暂时离开。
还不快去找人?思柳点点陶桃的额头,这丫头一直这般迷迷糊糊的性子, 到底何时才能长大哟。
陶桃捂着额头起了身, 我这就去找, 姑娘肯定还在园子里头。
二人一同去找人, 这园子里景致多, 林间小道弯弯绕绕的, 走了半晌, 才瞧见温虞站在湖边发呆。
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走了过去,姑娘,好端端的你来湖边做什么?许是吹了风,她白皙的面庞都泛着红,见着她们二人走来,眼中慌张一闪而过,而后镇定自若道:坐着有些闷,所以我来湖边走走。
她哪里好意思告诉旁人,这几日,她时时刻刻都会想着沈遇,听旁人说话时会想、吃饭是会想、看书时会想、就连到了夜里,一躺在床榻上,刚闭上眼睛,却是觉着沈遇就睡在她身旁。
吓得她猛然睁开眼睛,才发现身旁空荡荡。
方才那不过是她的幻觉。
沈大人此刻明明就在北望山,又怎么会回家来?这样的日子过起来,简直是度日如年。
她以为是已经过了好多天,结果掰着手指头一算,也才过了五日,那她为何会觉着已经过了快有好几个春秋。
细想想,原来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之言,并非是古人夸大其词。
还是是因为春日太长,所以她才会生出这般心思?她不欲思柳再问她话,便笑问,好了,让你们准备好的东西可都备齐了?都备下了。
思柳笑道,明日姑娘只管进宫去,请帖明个儿也会悉数送去各家。
好。
温虞挥挥手,你们先回去,我再待上一会儿便回房去。
是。
思柳应了声,拉着陶桃退下。
温虞深吸了一口气,拍了拍脸。
她明个儿还有正事紧要着办呢。
沈大人可赶紧从她的脑子里头离开吧。
沈大人果然是太讨厌了!此时北望山山脚柳家村已经被重兵把守,普通村民被迁址到更安全的地方居住。
上京三司各抽调八百名禁卫前来此地驻扎轮值,第一轮值守便是殿前司,八百名殿前司骁卫抽调来此皆是裴既斐部下。
此番被陛下钦点北望山督山一职者,是肃王。
展飞匆忙走进一间茅草房中,回话,大人,今日巡山的队伍回来了,还是没有找到那妖道的人影。
沈遇垂目,手指轻点着桌上的北望山地图,北望山地形复杂,山体又有数处矿洞地道所在,十几年来也无人上山过,地形便更是错综复杂,即便是世代住在此地的当事人,也并不一定能走完左右的地道。
妖道藏身于此,果真是有备而来。
地图上,又一处地方被勾了红圈,数个红圈连在了一起,是这几日寻找过妖道而留下的印记。
肃王已经下令,三日后便要祭山神入山采矿,留给我们搜寻妖道的时间不多了。
沈遇不为所动,我知道,不急。
他们挖矿是他们的事,我们找人是我们的事。
我们找不着人,便一直找。
同他们挖矿并不相干。
是。
白虞侯接了令,自去安排明日搜山的队伍。
夜已深,灯油快要烧个干净,火光像是黄豆大小时,鸣争打了水来,大人,这妖道忒能藏了,要是咱们这几日还找不着他,等一开矿,这人可就更难找了。
人是难找,等二月底前,这人就能找到了。
*春日总是悄无声息,在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人间。
虽说还有些凉意,可温虞也已经换下了厚重的冬衣,穿上了轻薄春衫,便连行走时,脚步都仿佛轻快了不少。
可这三日来,温虞为了第二回 授课绞尽了脑汁,她虽是不乐意再入宫教授六公主,想必六公主也如同她一般,并不乐意再随她学习香道。
她和六公主很是相看两生厌的状态。
她又不能像小时候对付熊孩子那般,将六公主给揍一顿。
不说熊孩子是公主,她如今大了也做不出以大欺小的事情来。
可也无法,今日总不能逃过去。
她很想耍赖干脆不去了,洗脸漱口、妆扮更衣都磨磨蹭蹭的,却还是到了要入宫的时辰。
到底一踏出房门,便不见半点儿愁容,嘴角缀着和煦恬静的笑意,踩着春日的阳光踏上了入宫的路。
她自来在外人面前,总是有十分的从容自若。
她在春芜苑坐下,一刻钟后方才见宫人簇拥着六公主而来。
六公主满脸不高兴,俨然今日是不情不愿前来上课,甚是敷衍同温虞行了弟子礼。
如今是无法了,她怎么撒娇,她父皇这回都不许她放弃同沈夫人一起学习香道这件事了,还告诉她,沈夫人如今是她夫子,她不得无礼。
甚至她都‘病’了这么几日了,父皇也没有半点儿心疼她松口让她不必上课。
她自是喜怒挂了脸。
温虞嘴角笑意不减,淡然道:公主请坐。
六公主撅着嘴在她对面坐下,不情不愿问道:不知夫子今日要教授些什么。
温虞轻瞥一眼,六公主颈间系着的香囊,果然是茉莉花香的。
她浅浅一笑,我知道公主对香道并不感兴趣。
只是如今我与公主有了师生的缘分。
所以我想同公主定下约定。
定下约定?夫子能与我定什么约定?六公主不解,也没多少兴致听。
温虞淡然道:公主若是能高高兴兴听完这一堂课。
下回授课时,我便能让公主出宫,如何?六公主支起了耳朵,出宫?对她自幼起就只能每年离开皇宫一次,只能眼巴巴看着,她那些皇兄皇姐们自由的出入皇宫。
天晓得出宫这两个字有着多么大吸引力。
便连心中对温虞的不满,都少了大半。
半晌,她就泄了气,夫子以为,我想出宫就能出宫吗?只当温虞是哄她呢。
这么多年,父皇母后拘着我,我都不能轻易出宫。
夫子不过是现在嘴上说说,因为你根本就没有办法说动父皇母后,让我能出宫去。
温虞笑道:我自是有合适的理由前去通禀皇后娘娘。
当真?六公主还是补不信。
温虞又道:自然。
下堂课,我想让公主旁观斗香。
而斗香的场合会设在我府上的园子里。
我会说服皇后娘娘让公主可以出宫。
心中大动,六公主抿着唇,一张小脸满是纠结之色。
答应夫子,还是不答应呢?温虞再加码,若是我未能征求皇后娘娘的同意,我便会向皇后娘娘请辞,不让公主再多上我这一门香道课。
只是可惜了,几日后,公主不能前往我府上游玩了。
答应!六公主连忙道:我答应夫子,夫子也要说到做到才行!搞定!温虞浅浅一笑,自然。
今日的课,我教的东西并不复杂。
温虞说着话,目光却是落在了六公主脖子上那枚长命锁下的香囊。
就比如……公主这只香囊里,用的是去年秋季时采摘保存的茉莉花瓣制成的香丸,以蜡封香以保它香气长留且不受潮气,是前两日才剥了蜡装入香囊,这是只新香囊。
温虞说道。
确实是新的。
六公主点点头,只要夫子不碎碎念一大堆枯燥无味的东西,她暂且能忍受坐在这里同夫子闲谈。
是我昨日才开始戴的。
不过……温虞顿了顿,见六公主支起了耳朵听她说话,复又道:不过这香丸受了潮,已经开始变质,香气中夹杂着陈味。
六公主狐疑的嗅了嗅香囊,她只闻到了香味,哪里又有陈味呢?温虞今日换新衣不曾熏香,也不曾佩戴任何含香之物,而宫人身上也是不许佩戴任何含香之物的,此处的空气中,只有六公主来时,带来的茉莉花香气,二人面对面坐着,又不远,不过片刻,温虞就能闻到六公主香囊里的香气。
六公主转头看向贴身伺候她的宫女,香囊里头的香丸当真受过潮?宫女忙道:自然是没有。
公主所用之物,奴婢等一向是小心谨慎。
温夫子,您许是闻错了。
温虞眸光微烁,淡然道:公主若不信,可现在将香囊打开,看看里头的香丸可有变色。
六公主闻言,眼珠子一转,问温虞,若是夫子说错了,该如何是好?温虞郑重其事道:若是我错了,我自去向皇后娘娘请罪,再不教授公主香道一事。
六公主眼前一亮,这可是个好时机,她才不相信温虞能凭借着香气,就断定香丸是受了潮的。
这可是夫子说的,夫子比我年长,可不能言而无信。
温虞颔首,自然,我说话算话。
若香丸当真变色,公主在接下来授课时,认真听讲。
我有所听闻,公主也是一向说话算话之人。
互有要求,这才算作公平。
公主以为呢?六公主点头,当然。
温虞她心里是觉得好笑,对付熊孩子果然只需要用激将法,无论再聪明,都能拿下啊。
六公主将香囊解下,又让人取来剪子,亲手将香囊剪开,露出了里头一颗颗圆润的淡黄色香丸来,夫子,你瞧,香丸可都没有变色。
她有些得意,干脆将香丸全都倒到了桌案上。
拢共有二十颗,其中有一颗褐色香丸同其它淡黄色的香丸格格不入。
六公主脸上的笑容,随着那颗褐色香丸的出现而凝固在了脸上。
温虞心平气和道:言而有信,公主现在可要认真听讲了。
六公主有多少不情愿,此刻却也老打老实的坐着,尚处于震惊中。
那些香丸还散乱在桌案上。
温虞吩咐着,劳几位姑娘将这些香丸收拾干净了。
她语气平静道:你们也可以回去再检查一回其它的香囊可有受潮。
香本是对人身心多有益之物,只是受潮后再佩戴,起先不曾察觉,之后等闻见香囊有异味时,佩戴者已受其害。
方才还自信满满说着香丸不曾受潮的宫女,神情大变,赶忙上前来将桌案上的香丸悉数收拾干净了,道了好几声是,方才退到一旁。
温虞不再多言,只看向六公主,这便是我今日为公主授课的内容。
香能养人,却也能害人。
使用时当要注意。
她站起了身,又道:我也为公主准备了茉莉花香。
思柳,将香都摆上来罢。
是。
思柳得了令,将她带来的香囊、香包、香袋、香匣子悉数摆在了桌案上……至于剩下的时间,公主不妨辨一辨这几样茉莉花香到底有何不同。
温虞只随意道:我知公主喜欢茉莉花香,只是随时节不同,该用哪种制法的香,都有其变化之处……有了同温虞的口头约定,六公主勉为其难的开始进行辨认,倒也听进了不少。
作者有话说:沈遇:夫人说的每一句讨厌果真都是喜欢。
温虞:别说出来啊!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