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虞神色未变, 依旧是那副笑模样,郡主此番赴宴,无论是为何而来, 皆是寒舍之幸。
娉婷郡主没能如了她的心愿,她怅然的抚上一枝细柳,细柳随风摇晃,犹如要抚慰人心。
我与沈遇从出生时就相识。
我母亲身体不好, 时常请沈伯母过府陪伴,我也时常能见到沈遇, 同他在一处玩闹。
我母亲还在, 袁伯母也还在时,二人就提起过, 要为我和沈遇定下亲事。
是以两府长辈, 便默许了我与他到了适合的年龄, 就会定亲这件事。
身边人都知晓, 我与他是家中默许了亲事的。
只是世事难料, 我母亲病逝,沈家也出了变故, 我被陛下接入宫中,沈遇也离家出走入了军营。
但我一直以为我与他是会青梅竹马终成眷属的。
只是没想到, 他回到上京, 却因长辈之命同你定下了亲事。
世上之事, 皆是如此阴差阳错。
沈夫人以为呢?话说到此, 她轻瞥身旁人, 却见温虞如她所料一般有所动摇, 神色怅然, 双手紧握着, 笑容勉强。
她心中竟有一阵畅快之意,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是了,倘若她心里头不欢喜,这世上的人凭什么又在她面前满心欢喜呢?她回过头去,抚过柳枝,清风好似也被她抓在了手中,她漫不经心道:我今日来此,只是为了同沈夫人说一说这些过往,沈夫人也只当听上一回故事后就忘了吧。
过了半晌,她听见温虞开口,依然是那副温温柔柔的声音。
郡主这话,我以为并不全然是对的。
您说世上之事,皆是如此阴差阳错。
可也许是因为本就无缘。
柳枝折断,发出一声轻响,温虞顿了一瞬,又才接着说道:郡主家世、才貌皆是世上少有,旁人难以比肩,又何必执念于这份无缘?此生还长着呢,郡主定会遇上属于郡主的良缘,得以圆满。
娉婷郡主握着那截细柳,冷眼看向温虞,沈夫人的话,我受教了。
温虞依然是浅浅笑意,郡主言重了。
好没意思。
娉婷郡主垂眼,看向手中那截柳枝……*斗香仍在继续。
六公主坐在桌案后头,双手捧着脸,颇是听的入迷。
陈十三娘道:此香名雪浮瑶,是我积了去岁时初冬时节的雪,晚冬时的雪,以香松封坛已有半月。
各位觉着如何?六公主听见她人说着,不免也看向了桌案上放着的香松木,只小小一片,点燃后浮起袅袅轻烟,香气随风扑鼻而来,她不自觉轻嗅了一口,是很清冽的松木香气。
又有位青衣妇人起了身,笑道:我今日却没带香来。
她走到一簇山茶花前,伸手开始摘起枝头那一朵朵的茶花,放入婢女怀中的竹篮中,片刻摘得十余朵,她方才回坐,身旁白瓷翁中烧的一翁水正鼓泡,她随手取下花瓣片片,撒入沸水之中,春日的香当然是以水烹最为佳。
不过转瞬,她手中又执起竹提盛起翁中的水,倒入红鲤潜底的青瓷茶盏中,婢女分送于各席,各位尝尝,味道如何?六公主也端了茶轻抿上一口,原就是白开水,不过略多了一分山茶花的香气,同花茶也没甚区别,却又多了一分野趣,那只红鲤好似活过来了一般,在茶盏里随着花瓣游动,她将一盏茶一口饮尽,身旁宫女小声劝道:公主少饮些罢。
好容易出宫,又要被管着,六公主哪里肯依。
又有姑娘站起身,饮了冯姐姐一盏茶香,此处园子里,春色似锦,咱们何不起身逛逛?众人皆是附和道:也好。
纷纷起身,整理衣着,三三两两挽手结伴欲打算逛园子。
正巧温虞走回来,她嘴角含笑走到也跟着众人打算一起逛园子的六公主身旁,见她手中握着一枚香草编织的团圆结,笑问,公主觉着这斗香可有趣?六公主不自在的将手背在身后去,还算有趣吧。
她今日才知道原来竹子可以染上百花香,松木可以切成片来燃香,便连随手可摘的草也有独特的香气,可编成团圆结佩戴,随手一把山茶花泡进水中,就好似将一个春天给喝进了腹中……小公主总归是要强的,温虞也不打算多问,只与众人一道走着,期间,众人又兴起,指了花草树木,开始考起了各自的功课。
迎春花当以何物做配,不失其味?有姑娘发问。
有人答了,是青娘道:迎春花自是要与春柳作配……又有人答,是陈十三娘道:且说该与春雨配最佳,官花报春信,何不染春雨?是了,我却觉着,当与冯姐姐最配。
却是打趣起了人。
林五娘好奇,为何?婉娘笑着凑到她耳旁,冯姐姐可最爱春花浮水香,自是迎春花也早已经尝过了味道才是。
这话说的众人皆是笑声连连,被打趣的冯姑娘也不恼,只在旁笑,迎春花微苦,当伴蜜酿为佳。
方可香气清甜,唇齿留香,久久不散。
婉娘笑道:当真如此,待明年我也尝尝。
众人是热热闹闹逛了一回园子,瞧上一处花,一处草木,皆可说出几种不同的香方来,可谓是以香会友,百香荟萃了。
又用过了午膳,温虞送别六公主与娉婷郡主,娉婷郡主这一晌午都沉默不语,旁人也不往她跟前去,只是温虞陪在她左右,不至于冷落了她。
此时要走,温虞温柔笑意,言道:今日招待不周,若是下回设宴,郡主肯赏光,我定会扫榻相迎。
娉婷郡主沉默地看着她,片刻后方道:再说吧。
告辞。
她自是提裙上了马车,六公主撩开了车窗帘子,夫子,日后授课时,我还能来府上吗?温虞浅浅一笑,此事,我还当征求了皇后娘娘的意思,方可应公主。
六公主有些失落,却也知道能出一次宫已是极难,又如何能次次都出来?她挥了挥手同温虞道了别,倒比之前多了几分亲近之意。
马车逐渐远去时,温虞方收回了目光,她又送走了手帕交们,沈家的几位姑娘,她留她们多玩些时辰再回去。
又有赵英在旁,欲言又止了好几回,还是趁着同温虞坐下一处喝茶时,她方开口,那位娉婷郡主今日来赴宴,全程连个笑脸都不曾给过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咱们欠了她钱似的。
好像咱们愿意同她坐在一处一样。
温虞心中那点儿忧愁被这话吹散了些,笑道:兴许她生性冷淡,不爱与旁人说笑也不一定。
赵英轻瞥了她一眼,小声问道:上元节那日,咱们碰到了她同沈大人在一处逛街,阿虞姐姐,你说,她是不是喜欢沈大人?所以今日才会这般?温虞一愣,转而叹气道:如今魏国公府举家入上京,是因为魏世子与娉婷郡主婚期将近,不日就要完婚,此话你可不许再说,若是外头起流言蜚语,岂不是坏了娉婷郡主的名声。
你当知晓女子名声何其重要。
她自个儿虽说是不在乎,可旁人家的名声总不能毁在了她手上。
无论她是喜欢还是讨厌对方,她都不会做出那般毁人名节之事。
阿英妹妹,你且记着我这句话。
赵英道:我记下了,在外人面前,我一个字都不会提。
温虞便不再提未曾下请帖,娉婷郡主却来了府上一事。
*表姐,竹子也能制香呢,可真是有趣,青娘还说,她还留了竹子,待染上另三季的花,便可做百花香,竹片能放入香炉中燃熏,也可让人刻了图样挂在身上做香坠。
六公主坐在马车里眉开眼笑的说着,她今个儿出宫一趟,得了好些香,此刻就迫不及待的想要与娉婷郡主分享。
你如今又喜欢沈夫人了?娉婷郡主淡然一问。
六公主抿着唇,苦恼道:谁说我喜欢她了。
只是我同她约定好了,她能让我今日出宫来,我就得好生听她授课。
便连父皇、母后如今也开始管着我的功课,让我要尊师重道。
她既然已经成了我的夫子,那我也该尊敬她,万一下回她还能带我出宫呢。
六公主干巴巴的解释被娉婷郡主一眼洞悉,却也懒得揭穿,只靠坐在另一旁,心不在焉的听着六公主叽叽喳喳的说着话。
她心中似明镜,她近来的所作所为,不止皇后娘娘已经心知肚明,怕是温虞心中也已有猜测,今日她想挑明了说上几句,就是为了挑拨温虞同沈遇的关系,却是收效甚微,对方是心大不成,还反过来劝她会遇上良缘。
可笑。
*这日,她正清点着明日她要用的香料,就见陶桃手中捏着一张拜帖进来,姑娘,这是城东越香坊老板送来的拜帖。
温虞接了帖子,只觉着陌生,城东何时开了一间越香坊?这上京里有名有姓的香坊,她可都知道,这间越香坊的名号,她是半点儿都没听说过。
翻开拜帖,也只是写了一句,久闻沈夫人乃世上少有天生识香者,妾身想登门请教一二,不知可否?字迹算得上是清秀,却不曾落款,只有越香坊坊主的名号。
是正月里才开张的铺子,姑娘没听说过也正常。
听送拜帖的伙计说,他们是从南越来上京的,老板可是香圣的衣钵传承。
南越和香圣,这几个字,无论是哪一个对温虞而言,都是感兴趣的字眼。
她心下一动,越香坊的老板可是位女子?陶桃睁大了眼睛,姑娘可真是神了,方才侍卫还特意问过伙计,他们老板确实是位女子。
温虞笑道:行了,让人先去温家送人参,问问阿娘的病可有好,再问问我二哥这些日子在做些什么,可是还在嗜酒?她这几日忙着不可开交,要领着沈三娘去赴元老夫人的寿宴,又忙着设斗香宴一事,忙忙碌碌这些日子,也一直没来得及顾得上她二哥如何了。
想来,这位从南越来的香圣传人,怕就是她二哥颓然症结所在。
她当然应该同人见上一面才好,事情再多,也该腾出空闲来。
她略想了一回,抽出了空闲时间。
明日下午得空,那就回帖子吧,请越香坊坊主明日下午登门来见。
作者有话说:好困,睡了睡了,明天再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