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黑压压的, 倪喃话落的瞬间,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碎光从窗外落进来,也不知道迷了谁的眼睛。
有那么几秒的沉默里, 倪喃好似看到了时卿眼中的波澜,是种被拆穿的窘迫,一晃而过。
少女的发丝垂落在时卿肩上,磨蹭到脖颈处, 麻酥酥的痒。
这样直白的发问, 很难说该如何回答。
时卿的嗓眼发涩, 为他自己对倪喃全然失效的防备力而恼怒。
头一回, 被人牵着鼻子走。
忽而,一阵风吹进来, 把倪喃从暧昧的恍惚里生生扯出。
寒风冻得她浑身哆嗦了下, 倪喃扭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本来也就带着些玩笑的意味, 方才冷不丁那句, 或许是环境使然让脑子也短路了。
短暂的清醒过后,倪喃往后退了退,准备从时卿身上下来。
然而刚迈出一条腿,手臂突然被人扯住,紧接着,倪喃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往前拉, 整个人又再一次撞回时卿的身上。
倪喃一只手在他身前抵着, 另一只手撑在轮椅扶手上, 鼻尖差点就与他的相碰。
呼吸比方才更近, 倪喃甚至分不清那喘息声是谁的。
她没有说话, 目光沉静得像汪水, 没有丝毫回避, 却让人觉得疏远。
耳畔任何细小的动静都轻微可见,时卿的手臂从轮椅上曲了起来。
倪喃并没有看过去,但能感受到他的动作。
她穿着件纯白色的毛衣,宽松款,不贴身。
可时卿的手掠过他身侧时,倪喃竟觉得他像在触碰自己的皮肤一般痒。
相比起他的动作,时卿的表情过分冷静了。
他半敛着眼皮,不带分毫笑意。
随后,倪喃感觉手背上滑过一道凉意。
握着扶手的手好像被电流击中,手指都不由得圈紧。
那只手掌并没有完全覆上来,与倪喃手背之间隔着些空隙,触碰若有若无。
丝丝缕缕的凉意下,倪喃甚至能感受到他略带薄茧的指腹。
从指尖而上抚过来,像是在描摹她的指骨。
有瞬间,倪喃觉得时卿想牵她。
荒谬绝伦的想法。
倪喃的瞳孔不受控制地轻晃了下,直起身子想往后退,然而时卿却突然把手上移,按住了她的手腕。
倪喃。
时卿嗓音喑哑,满是克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别耍我。
黑沉沉的屋子里,时卿的目光却极烫,快要把倪喃烧死了。
她按着指腹,想说些什么,然而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此刻,掠过的一分一秒都显得漫长。
时卿看着倪喃,目光慢慢重新黯淡下去。
他伸手推了倪喃的肩膀,按下操作台上的控制器,轮椅靠背恢复原状,倪喃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
两人隔着段距离,时卿转了身,撂下句话,出去吧。
见他要走,倪喃赶忙跟上去,直接拦到他身前,等等。
时卿抬起眼,看起来不耐烦到了极点,又怎么。
倪喃拔腿跑向门口开了门,蹲下身端起那盘放在地上的饺子。
她伸腿把房门一关,小跑到桌子旁边放下。
今天除夕。
倪喃把碗筷摆开,向时卿强调着日子。
然而时卿没什么反应,好像把倪喃的话当了耳旁风。
没办法,倪喃只能开门见山,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吃顿饺子。
估计时卿是真的气狠了,嘴巴像封住了一般,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倪喃。
执拗在沉默中被一点点消磨,倪喃无声呴了口气,终是没和他继续僵持下去。
时卿。
倪喃叫他的名字,语气有意放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我也没吃。
喉间好似被人掐住,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时卿看着倪喃那张脸,明知她又在故作姿态,却还是禁不住动摇。
万一这次她没有说谎呢,万一她这次说的是真的呢。
心脏像是拧了个死结,无止境地惹人心烦。
良久,时卿终于开了口。
以后别爬窗。
摔死没人管你。
他的嗓音低沉,没什么浮动,平静得不似人声。
然而倪喃仍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她浅笑了下,情绪不分明,行。
一个装和善,一个假慈悲,或许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造地设。
这份饺子吃得倒是安静,倪喃分了两份出来,然而时卿可能就吃下去了几颗,反倒是倪喃津津有味。
除了碗筷偶尔碰到的声音,整个过程像是在演哑剧。
这样看,倒像是时卿陪着倪喃吃东西一般。
餐具被倪喃收拾好放到一边,她没着急下楼。
外间有张灰色的沙发,前面铺着张地毯,桌子摆放在旁边。
倪喃抽了身下的椅子,往前走了几步,抱着腿往地上一坐,身体靠着沙发腿。
隔断内外的窗子是相连的,倪喃此时面朝着窗户,背对时卿。
她的身体纤瘦,窗子在她面前显得庞大。
房间内虽然开了灯,却是极暗,仍是让人觉得黑压压的。
月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身侧,环了层淡淡的霜。
时卿看向倪喃,夜色浓浓覆过来,她仍是明亮。
还有两分钟。
倪喃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声音淡得像凉水,再等一小会儿。
时卿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默着凝视着她的背影,那吞下去的几颗饺子不果腹,此刻胃里空落落的。
只见倪喃把手机打开了悬浮时钟,秒数跳动得极快,飞速地往十二点窜。
再过几十秒,糟糕透顶的旧年就要翻了篇儿,对于倪喃来说,或许是个值得等待的日子。
过分安静的除夕夜,没有炮竹声响,没有春晚嚣闹,也没有家人团圆。
喜气洋洋的夜晚,别墅格格不入得恍如另一个世界。
倪喃没什么表情,目光空洞,失了焦点。
她也不知道看向哪儿,仿佛只是为了让那双眼睛保持睁着的状态。
眼角干涩得有些发痛,连落进眼眶里的月光都觉得刺眼。
倪喃突然问了句,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身后的人沉默着,并不回答她的话。
片刻,倪喃垂下眼,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
时间嘀嗒消逝,手机荧幕上的数字彰显着一排零的时候,时卿耳边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响,噼里啪啦地喧嚣着。
热闹声中,还夹杂着倪喃轻飘飘一句话。
我想离开栖坞,再也不回来。
-凌晨的时候,倪喃被胃部一阵磨人的抽缩痛醒。
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部开始蔓延,一阵呕吐的冲动袭来,倪喃撩了被子翻身下床,光着脚冲进洗手间。
晚上吃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吐了出来,倪喃扶在马桶旁,胃酸几乎都冲进嗓眼。
身上像被人拆分了一遍,倪喃强撑着漱了口,随意擦了把脸便往出走。
腿刚碰到床沿,便整个人瘫倒在上面。
她闭着眼睛,眉毛因为胃痛而拧起。
身上有些冷,倪喃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往床侧的光源处靠。
眼皮上落了层柔和的光,极淡,却不完全黑。
晚上的那盘饺子多是生吞了下去,倪喃不太记得味道。
只知道很饱,身体里的某一块儿好似能被填满一样。
可如今这一吐,却又变得空空荡荡。
晚上翻窗去主卧,与其说是为了时卿,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更多些。
有人陪着,一起过除夕吃饺子,好像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是被需要的,是活生生的有体温的人。
这么一看,可能就没那么可怜了。
每当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凤头巷的脏污凌乱,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破口大骂。
倪喃想,她可能是需要发泄的,只是不巧的是,眼前的人是时卿罢了。
欲念的存在或许是卑劣的,出发点并不纯粹,她和时卿都是。
倪喃可怜自己,更可怜遇上自己的时卿。
目的不纯是她,为非作歹是她,然而放纵了不想担责的,也是她。
如果非要用一个一个词形容自己,倪喃想,那可能就是自私自利吧。
-正月里最热闹的这几天,倪喃都待在了别墅。
她和时卿的话并不多,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两句。
吴俪蓉被倪喃打发了回家去过年,这里便只有他们两人。
家人团圆的日子,为什么留在这儿消磨,时卿没问。
很默契的,两人都对除夕那晚的事闭口不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自从那晚过后,要说两个人之间有了什么变化,那便是倪喃会时不时跑上去陪时卿一起吃饭。
她总是会把食物分成两份,就坐在时卿旁边,各吃各的。
虽然还是没什么话聊,但时卿没赶人,或许是默许。
偶尔,倪喃会和他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今天的西兰花是不是很咸,不小心手抖了下,一大勺的量下去了。
委屈你将就将就,总不好新年没几天就浪费粮食。
春晚好难看,昨天看回放的时候简直要睡着了。
最近怎么这么冷,得把暖气再调高点。
昨天买了箱砂糖橘,又干又涩,难吃死了,老板还好意思骗我说甜。
真想把他头按进那堆破橘子里,让他尝尝到底甜不甜。
……聒噪,吵扰,张牙舞爪。
可又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连时卿自己有时候都在想,倪喃到底能把自己的底线拉低到什么程度,实在匪夷所思。
立春之后,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
温度虽然不高,好在没再下雨,冒出来的太阳光线照进花园里,给颓靡了三个月的绿植盖了层暖色。
隔着落地玻璃窗,时卿看向正在后院儿和灌木较真的倪喃,拿着把修枝剪刀,顶着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编制草帽,生疏且粗鲁地对着旁逸斜出的枝桠一顿猛剪。
尽管是在冬天,栖坞的植物也很少像寒冷的北方一般,叶子掉得光秃秃的。
于是,这便给倪喃很好地打造了作案现场。
很显然,受害人已经经过了一番毒打。
而凶手倪喃,反倒对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
她今天穿着一件咖色的毛衣,宽松的版型,长度能遮到大腿。
袖口被挽到手肘处,漏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在阳光下几乎白得透明。
许是修剪得太过认真,倪喃并没有发现窗后的时卿。
默默凝视了片刻,时卿皱了皱眉。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好似还不如那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灌木来得鲜活,她极瘦,怀里那把极大的修枝剪或许都能轻易压垮她。
明明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可时卿却仍是觉得离她甚远。
倪喃长了张很会唬人的脸,干净乖巧,生得纯美。
她总是带着笑意,说话的时候,眼睛弯起,像两个漂亮的月牙。
然而她眼底的冷淡却会让一切装模作样的东西瓦解,瞳孔失神,看什么都带着几分厌弃。
也是,她随时会走,就像那天她说的那样,她迟早会离开栖坞,不带任何留恋。
人对难以琢磨、难以靠近的东西,或许都有与生俱来的欲望。
想要窥视,想要一探究竟。
就算期待与现实背道而驰,也会不能自已。
而这样的最后,往往都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后果,且走且看,一切都是未知。
终于忙活完手中的东西,倪喃扯了帽子往旁边一丢,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朝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
不经意间,余光中多了一人影出来。
倪喃抬头,这才看到落地窗后的时卿。
来得正好。
倪喃推开窗,用修枝剪指了指身侧,笑着问,好看吗?闻言,时卿朝那已经修得没几根的灌木看了眼,冷冰冰来了句,丑。
直截了当的□□,倒也没让倪喃有多挫败。
她扭头审视了一圈儿,淡淡哦了声,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是真没救了,连我出马都回天乏术。
……倪喃把修枝剪放工具箱,拎着它往屋内走。
靠近电视机柜旁的墙体上,有个内嵌的小仓库,倪喃拉了门把东西往里一丢,很干脆地结束了她的创作。
天气极好,刚过中午没一会儿,太阳光越发明媚。
光线齐刷刷掉落在木质地板上,泛着莹润的泽光。
倪喃低头看了眼手机,冷不丁道了句,我得出去一趟。
询问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时卿在最后关头把它咽了回去。
只见倪喃捞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也没看时卿,晚餐我已经做好了,就放在餐厅的保温罩里。
她扶着玄关系鞋带,外套的扣子还没扣好便急着往外走,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先吃,有事打电话。
说完,倪喃很利索地出了门。
从刚才修剪园林到现在突然外出,整个过程用不了十分钟的过渡。
想一出是一出,说走就走,难道还真当他时卿是个活死人不成。
时卿莫名盯着她离开的玄关许久,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滋生。
干脆把她腿打断算了,这样是不是就跑不了了。
而此刻,双腿岌岌可危那人正挤着地铁,在某蓝黄软件上来回搜索着什么。
今天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这条地铁线直通大学城,周围随处可见提着大包小包返校的学生。
倪喃就站在左侧车门的角落,地铁到站进进出出,好几次连带着把她推了下去,她又硬生生挤了上来。
反复几次,额头上都出了汗。
闷热的车厢里,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暖烘烘的空气中夹杂着香水、烤红薯、烟味或者别的什么味道,鼻子像被堵住了一般。
好在半个多小时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倪喃顺着导航,七拐八拐,穿过条拥挤的商业街,看到了她要找的地方,是一家评分很高的高端甜品店。
别墅的位置太偏,方圆几里也没几家看得过去的甜品店。
倪喃选中的这家并不在配送范围之内,没办法,她便只能亲自过来提。
香甜的气息在倪喃踏入门口的那一刻便扑面而来,干净的橱窗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甜点,包装盒都比倪喃从前见到的那些要精致的多。
身穿工作服的店员笑容亲和地迎上来,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可以定做生日蛋糕吗?倪喃问。
当然。
店员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她,您可以看看想要什么样子的。
闻言,倪喃打开随便翻了翻,没几下,对这一个简单的款指了指,就这个吧。
好的,请问您什么时候要?最快能什么时候?今天的订单不多,但也不少,现在做,最快也要两个小时。
店员面上带着些无奈,您是这附近的学生吗?不然您留个地址,到时候我让店里的配送员送过去。
没关系,我等等吧。
店里有几张桌椅,倪喃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单手托着下巴玩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今天是时卿生日这事儿,倪喃也是昨天晚上才想起来。
当时虞穆尔正在和她讲明天开学报到的事,顺口提了一句,班上的文艺委员过生日,请全班出去唱歌,问倪喃来不来。
就这么一句,给倪喃提了个醒。
太一般的蛋糕肯定入不了时卿的眼,或许还会被他嫌弃讽刺一番也说不准。
谁让她老板是个挑剔的呢,倪喃只能受累来这儿跑一趟。
等得有些犯困的时候,门口进来了两个女生。
都烫着极为成熟的大波浪,脸上妆容精致,从头到脚的名牌。
她们挽着手,低头看着其中一人的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这条裙子也太绝了,设计师是唐凝?何止啊,你看年度盛典闻曼西那几套出圈儿的造型,不都是唐凝的高定。
她什么时候来国内开时装秀,好想去!估计也快了吧,她不是回国了吗。
百无聊赖的倪喃忽而被吸引住了注意力,莫名觉得唐凝这个名字耳熟。
换做平常,撞到有人闲扯八卦,倪喃可能丝毫不会在意。
然而就是这样的闲谈,却因为几个惹她关注的字眼,而使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只见那两个人拿着托盘和木夹,在橱窗边来回闲看着,聊天的话还没停。
你说她如果真的在国内开了秀,Sense那位会去吗?被问的那女生迷茫了瞬,很快,眼睛放亮,调笑道:你不提,这陈年旧瓜我都快忘了!不是我说,你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他应该不会去吧。
那不一定。
女生挑了挑眉,他没出事儿那几年,唐凝每场秀他都必到。
这可是唐凝回国后第一场,搞不好会为爱闯天涯呢。
得了吧,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脑子不正常。
他都几年没出现了,会在这一朝露面?而且他们可从来没公开过,你怎么知道他俩就是真爱啊。
毕竟当年郎才女貌过,怎么就不能让人dream一下了。
你也知道是当年啊,人坠神坛几年了,你自己数数。
……交谈声清晰地落进倪喃耳朵里,她低着头沉默了会儿,然后打开手机,果然看到热搜榜上明晃晃排列着好几条话题,都和她们口中的唐凝有关。
一点进去,是昨晚某品牌年度盛典的现场图。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鱼尾长裙,靠坐在沙发上,肩上披着条毯子。
她的头发盘在脑后,有几缕垂落在额角,唇上挂着清浅的笑容,气质温柔,美貌动人。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露面,成功了吸引了在场绝大多数媒体人的镜头,风头比好些一线明星还要大。
倪喃盯着手机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边已经做好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倪喃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包装精致的礼盒反应了片刻,不用了。
好的。
店员把装好的蛋糕递给倪喃,带回去之后如果不着急吃可以先放在冰箱里保存起来,这是动物奶油,比较容易化。
知道了,谢谢。
从甜品店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倪喃看了眼自己的支付记录,想起方才店员说的话,终究还是选择了打车回去。
这个点儿地铁肯定人挤人,挤到她不要紧,挤到这比她还金贵的蛋糕,那不行。
别墅区的安保严,出租车只能停到大门外,剩下的路倪喃只能步行。
距离时卿在的那栋还有段距离,倪喃加快了步子。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走来一熟悉的身影,身量宽大,手里还抱着个东西。
走近一看,原来时之前帮她解过围的保安大叔。
刚回来啊,我说呢,去你家没见着你。
保安大叔笑得爽朗,身体下意识往别墅的方向扭了一下。
闻言,倪喃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这是?这是时先生的快递。
提到这个,保安大叔脸上浮现了些为难之色,有人给时先生寄了东西,这不,我刚送过去,结果时先生那边只看了眼快递单就让我退回去。
今儿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处理拒收吧。
边说着,保安大叔掂了掂手上的包裹,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还挺重。
两人就站在路灯下,倪喃下意识往包裹上一瞥,看到个名字。
唐凝。
下午在甜品店听到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倪喃有些出神,难怪觉得耳熟。
起初来这里不久时,倪喃曾在网上搜索过时卿的名字。
唐凝这个人,在时卿的相关搜索词条上出现得很频繁。
登对、般配,无数天作之合之类的话在两人的报道之中反复出现。
和下午那两个女生说的大体不差,唐凝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年纪轻轻便多次在国外知名时装秀上露面。
说她和时卿多么般配到也没错,当年时卿的腿还未受伤,Sense几乎赞助了唐凝每一场时装秀,而Sense当时的掌权人时卿更是回回亲自到场。
每次时卿和唐凝出现,总是会吸引无数人的眼球,相关报道和猜测不计其数。
以至于现在网上随便搜索,还能看到当年二人同框的照片。
有不少人早早默认他们的关系,谁知天降一场车祸,随着时卿的销声匿迹,二人的传闻再没了消息。
只不过匆匆一瞥,倪喃便收回了眼神。
实在麻烦您跑一趟,辛苦啦!辛苦啥啊,这不应该的。
保安大哥看着倪喃这小姑娘就乖巧,跟疼自己女儿似的,怎么还提着蛋糕,姑娘,今儿你生日啊?不是不是。
倪喃扬了扬下巴,示意着别墅的方向。
保安大哥立马会意,看我这,还留你和我在这儿唠嗑,快回去吧,别耽误了。
倪喃点点头,好嘞!走了两步,她还听见身后的保安大哥很是欣慰地来了句。
瞧瞧,多懂事儿一孩子,还知道给叔叔过生日。
-别墅门口停着辆车,倪喃仔细一看,车牌号还挺眼熟,应该是柏易的。
不过他这么晚过来做什么,也来给时卿过生日不成。
走进门,倪喃才看到杜原和江兆在客厅站着,两人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往楼上看一眼。
自从春节假期之后,这俩人就恢复了在别墅里摸鱼散步的工作,只不过按照往常的时间,这俩人早该回家去了才对。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倪喃从玄关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忙把蛋糕放进了冰箱。
一下午没喝水,倪喃嗓子有些发干。
她接了杯清水,边喝边绕过流理台。
柏易来了?江兆应了声嗯,又一次瞄了眼三楼,声音刻意放得很低,在楼上和先生说话呢。
哦。
倪喃大口吞了一整杯清水,这才觉得渴意稍解,你们今天怎么还在这儿,打算加个班?闻言,两人赶忙摇了摇头。
一向伶牙俐齿的江兆,今天也有些磕磕巴巴的,我、我们这不是怕万一一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倪喃几乎是脱口而出,能有什么需要你们的——尾音还未落下,楼上突然传出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巨大的碎裂音把楼下的几人都吓了一跳,紧跟着,还有声怒斥,滚!倪喃心脏紧了瞬,立刻看向主卧的方向,目光未动,却是开了口,怎么回事。
傍晚的时候,柏助突然来找先生,我们俩就在外面看着,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先生的表情很不好…再然后,他们两个上了楼,我们也没敢先走。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时卿的情绪受到这样的波动,连柏易都应付不了。
条件反射般,倪喃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方才回来时看到的那个包裹。
唐凝,会是因为她吗。
砰——摔东西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更猛。
倪喃沉默了会儿,又接了半杯水,对楼上的动静置若罔闻。
她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在这种时候,躲得越远越好。
反正有柏易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至于她自己,该装傻装傻,一个小助理而已,不惹麻烦不担责。
相比起江兆和杜原的坐立难安,倪喃简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她洗了几颗苹果,很自然地往沙发上一窝,甚至还玩起了俄罗斯方块儿。
倪喃还怕江兆杜原无聊,还很热心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然而诸如倪喃这样好心态的不多,楼上时不时传来些动静,实在很难彻底放松下来。
一晃眼,时间已经很晚了,倪喃的俄罗斯方块儿堆到了快五万分。
不断地受到间歇性惊吓,江兆和杜原看起来已经是筋疲力尽。
倪喃瞧他们俩这副样子都觉得累,干脆连催带劝赶了他们回去。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手机游戏发出的音效声,赶路赶了一下午,倪喃的眼皮子发沉。
这时,游戏界面突然变成了来电提醒。
灰溜溜一串数字,却让倪喃皱了眉。
第一次响,倪喃没接。
紧跟着,来了第二次。
像是不打到她接不罢休似的,一次又一次。
倪喃深吸了口气,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
喃喃啊,怎么不在家,你还没开学吧?粗哑的嗓音让倪志成那张脸瞬间浮现在倪喃眼前,还真是她的好爸爸,连过年女儿不在家他都不知道。
倪喃压着些不耐烦,直截了当,有事就说,没事我挂了。
诶诶诶,还没说上几句!倪志成见倪喃不吃这套,干脆也不含糊了,这不是刚过了年,爸手头有点紧,可不得来找我读大学的女儿吗,你多有本事!倪志成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傻子都能听出来。
别找我,我也没钱。
说罢,倪喃便准备按了电话。
还真是个白眼狼啊倪喃!倪志成见讨不到好处,直接露了本性,老子供你吃穿这么多年,你他妈就是这么回报你爹的啊!施明秀早早丢了你这么个拖油瓶给我,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不管老子了是吧!你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知道你是个不管亲爸死活的玩意儿吗!……恶毒咒骂的话不停,倪喃深吸了口气,捏着手机的手指都按得青白,不管你死活?倪喃笑了声,倪志成,那你怎么不真的去死啊。
没听那边的回应,倪喃便挂了电话,她倒头靠在沙发上,疲惫万分。
这时,手机又一次震动了下,倪喃不耐烦地看了眼,是柏易发来的消息。
[柏易:应该回来了吧,回来了就拿个杯子上来。
]很显然,原有的玻璃杯被人摔碎了。
此刻的倪喃很想忽视那条消息,楼上的烂摊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解决,她并不想掺合。
奈何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整理好心情,硬着头皮起了身。
门没锁,步子踏进去的刹那,倪喃听到了柏易的话,唐小姐她——话没说完,他看到了倪喃。
那几个字很简短,但是足够清晰,倪喃步子稍顿。
房间里满地狼藉,时卿周围掉了几个花瓶,瓶身碎得惨烈。
时卿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子之前。
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手掌抵着额头两侧。
宽大的身躯微微浮动着,喘息深重。
平日里的时卿阴郁沉闷,寡言少语,像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很少。
房间里光线很暗,时卿身下的轮椅像把枷锁,将他牢牢锁在了这里,戾气却无法封存。
他胸口起伏不定,过分沉静在无法控制的情绪里,并没发现屋里子多出了一个人。
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时卿嗓音嘶哑,抑制着沉重的暴怒,层层的情绪叠加,心底的躁郁好像越发控制不住,还没说完吗,说完就滚。
柏易倪喃相视了一眼,后者会意,从一侧的自动饮水机里接了半杯清水抬步过去。
似是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时卿心口郁气未消,躁怒几乎让他发抖。
倪喃就在时卿右后方停下,然而手刚递出去,却被人猛地推回来。
时卿并没有看到来人是谁,只是理所应当地以为那是柏易,余光看到有东西递过,他想也没想就是一挥。
水杯轰然落地,发出碎裂的脆响。
倪喃身体失控倒在地上,水溅出来沾湿了衣服。
一瞬间,所有被压制的情绪涌了上来,给她一晚上积攒的烦躁添了把火。
一旁的柏易大惊,刚想上去扶,却见倪喃自己站了起来,还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终于在轮椅前站定。
她低下头,入目所及都是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碎渣,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默了片刻,倪喃突然蹲下身,捡起了足尖处的一块碎玻璃。
那原本是个琉璃花瓶,做工精美,外行人都能看出其价值不菲,然而如今却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崩断的碎片缺口并不完整,锋利到可以悄然划破人的皮肤。
那一小块儿就只有倪喃的掌心那般大,上面的花纹已经看不出样子,斑驳的裂纹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倪喃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站在轮椅旁侧。
窗户开着个小口子,风灌进来,从衣领袖口窜入寒气。
倪喃垂眸看向时卿,一双眼睛空洞若枯井,瞳孔没有分毫波澜,沉静得像一汪死水。
时卿。
像是燃烧旺盛的火焰突然被灌了冰水,时卿心口猛烈一震,堪堪意识到方才那个站在他身后的,竟是倪喃。
莫名,喉咙紧得厉害。
他抬起头,剧烈震颤的眸光与倪喃的对上。
四目相视时,亦是相顾无言。
然后,他听到倪喃开了口,声音淡到像是在冷嘲热讽。
你发什么疯。
还挺招人嫌的。
不过几句话就把柏易惊出一身冷汗,他盯视着倪喃,生怕时卿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掐死她。
然而时卿只沉默着,看似毫无反应。
他的脸色近乎惨白,然而眼角的红血丝却极深,双唇紧抿,脖颈和太阳穴都是爆凸的青筋。
良久,他哼笑了声,我发什么疯,和你有关系?我招人嫌招多了,不缺你这一个。
说话像是较上了真,一个比一个刺。
面对暴怒的时卿,倪喃依旧是那个模样,她眼皮下敛,凝视着时卿的双眸,面容冷淡。
偏生就是这样的神情,让时卿的心脏好似被活剥了一层。
他语气中的嘲意很浓,也不知是对倪喃的,还是对自己的。
忽而,倪喃把手中的玻璃碎片丢出去,啪啦——一声碎在时卿的脚边。
这样发泄,除了能让别人觉得你可怜,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还是你觉得,这样能让你舒服一点。
她的话冷硬到让时卿心间猛窒,明明脑子里情绪冲撞,却好似突然没了出口。
下意识的,时卿看了眼落脚边的碎玻璃,然而眸光下掠,却有更刺眼的东西掉进视野里。
站在身前的少女没再有其他动作,双臂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袖口遮掩了半节手掌,有抹鲜红从里头冒出来。
顺着纤细冷白的手指,环绕指节,从指甲的边缘掉落。
纯净被血色沾染,给人的刺激只增不减。
时卿瞳孔惊得一怔,身体僵得厉害,却还是伸手攥住了倪喃的手腕。
他用力一扯,将倪喃拉到了自己身前,反转手腕,看见白皙的掌心上有道划痕。
并不深,细细一道口子,从里面不断渗了血珠出来,只因周围的皮肤莹白如玉,便显得伤口狰狞可怖。
空气里的喘息声好像更重了,时卿抬起眼看过去,倪喃任由他拽着,眉毛都没皱一下。
被玻璃划破,却好似对手上的痛感浑然未觉。
心底的躁怒忽而愈强,时卿冷眼盯着她,嗓子哑得没了尾音。
那你呢倪喃,你这样要死不活地又给谁看。
房间里鸦雀无声,空气凝滞着,每分每秒都在剑拔弩张。
倪喃靠近了些,弯腰俯身下去,蹲在时卿的轮椅前抬头看他。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十公分,倪喃可以清晰看到时卿的五官,他的目光锐利,凌厉的下颚线绷得很紧。
倪喃声音没什么起伏,至少我怎么样,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不像你,发泄还有人受着。
鲜血沾染到时卿的指尖,那处皮肤好似被火灼烧过般滚烫,时卿知道倪喃想说什么,可仅仅就是这样相视着,他脑子里的狂躁也几乎要吞了那为数不多的理智。
时卿奋力沉着口气,突然吼了声,药箱呢!我去拿。
柏易立马反应过来,迅速冲出门口。
窗边的两人一蹲一坐,纵使冷言相向,彼此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对方。
无论是谁都在犟,执拗地想让对方低头,好像这样就能让人心里感到平衡一点。
柏易送来了药箱,利索打开后,很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随后,时卿伸手从里面拿出了消毒的碘酒,动作不小,药瓶碰撞出声响。
叮叮咣咣,力气很大,倪喃感觉自己的手腕要被人折断了。
她看着时卿给自己处理着伤口,指腹攥得泛白,然而上药的动作却极力控制着,看上去有些抖。
倪喃知道时卿在忍,或许是忍着彻底爆发的冲动。
药液的味道散开,倪喃有些发怔,手心上隐隐传来的痛楚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时卿。
倪喃低声唤了声,那人没应,眼睛死盯着她的掌心,眨都没眨一下。
视线像被凝固,怎么都挪不开时卿的注意,直到有只纤细的手覆了上来,按住他的手背,她又叫了声他的名字,音量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时卿。
腕上的力道终于松了点,时卿仍是低着头,动作顿了顿,我知道了。
压抑充斥的空间里,男人的嗓音沉得不像话,颓丧中夹杂着些不得不承认的无可奈何,他又重复了声,知道了。
时卿抬起眼,戾气失了大半,先处理伤口,行不行。
沉闷的语气里,或许是有些不甘的。
时卿没有退路,倪喃也没有。
但若非要做个选择,倪喃可能什么都不需要做。
答案了然,到底是时卿先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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