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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4 章

2025-03-22 07:33:51

房间里黑压压的, 倪喃话落的瞬间,空气都好像停止了流动。

碎光从窗外落进来,也不知道迷了谁的眼睛。

有那么几秒的沉默里, 倪喃好似看到了时卿眼中的波澜,是种被拆穿的窘迫,一晃而过。

少女的发丝垂落在时卿肩上,磨蹭到脖颈处, 麻酥酥的痒。

这样直白的发问, 很难说该如何回答。

时卿的嗓眼发涩, 为他自己对倪喃全然失效的防备力而恼怒。

头一回, 被人牵着鼻子走。

忽而,一阵风吹进来, 把倪喃从暧昧的恍惚里生生扯出。

寒风冻得她浑身哆嗦了下, 倪喃扭头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她本来也就带着些玩笑的意味, 方才冷不丁那句, 或许是环境使然让脑子也短路了。

短暂的清醒过后,倪喃往后退了退,准备从时卿身上下来。

然而刚迈出一条腿,手臂突然被人扯住,紧接着,倪喃被一股极大的力道往前拉, 整个人又再一次撞回时卿的身上。

倪喃一只手在他身前抵着, 另一只手撑在轮椅扶手上, 鼻尖差点就与他的相碰。

呼吸比方才更近, 倪喃甚至分不清那喘息声是谁的。

她没有说话, 目光沉静得像汪水, 没有丝毫回避, 却让人觉得疏远。

耳畔任何细小的动静都轻微可见,时卿的手臂从轮椅上曲了起来。

倪喃并没有看过去,但能感受到他的动作。

她穿着件纯白色的毛衣,宽松款,不贴身。

可时卿的手掠过他身侧时,倪喃竟觉得他像在触碰自己的皮肤一般痒。

相比起他的动作,时卿的表情过分冷静了。

他半敛着眼皮,不带分毫笑意。

随后,倪喃感觉手背上滑过一道凉意。

握着扶手的手好像被电流击中,手指都不由得圈紧。

那只手掌并没有完全覆上来,与倪喃手背之间隔着些空隙,触碰若有若无。

丝丝缕缕的凉意下,倪喃甚至能感受到他略带薄茧的指腹。

从指尖而上抚过来,像是在描摹她的指骨。

有瞬间,倪喃觉得时卿想牵她。

荒谬绝伦的想法。

倪喃的瞳孔不受控制地轻晃了下,直起身子想往后退,然而时卿却突然把手上移,按住了她的手腕。

倪喃。

时卿嗓音喑哑,满是克制,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的,别耍我。

黑沉沉的屋子里,时卿的目光却极烫,快要把倪喃烧死了。

她按着指腹,想说些什么,然而欲言又止,终是没有开口。

此刻,掠过的一分一秒都显得漫长。

时卿看着倪喃,目光慢慢重新黯淡下去。

他伸手推了倪喃的肩膀,按下操作台上的控制器,轮椅靠背恢复原状,倪喃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

两人隔着段距离,时卿转了身,撂下句话,出去吧。

见他要走,倪喃赶忙跟上去,直接拦到他身前,等等。

时卿抬起眼,看起来不耐烦到了极点,又怎么。

倪喃拔腿跑向门口开了门,蹲下身端起那盘放在地上的饺子。

她伸腿把房门一关,小跑到桌子旁边放下。

今天除夕。

倪喃把碗筷摆开,向时卿强调着日子。

然而时卿没什么反应,好像把倪喃的话当了耳旁风。

没办法,倪喃只能开门见山,你还没吃饭吧,要不要吃顿饺子。

估计时卿是真的气狠了,嘴巴像封住了一般,只一言不发地盯着倪喃。

执拗在沉默中被一点点消磨,倪喃无声呴了口气,终是没和他继续僵持下去。

时卿。

倪喃叫他的名字,语气有意放软,看起来可怜巴巴的,我也没吃。

喉间好似被人掐住,拒绝的话到底是没说出口。

时卿看着倪喃那张脸,明知她又在故作姿态,却还是禁不住动摇。

万一这次她没有说谎呢,万一她这次说的是真的呢。

心脏像是拧了个死结,无止境地惹人心烦。

良久,时卿终于开了口。

以后别爬窗。

摔死没人管你。

他的嗓音低沉,没什么浮动,平静得不似人声。

然而倪喃仍然听懂了话里的意思,她浅笑了下,情绪不分明,行。

一个装和善,一个假慈悲,或许是另一种程度上的天造地设。

这份饺子吃得倒是安静,倪喃分了两份出来,然而时卿可能就吃下去了几颗,反倒是倪喃津津有味。

除了碗筷偶尔碰到的声音,整个过程像是在演哑剧。

这样看,倒像是时卿陪着倪喃吃东西一般。

餐具被倪喃收拾好放到一边,她没着急下楼。

外间有张灰色的沙发,前面铺着张地毯,桌子摆放在旁边。

倪喃抽了身下的椅子,往前走了几步,抱着腿往地上一坐,身体靠着沙发腿。

隔断内外的窗子是相连的,倪喃此时面朝着窗户,背对时卿。

她的身体纤瘦,窗子在她面前显得庞大。

房间内虽然开了灯,却是极暗,仍是让人觉得黑压压的。

月光透过玻璃落在她身侧,环了层淡淡的霜。

时卿看向倪喃,夜色浓浓覆过来,她仍是明亮。

还有两分钟。

倪喃微微仰头看着窗外的月亮,声音淡得像凉水,再等一小会儿。

时卿没有打断她,只是沉默着凝视着她的背影,那吞下去的几颗饺子不果腹,此刻胃里空落落的。

只见倪喃把手机打开了悬浮时钟,秒数跳动得极快,飞速地往十二点窜。

再过几十秒,糟糕透顶的旧年就要翻了篇儿,对于倪喃来说,或许是个值得等待的日子。

过分安静的除夕夜,没有炮竹声响,没有春晚嚣闹,也没有家人团圆。

喜气洋洋的夜晚,别墅格格不入得恍如另一个世界。

倪喃没什么表情,目光空洞,失了焦点。

她也不知道看向哪儿,仿佛只是为了让那双眼睛保持睁着的状态。

眼角干涩得有些发痛,连落进眼眶里的月光都觉得刺眼。

倪喃突然问了句,你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身后的人沉默着,并不回答她的话。

片刻,倪喃垂下眼,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有。

时间嘀嗒消逝,手机荧幕上的数字彰显着一排零的时候,时卿耳边隐隐听到远处传来的鞭炮声响,噼里啪啦地喧嚣着。

热闹声中,还夹杂着倪喃轻飘飘一句话。

我想离开栖坞,再也不回来。

-凌晨的时候,倪喃被胃部一阵磨人的抽缩痛醒。

强烈的不适感从胃部开始蔓延,一阵呕吐的冲动袭来,倪喃撩了被子翻身下床,光着脚冲进洗手间。

晚上吃的东西几乎都被她吐了出来,倪喃扶在马桶旁,胃酸几乎都冲进嗓眼。

身上像被人拆分了一遍,倪喃强撑着漱了口,随意擦了把脸便往出走。

腿刚碰到床沿,便整个人瘫倒在上面。

她闭着眼睛,眉毛因为胃痛而拧起。

身上有些冷,倪喃扯了被子盖在自己身上,身体蜷缩成一团,往床侧的光源处靠。

眼皮上落了层柔和的光,极淡,却不完全黑。

晚上的那盘饺子多是生吞了下去,倪喃不太记得味道。

只知道很饱,身体里的某一块儿好似能被填满一样。

可如今这一吐,却又变得空空荡荡。

晚上翻窗去主卧,与其说是为了时卿,倒不如说她是为了自己更多些。

有人陪着,一起过除夕吃饺子,好像能让她感觉到自己是存在的,是被需要的,是活生生的有体温的人。

这么一看,可能就没那么可怜了。

每当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凤头巷的脏污凌乱,还有那些不堪入耳的破口大骂。

倪喃想,她可能是需要发泄的,只是不巧的是,眼前的人是时卿罢了。

欲念的存在或许是卑劣的,出发点并不纯粹,她和时卿都是。

倪喃可怜自己,更可怜遇上自己的时卿。

目的不纯是她,为非作歹是她,然而放纵了不想担责的,也是她。

如果非要用一个一个词形容自己,倪喃想,那可能就是自私自利吧。

-正月里最热闹的这几天,倪喃都待在了别墅。

她和时卿的话并不多,有时候一天也说不上两句。

吴俪蓉被倪喃打发了回家去过年,这里便只有他们两人。

家人团圆的日子,为什么留在这儿消磨,时卿没问。

很默契的,两人都对除夕那晚的事闭口不提,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自从那晚过后,要说两个人之间有了什么变化,那便是倪喃会时不时跑上去陪时卿一起吃饭。

她总是会把食物分成两份,就坐在时卿旁边,各吃各的。

虽然还是没什么话聊,但时卿没赶人,或许是默许。

偶尔,倪喃会和他聊些莫名其妙的话题。

今天的西兰花是不是很咸,不小心手抖了下,一大勺的量下去了。

委屈你将就将就,总不好新年没几天就浪费粮食。

春晚好难看,昨天看回放的时候简直要睡着了。

最近怎么这么冷,得把暖气再调高点。

昨天买了箱砂糖橘,又干又涩,难吃死了,老板还好意思骗我说甜。

真想把他头按进那堆破橘子里,让他尝尝到底甜不甜。

……聒噪,吵扰,张牙舞爪。

可又好像,并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连时卿自己有时候都在想,倪喃到底能把自己的底线拉低到什么程度,实在匪夷所思。

立春之后,连着几日都是大晴天。

温度虽然不高,好在没再下雨,冒出来的太阳光线照进花园里,给颓靡了三个月的绿植盖了层暖色。

隔着落地玻璃窗,时卿看向正在后院儿和灌木较真的倪喃,拿着把修枝剪刀,顶着个不知从哪儿搞来的编制草帽,生疏且粗鲁地对着旁逸斜出的枝桠一顿猛剪。

尽管是在冬天,栖坞的植物也很少像寒冷的北方一般,叶子掉得光秃秃的。

于是,这便给倪喃很好地打造了作案现场。

很显然,受害人已经经过了一番毒打。

而凶手倪喃,反倒对自己的作品沾沾自喜。

她今天穿着一件咖色的毛衣,宽松的版型,长度能遮到大腿。

袖口被挽到手肘处,漏出一截纤细的手臂,在阳光下几乎白得透明。

许是修剪得太过认真,倪喃并没有发现窗后的时卿。

默默凝视了片刻,时卿皱了皱眉。

眼前的少女看起来好似还不如那沉寂了一个冬天的灌木来得鲜活,她极瘦,怀里那把极大的修枝剪或许都能轻易压垮她。

明明她就站在自己眼前,可时卿却仍是觉得离她甚远。

倪喃长了张很会唬人的脸,干净乖巧,生得纯美。

她总是带着笑意,说话的时候,眼睛弯起,像两个漂亮的月牙。

然而她眼底的冷淡却会让一切装模作样的东西瓦解,瞳孔失神,看什么都带着几分厌弃。

也是,她随时会走,就像那天她说的那样,她迟早会离开栖坞,不带任何留恋。

人对难以琢磨、难以靠近的东西,或许都有与生俱来的欲望。

想要窥视,想要一探究竟。

就算期待与现实背道而驰,也会不能自已。

而这样的最后,往往都会产生难以估量的后果,且走且看,一切都是未知。

终于忙活完手中的东西,倪喃扯了帽子往旁边一丢,两只手环抱在胸前,朝自己的杰作点了点头。

不经意间,余光中多了一人影出来。

倪喃抬头,这才看到落地窗后的时卿。

来得正好。

倪喃推开窗,用修枝剪指了指身侧,笑着问,好看吗?闻言,时卿朝那已经修得没几根的灌木看了眼,冷冰冰来了句,丑。

直截了当的□□,倒也没让倪喃有多挫败。

她扭头审视了一圈儿,淡淡哦了声,然后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来是真没救了,连我出马都回天乏术。

……倪喃把修枝剪放工具箱,拎着它往屋内走。

靠近电视机柜旁的墙体上,有个内嵌的小仓库,倪喃拉了门把东西往里一丢,很干脆地结束了她的创作。

天气极好,刚过中午没一会儿,太阳光越发明媚。

光线齐刷刷掉落在木质地板上,泛着莹润的泽光。

倪喃低头看了眼手机,冷不丁道了句,我得出去一趟。

询问的话就要脱口而出,时卿在最后关头把它咽了回去。

只见倪喃捞起搁在沙发上的外套,也没看时卿,晚餐我已经做好了,就放在餐厅的保温罩里。

她扶着玄关系鞋带,外套的扣子还没扣好便急着往外走,如果我回来晚了,你就先吃,有事打电话。

说完,倪喃很利索地出了门。

从刚才修剪园林到现在突然外出,整个过程用不了十分钟的过渡。

想一出是一出,说走就走,难道还真当他时卿是个活死人不成。

时卿莫名盯着她离开的玄关许久,一个想法在脑子里滋生。

干脆把她腿打断算了,这样是不是就跑不了了。

而此刻,双腿岌岌可危那人正挤着地铁,在某蓝黄软件上来回搜索着什么。

今天是她假期的最后一天,这条地铁线直通大学城,周围随处可见提着大包小包返校的学生。

倪喃就站在左侧车门的角落,地铁到站进进出出,好几次连带着把她推了下去,她又硬生生挤了上来。

反复几次,额头上都出了汗。

闷热的车厢里,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暖烘烘的空气中夹杂着香水、烤红薯、烟味或者别的什么味道,鼻子像被堵住了一般。

好在半个多小时后,总算到达了目的地。

倪喃顺着导航,七拐八拐,穿过条拥挤的商业街,看到了她要找的地方,是一家评分很高的高端甜品店。

别墅的位置太偏,方圆几里也没几家看得过去的甜品店。

倪喃选中的这家并不在配送范围之内,没办法,她便只能亲自过来提。

香甜的气息在倪喃踏入门口的那一刻便扑面而来,干净的橱窗里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各式各样的甜点,包装盒都比倪喃从前见到的那些要精致的多。

身穿工作服的店员笑容亲和地迎上来,你好,请问需要点什么?可以定做生日蛋糕吗?倪喃问。

当然。

店员拿出了一本册子递给她,您可以看看想要什么样子的。

闻言,倪喃打开随便翻了翻,没几下,对这一个简单的款指了指,就这个吧。

好的,请问您什么时候要?最快能什么时候?今天的订单不多,但也不少,现在做,最快也要两个小时。

店员面上带着些无奈,您是这附近的学生吗?不然您留个地址,到时候我让店里的配送员送过去。

没关系,我等等吧。

店里有几张桌椅,倪喃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单手托着下巴玩手机,开始打发时间。

今天是时卿生日这事儿,倪喃也是昨天晚上才想起来。

当时虞穆尔正在和她讲明天开学报到的事,顺口提了一句,班上的文艺委员过生日,请全班出去唱歌,问倪喃来不来。

就这么一句,给倪喃提了个醒。

太一般的蛋糕肯定入不了时卿的眼,或许还会被他嫌弃讽刺一番也说不准。

谁让她老板是个挑剔的呢,倪喃只能受累来这儿跑一趟。

等得有些犯困的时候,门口进来了两个女生。

都烫着极为成熟的大波浪,脸上妆容精致,从头到脚的名牌。

她们挽着手,低头看着其中一人的手机,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又是惊讶又是羡慕。

这条裙子也太绝了,设计师是唐凝?何止啊,你看年度盛典闻曼西那几套出圈儿的造型,不都是唐凝的高定。

她什么时候来国内开时装秀,好想去!估计也快了吧,她不是回国了吗。

百无聊赖的倪喃忽而被吸引住了注意力,莫名觉得唐凝这个名字耳熟。

换做平常,撞到有人闲扯八卦,倪喃可能丝毫不会在意。

然而就是这样的闲谈,却因为几个惹她关注的字眼,而使每一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

只见那两个人拿着托盘和木夹,在橱窗边来回闲看着,聊天的话还没停。

你说她如果真的在国内开了秀,Sense那位会去吗?被问的那女生迷茫了瞬,很快,眼睛放亮,调笑道:你不提,这陈年旧瓜我都快忘了!不是我说,你用脑子想想都知道他应该不会去吧。

那不一定。

女生挑了挑眉,他没出事儿那几年,唐凝每场秀他都必到。

这可是唐凝回国后第一场,搞不好会为爱闯天涯呢。

得了吧,你是不是言情小说看多了,脑子不正常。

他都几年没出现了,会在这一朝露面?而且他们可从来没公开过,你怎么知道他俩就是真爱啊。

毕竟当年郎才女貌过,怎么就不能让人dream一下了。

你也知道是当年啊,人坠神坛几年了,你自己数数。

……交谈声清晰地落进倪喃耳朵里,她低着头沉默了会儿,然后打开手机,果然看到热搜榜上明晃晃排列着好几条话题,都和她们口中的唐凝有关。

一点进去,是昨晚某品牌年度盛典的现场图。

照片上的女人穿着白色鱼尾长裙,靠坐在沙发上,肩上披着条毯子。

她的头发盘在脑后,有几缕垂落在额角,唇上挂着清浅的笑容,气质温柔,美貌动人。

这是她回国后第一次露面,成功了吸引了在场绝大多数媒体人的镜头,风头比好些一线明星还要大。

倪喃盯着手机好一会儿,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这时,有人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边已经做好了,请问还有什么需要的吗?倪喃回过神来,看着眼前包装精致的礼盒反应了片刻,不用了。

好的。

店员把装好的蛋糕递给倪喃,带回去之后如果不着急吃可以先放在冰箱里保存起来,这是动物奶油,比较容易化。

知道了,谢谢。

从甜品店走出来的时候天已经要黑了,倪喃看了眼自己的支付记录,想起方才店员说的话,终究还是选择了打车回去。

这个点儿地铁肯定人挤人,挤到她不要紧,挤到这比她还金贵的蛋糕,那不行。

别墅区的安保严,出租车只能停到大门外,剩下的路倪喃只能步行。

距离时卿在的那栋还有段距离,倪喃加快了步子。

这时,她看到不远处走来一熟悉的身影,身量宽大,手里还抱着个东西。

走近一看,原来时之前帮她解过围的保安大叔。

刚回来啊,我说呢,去你家没见着你。

保安大叔笑得爽朗,身体下意识往别墅的方向扭了一下。

闻言,倪喃看了眼他手中的东西,这是?这是时先生的快递。

提到这个,保安大叔脸上浮现了些为难之色,有人给时先生寄了东西,这不,我刚送过去,结果时先生那边只看了眼快递单就让我退回去。

今儿时间也不早了,明天再处理拒收吧。

边说着,保安大叔掂了掂手上的包裹,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还挺重。

两人就站在路灯下,倪喃下意识往包裹上一瞥,看到个名字。

唐凝。

下午在甜品店听到的话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倪喃有些出神,难怪觉得耳熟。

起初来这里不久时,倪喃曾在网上搜索过时卿的名字。

唐凝这个人,在时卿的相关搜索词条上出现得很频繁。

登对、般配,无数天作之合之类的话在两人的报道之中反复出现。

和下午那两个女生说的大体不差,唐凝是国际知名的服装设计师,年纪轻轻便多次在国外知名时装秀上露面。

说她和时卿多么般配到也没错,当年时卿的腿还未受伤,Sense几乎赞助了唐凝每一场时装秀,而Sense当时的掌权人时卿更是回回亲自到场。

每次时卿和唐凝出现,总是会吸引无数人的眼球,相关报道和猜测不计其数。

以至于现在网上随便搜索,还能看到当年二人同框的照片。

有不少人早早默认他们的关系,谁知天降一场车祸,随着时卿的销声匿迹,二人的传闻再没了消息。

只不过匆匆一瞥,倪喃便收回了眼神。

实在麻烦您跑一趟,辛苦啦!辛苦啥啊,这不应该的。

保安大哥看着倪喃这小姑娘就乖巧,跟疼自己女儿似的,怎么还提着蛋糕,姑娘,今儿你生日啊?不是不是。

倪喃扬了扬下巴,示意着别墅的方向。

保安大哥立马会意,看我这,还留你和我在这儿唠嗑,快回去吧,别耽误了。

倪喃点点头,好嘞!走了两步,她还听见身后的保安大哥很是欣慰地来了句。

瞧瞧,多懂事儿一孩子,还知道给叔叔过生日。

-别墅门口停着辆车,倪喃仔细一看,车牌号还挺眼熟,应该是柏易的。

不过他这么晚过来做什么,也来给时卿过生日不成。

走进门,倪喃才看到杜原和江兆在客厅站着,两人交头接耳,时不时还往楼上看一眼。

自从春节假期之后,这俩人就恢复了在别墅里摸鱼散步的工作,只不过按照往常的时间,这俩人早该回家去了才对。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

倪喃从玄关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赶忙把蛋糕放进了冰箱。

一下午没喝水,倪喃嗓子有些发干。

她接了杯清水,边喝边绕过流理台。

柏易来了?江兆应了声嗯,又一次瞄了眼三楼,声音刻意放得很低,在楼上和先生说话呢。

哦。

倪喃大口吞了一整杯清水,这才觉得渴意稍解,你们今天怎么还在这儿,打算加个班?闻言,两人赶忙摇了摇头。

一向伶牙俐齿的江兆,今天也有些磕磕巴巴的,我、我们这不是怕万一一会儿有什么需要的…倪喃几乎是脱口而出,能有什么需要你们的——尾音还未落下,楼上突然传出声重物坠地的声音,巨大的碎裂音把楼下的几人都吓了一跳,紧跟着,还有声怒斥,滚!倪喃心脏紧了瞬,立刻看向主卧的方向,目光未动,却是开了口,怎么回事。

傍晚的时候,柏助突然来找先生,我们俩就在外面看着,也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只看到先生的表情很不好…再然后,他们两个上了楼,我们也没敢先走。

到底是什么事能让时卿的情绪受到这样的波动,连柏易都应付不了。

条件反射般,倪喃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方才回来时看到的那个包裹。

唐凝,会是因为她吗。

砰——摔东西的声音再次传来,比上一次更猛。

倪喃沉默了会儿,又接了半杯水,对楼上的动静置若罔闻。

她并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尤其在这种时候,躲得越远越好。

反正有柏易在,也出不了什么大事儿。

至于她自己,该装傻装傻,一个小助理而已,不惹麻烦不担责。

相比起江兆和杜原的坐立难安,倪喃简直像个没事儿人似的。

她洗了几颗苹果,很自然地往沙发上一窝,甚至还玩起了俄罗斯方块儿。

倪喃还怕江兆杜原无聊,还很热心地问他们要不要一起。

然而诸如倪喃这样好心态的不多,楼上时不时传来些动静,实在很难彻底放松下来。

一晃眼,时间已经很晚了,倪喃的俄罗斯方块儿堆到了快五万分。

不断地受到间歇性惊吓,江兆和杜原看起来已经是筋疲力尽。

倪喃瞧他们俩这副样子都觉得累,干脆连催带劝赶了他们回去。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手机游戏发出的音效声,赶路赶了一下午,倪喃的眼皮子发沉。

这时,游戏界面突然变成了来电提醒。

灰溜溜一串数字,却让倪喃皱了眉。

第一次响,倪喃没接。

紧跟着,来了第二次。

像是不打到她接不罢休似的,一次又一次。

倪喃深吸了口气,还是按了接听键。

喂。

喃喃啊,怎么不在家,你还没开学吧?粗哑的嗓音让倪志成那张脸瞬间浮现在倪喃眼前,还真是她的好爸爸,连过年女儿不在家他都不知道。

倪喃压着些不耐烦,直截了当,有事就说,没事我挂了。

诶诶诶,还没说上几句!倪志成见倪喃不吃这套,干脆也不含糊了,这不是刚过了年,爸手头有点紧,可不得来找我读大学的女儿吗,你多有本事!倪志成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傻子都能听出来。

别找我,我也没钱。

说罢,倪喃便准备按了电话。

还真是个白眼狼啊倪喃!倪志成见讨不到好处,直接露了本性,老子供你吃穿这么多年,你他妈就是这么回报你爹的啊!施明秀早早丢了你这么个拖油瓶给我,现在翅膀硬了,就想不管老子了是吧!你学校里的老师同学知道你是个不管亲爸死活的玩意儿吗!……恶毒咒骂的话不停,倪喃深吸了口气,捏着手机的手指都按得青白,不管你死活?倪喃笑了声,倪志成,那你怎么不真的去死啊。

没听那边的回应,倪喃便挂了电话,她倒头靠在沙发上,疲惫万分。

这时,手机又一次震动了下,倪喃不耐烦地看了眼,是柏易发来的消息。

[柏易:应该回来了吧,回来了就拿个杯子上来。

]很显然,原有的玻璃杯被人摔碎了。

此刻的倪喃很想忽视那条消息,楼上的烂摊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解决,她并不想掺合。

奈何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整理好心情,硬着头皮起了身。

门没锁,步子踏进去的刹那,倪喃听到了柏易的话,唐小姐她——话没说完,他看到了倪喃。

那几个字很简短,但是足够清晰,倪喃步子稍顿。

房间里满地狼藉,时卿周围掉了几个花瓶,瓶身碎得惨烈。

时卿背对着门口,坐在窗子之前。

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轮椅扶手上,手掌抵着额头两侧。

宽大的身躯微微浮动着,喘息深重。

平日里的时卿阴郁沉闷,寡言少语,像这样情绪波动的时候很少。

房间里光线很暗,时卿身下的轮椅像把枷锁,将他牢牢锁在了这里,戾气却无法封存。

他胸口起伏不定,过分沉静在无法控制的情绪里,并没发现屋里子多出了一个人。

她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时卿嗓音嘶哑,抑制着沉重的暴怒,层层的情绪叠加,心底的躁郁好像越发控制不住,还没说完吗,说完就滚。

柏易倪喃相视了一眼,后者会意,从一侧的自动饮水机里接了半杯清水抬步过去。

似是感觉到身边多了个人,时卿心口郁气未消,躁怒几乎让他发抖。

倪喃就在时卿右后方停下,然而手刚递出去,却被人猛地推回来。

时卿并没有看到来人是谁,只是理所应当地以为那是柏易,余光看到有东西递过,他想也没想就是一挥。

水杯轰然落地,发出碎裂的脆响。

倪喃身体失控倒在地上,水溅出来沾湿了衣服。

一瞬间,所有被压制的情绪涌了上来,给她一晚上积攒的烦躁添了把火。

一旁的柏易大惊,刚想上去扶,却见倪喃自己站了起来,还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终于在轮椅前站定。

她低下头,入目所及都是被摔得七零八落的碎渣,几乎没有一处可以落脚的地方。

默了片刻,倪喃突然蹲下身,捡起了足尖处的一块碎玻璃。

那原本是个琉璃花瓶,做工精美,外行人都能看出其价值不菲,然而如今却落得个四分五裂的下场。

崩断的碎片缺口并不完整,锋利到可以悄然划破人的皮肤。

那一小块儿就只有倪喃的掌心那般大,上面的花纹已经看不出样子,斑驳的裂纹显得有些面目狰狞。

倪喃又往前走了几步,就站在轮椅旁侧。

窗户开着个小口子,风灌进来,从衣领袖口窜入寒气。

倪喃垂眸看向时卿,一双眼睛空洞若枯井,瞳孔没有分毫波澜,沉静得像一汪死水。

时卿。

像是燃烧旺盛的火焰突然被灌了冰水,时卿心口猛烈一震,堪堪意识到方才那个站在他身后的,竟是倪喃。

莫名,喉咙紧得厉害。

他抬起头,剧烈震颤的眸光与倪喃的对上。

四目相视时,亦是相顾无言。

然后,他听到倪喃开了口,声音淡到像是在冷嘲热讽。

你发什么疯。

还挺招人嫌的。

不过几句话就把柏易惊出一身冷汗,他盯视着倪喃,生怕时卿下一秒就会扑上去掐死她。

然而时卿只沉默着,看似毫无反应。

他的脸色近乎惨白,然而眼角的红血丝却极深,双唇紧抿,脖颈和太阳穴都是爆凸的青筋。

良久,他哼笑了声,我发什么疯,和你有关系?我招人嫌招多了,不缺你这一个。

说话像是较上了真,一个比一个刺。

面对暴怒的时卿,倪喃依旧是那个模样,她眼皮下敛,凝视着时卿的双眸,面容冷淡。

偏生就是这样的神情,让时卿的心脏好似被活剥了一层。

他语气中的嘲意很浓,也不知是对倪喃的,还是对自己的。

忽而,倪喃把手中的玻璃碎片丢出去,啪啦——一声碎在时卿的脚边。

这样发泄,除了能让别人觉得你可怜,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吗。

还是你觉得,这样能让你舒服一点。

她的话冷硬到让时卿心间猛窒,明明脑子里情绪冲撞,却好似突然没了出口。

下意识的,时卿看了眼落脚边的碎玻璃,然而眸光下掠,却有更刺眼的东西掉进视野里。

站在身前的少女没再有其他动作,双臂自然垂落在身体两侧,袖口遮掩了半节手掌,有抹鲜红从里头冒出来。

顺着纤细冷白的手指,环绕指节,从指甲的边缘掉落。

纯净被血色沾染,给人的刺激只增不减。

时卿瞳孔惊得一怔,身体僵得厉害,却还是伸手攥住了倪喃的手腕。

他用力一扯,将倪喃拉到了自己身前,反转手腕,看见白皙的掌心上有道划痕。

并不深,细细一道口子,从里面不断渗了血珠出来,只因周围的皮肤莹白如玉,便显得伤口狰狞可怖。

空气里的喘息声好像更重了,时卿抬起眼看过去,倪喃任由他拽着,眉毛都没皱一下。

被玻璃划破,却好似对手上的痛感浑然未觉。

心底的躁怒忽而愈强,时卿冷眼盯着她,嗓子哑得没了尾音。

那你呢倪喃,你这样要死不活地又给谁看。

房间里鸦雀无声,空气凝滞着,每分每秒都在剑拔弩张。

倪喃靠近了些,弯腰俯身下去,蹲在时卿的轮椅前抬头看他。

两人的距离不过几十公分,倪喃可以清晰看到时卿的五官,他的目光锐利,凌厉的下颚线绷得很紧。

倪喃声音没什么起伏,至少我怎么样,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不像你,发泄还有人受着。

鲜血沾染到时卿的指尖,那处皮肤好似被火灼烧过般滚烫,时卿知道倪喃想说什么,可仅仅就是这样相视着,他脑子里的狂躁也几乎要吞了那为数不多的理智。

时卿奋力沉着口气,突然吼了声,药箱呢!我去拿。

柏易立马反应过来,迅速冲出门口。

窗边的两人一蹲一坐,纵使冷言相向,彼此的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对方。

无论是谁都在犟,执拗地想让对方低头,好像这样就能让人心里感到平衡一点。

柏易送来了药箱,利索打开后,很识趣地退到了一边。

随后,时卿伸手从里面拿出了消毒的碘酒,动作不小,药瓶碰撞出声响。

叮叮咣咣,力气很大,倪喃感觉自己的手腕要被人折断了。

她看着时卿给自己处理着伤口,指腹攥得泛白,然而上药的动作却极力控制着,看上去有些抖。

倪喃知道时卿在忍,或许是忍着彻底爆发的冲动。

药液的味道散开,倪喃有些发怔,手心上隐隐传来的痛楚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时卿。

倪喃低声唤了声,那人没应,眼睛死盯着她的掌心,眨都没眨一下。

视线像被凝固,怎么都挪不开时卿的注意,直到有只纤细的手覆了上来,按住他的手背,她又叫了声他的名字,音量很低,低得只有他们两个能听到,时卿。

腕上的力道终于松了点,时卿仍是低着头,动作顿了顿,我知道了。

压抑充斥的空间里,男人的嗓音沉得不像话,颓丧中夹杂着些不得不承认的无可奈何,他又重复了声,知道了。

时卿抬起眼,戾气失了大半,先处理伤口,行不行。

沉闷的语气里,或许是有些不甘的。

时卿没有退路,倪喃也没有。

但若非要做个选择,倪喃可能什么都不需要做。

答案了然,到底是时卿先低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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