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了栖坞后, 倪喃第一时间赶到了医院。
曹平秋刚刚抢救结束,好容易捡回条命来,然而倪喃却没看到褚之艺。
听护士说, 方才她匆匆忙忙接了个电话便跑了出去,看样子神色匆忙。
若不是真的出了什么紧急的事,褚之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曹平秋。
心理没来由的发毛,倪喃狂奔出去, 拼命按着电梯往楼下赶。
她沿着住院楼的花园和走廊寻找, 明明是春日的天气, 身上却阵阵发寒, 额头冷汗连连。
倪喃大喘着气,喉咙痛得说不出话, 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
强烈的恐惧感让她的步子踉跄两下, 倪喃小跑着, 不断深呼吸缓解胸腔的压迫。
花圃弯弯曲曲, 这个时间,有很多病患都会出来晒晒太阳,倪喃的目光快速扫视着这群人,却都没有发现褚之艺的身影。
步履蹒跚行走缓慢的人群里,奔跑的倪喃显得突兀。
路过个拐角,倪喃隐隐约约听到哭声。
她猛地停了步子, 深重的喘息落在耳边, 拐角后面的哭声越发清晰, 还有男人粗重的谩骂声。
哭声沙哑, 和昨晚电话里的女声重合。
倪喃没再犹豫, 立刻绕过拐角, 便看到跌坐在地上的褚之艺。
她衣襟似是被人拽过, 有些歪七扭八的,满脸泪痕,两只眼睛又红又肿。
裤脚和身上都是灰土,双手撑在地上,已经蹭出了血。
而她面前站着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穿着廉价的t恤衫,嘴巴里叼着烟。
听着动静,一个男人转过身,黝黑的脸,眉毛粗犷,脖子上戴着条金链子,胡子拉碴显得凶恶。
这里除了他们没什么人,两面都是围墙,一个天然死角。
倪喃二话没说冲到褚之艺面前,她把外套脱了下来,给褚之艺披在身上,掩住凌乱的领口,没事吧。
见来者是倪喃,褚之艺用力推了她一把,你来这里做什么!滚!被巨大的力道推倒在地,倪喃三两下爬起来,又去扶她的手臂,先起来再说。
滚啊!褚之艺甩开倪喃的手,别在这儿假好心了倪喃,现在这算什么,看我笑话吗!她瞪着眼睛,眼白上的红血丝狰狞,眼底一片乌青,应该是许久没有睡好了。
褚之艺嘶吼着,两行眼泪又掉下来,被她迅速擦去。
行了行了!其中一个瘦高的男人烦躁地吼了声,钱到底还不还!嗬,还又招来了一姑娘,难道还想吓唬我们不成。
旁边绿色衣服的男人咧嘴笑起来,肥硕的肚腩因为他的笑声而一晃一晃的,看着倪喃的表情猥|琐又丑恶。
褚之艺往前了一步,声音发抖,几位大哥,这些钱我肯定都会还上的,求求你们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再给我一周!不!三天!三天我肯定能凑齐!求求你们了!我妈昨天晚上已经抢救了一次,再也受不了刺激了!臭丫头!带着金链子的男人突然上前揪住褚之艺的衣领就往上提,你他妈上次也是跟老子这么说的,这都拖了多久了!是不是专门骗老子!男人不分轻重,手上力气粗野得似乎能直接把褚之艺丢出去。
倪喃立刻起身上前,抓着男人的手往后推,她欠你们多少!我有钱!我有钱!果然,男人听到倪喃的话后,便立刻松开了褚之艺。
他转而拽着倪喃,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厚厚的手掌带着粗粝的茧,又麻又疼。
你有?男人笑着与旁边的两人对视了眼,语气没什么善意,一万八,现在能拿出来?掌下滑腻,男人眯着眼上下打量了倪喃,不过用别的抵也可以。
话落,其他两个男人都张狂地笑了起来,笑声轻浮,令人生厌。
褚之艺手心发抖,连忙去拉扯男人的手,想要让他松开倪喃,然而却被绿衣男人一脚踹了回去。
我有,我现在给你。
倪喃咬着牙说话,眼睛都没眨一下。
片刻,男人甩开倪喃,行啊,那给钱吧。
倪喃从地上爬起来,掏出手机,平静道:账号。
手机屏幕亮着淡淡地光,倪喃的手指在上面飞速操作着,要按下密码的时候,手指停顿了一下。
带金链子的男人注意到她的迟疑,从她身侧推了一把,你他妈不会骗哥几个吧!倪喃被推得差点摔倒,她没再迟疑了,很快,对面的账户收到了转账提示。
收了钱,几个男人明显乐了,看着手机转账记录咧了笑。
戴金链子的男人走了几步上前,身子前倾,冲着地上的褚之艺道:这就对了吗,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而后,他直起身子,看着倪喃,满眼都是令人恶|心的肮脏意味,想借钱的时候来找哥,什么都好商量。
靠得近时,倪喃甚至能闻到他身上的恶臭,几乎下一秒就能让人吐出来。
言毕,几个人嗤笑着走了,角落里便只剩倪喃和褚之艺。
倪喃,你用不着这么可怜我。
褚之艺瞪着她,嗓子尖利,我的事我自己可以解决!面对褚之艺的歇斯底里,倪喃没什么反应。
她的双眼静默如死水,脸上惨白,整个人浑噩到像具行尸走肉。
倪喃慢慢走过去,把衣服捡起来,然后去扶褚之艺的手臂,起来吧。
你哪儿来的钱?褚之艺有些哽咽,她不是不知道倪喃的情况,她怎么可能一下拿出那么大一笔。
面对储之艺的质问,倪喃始终沉默着,并不回答。
似是想到了什么,褚之艺突然惊道:那是你的学费?你把学费给了他们?艺术专业的学费高昂,倪喃东拼西凑,还不知道凑了多久。
褚之艺拉着倪喃,你疯了是不是!你他妈真不打算上学了啊!其实褚之艺比谁都清楚,倪喃过得并不比她好。
但是痛苦和憎恶无处发泄,褚之艺只能找个出口,倪喃就成了最好的对象。
只是她没想到,倪喃居然为了帮她,把学费也交代了出去。
心脏像在被人拉扯,褚之艺不知道怎么面对,只能不停地哭泣。
说着最恶毒的话,把错误堆砌到倪喃身上,强迫自己把对她的恶意当做是理所应当,这样痛苦好像就能少一点。
倪喃越沉默,褚之艺就越难过。
与其看她这样半死不活地受着,还不如和她痛快骂一场来的舒服。
医院阴暗的角落,潮湿泥泞。
碧色的苔藓贴着墙体生长,砖瓦聆听嘶吼和眼泪。
两个人在这里蜷缩了许久,褚之艺的哭声不停,倪喃就在一旁默默陪着。
嗓子累到几乎说不出话来,褚之艺的哭声渐弱。
走得时候,褚之艺哽咽着说了句话。
倪喃,你以后别来了。
我不会去找你了。
-归途突然变得遥远,街上的每个角落都没有归属感。
医院离别墅距离不近,倪喃却是硬生生走回去的。
别墅外的花园亮着灯,倪喃拖着行李,走得极慢。
双腿好似灌了铅,每一步都让人觉得疲惫不堪。
倪喃越过玄关,提着行李往里走,没走几步,却发现客厅的壁灯亮着。
光线很弱,淡淡的一层昏黄落在地板上,可以看得清客厅里的家具,还有人。
时卿就坐在沙发上,视线和倪喃相撞。
冰冷的眸光弱化了客厅内的暖色调,气氛沉凝,一时无话。
倪喃面无表情地看过去,瞳孔平静,毫无波动。
而后,时卿站了起来,往她这边走了几步。
微弱的光线下,他的侧脸被光线映过,立体的五官留下暗暗的影子。
表情晦暗,神色不明。
原本定下的行程是后天才会回栖坞,然而时卿却提前回来了,目的是什么,很明显。
别墅空空荡荡,他便一直等,等到了现在。
时卿在她面前站定,离得近,这才注意到倪喃难看的脸色。
他喉咙发紧,嗓眼克制着,去哪儿了,为什么提前走。
问话单薄,眼前的少女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倪喃拉着行李箱,抬步往楼梯走。
每次都是这样,永远都在逃避。
时卿闭了闭眼,突然猛拽了一下倪喃,拐杖被摔落,他双手握着倪喃的肩膀,低头看她,你到底去哪儿了。
时卿死盯着倪喃,声线冷硬,有些抖。
男人的气息凛冽,深重的语气里含着怒火、忍耐和无助。
他想听倪喃的回答,可得到的永远是沉默。
或许是这段日子过得安逸了,倪喃想,所以必须有人要让她重新认识清楚,自己的处境到底有多不堪。
深渊没有底,就像她的生活没有前路一样。
倪喃抬眼看着时卿,双臂用力推了下他的肩膀,冷声道:我去哪儿和你没关系吧。
这个好像不在我们的合同范围之内,我没有必要和你报告我的私事。
肩上的力道让时卿后退了半步,没了拐杖,险些没有站稳。
他看着倪喃那张冷漠至极的脸,心脏憋得厉害。
合同范围…时卿低低重复了声,突然嗤笑了声,行,那你说,为什么提前走?这是你的工作,也能说离开就离开吗?闻言,倪喃回答得简单,为什么离开,自然是因为懒得干了。
不想做就走,很难理解吗?说狠话倪喃从不眨眼,淡漠的目光比谩骂还要刺人。
时卿个不知道她突然这样的原因是什么,只是觉得倪喃还真是够狠,永远可以用最平淡的一张脸,说着最冰冷的话。
伏低也总要有限度,时卿的底线被她扯得够低了。
话落,倪喃拉了行李转身往门外走,动作利索,头都没回一下。
自尊让时卿死撑着不去挽留,却在倪喃半个身子走出门外的时候,时卿挤出句话来,像是在和她赌,倪喃,走了就别回来。
话清晰地落在倪喃耳朵里,倪喃的动作没停。
沉寂的夜里,砰一声响动,门被彻底关上。
作者有话说:上午一直在解锁,二更晚了点TAT三更在写,发出来的话,晚上零点的更新可能会迟一小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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