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多久没回凤头巷, 这里永远是那副样子。
黑漆漆的街道,老旧生锈的商铺,总是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
上了年纪的姨婆成天在家门口磕着瓜子, 东家长西家短,谁的男人上了别人的床,谁的女人又进了别人的屋子。
臭水沟堵塞,残羹冷炙堆砌在那里好久冲不下去。
地上都是随处可见的瓜果皮, 还有不知沾染了什么东西的塑料袋。
老旧的墙面上满是五颜六色的小广告, 新的叠上旧的, 一层又一层。
这里的天气好像总是很阴, 有太阳的时候很少。
时间太晚,末班公交车也已经驶离, 倪喃从别墅走回凤头巷的时候, 两条腿都有些站不住。
身上疲累, 精神甚至有些衰弱, 倪喃再没力气思考别的东西。
巷口的路灯坏了很久,一直没人来修,黑漆漆的几乎看不清路。
倪喃拉着行李慢慢往前走,地面坑坑洼洼,稍不注意就会踩进泥坑里。
倪喃住的院子在巷子的最里面,距离巷口还有段距离。
刚过了家店门紧闭的生活用品超市, 倪喃突然听见声口哨音。
尾音略微上扬, 有些轻佻挑逗的意味在。
闻声望去, 倪喃看到街边的台阶上蹲着个人, 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
他手臂搭在膝盖上, 嘴里叼着根烟, 身上衣服脏乱, 头发乱糟糟的。
那张脸隐藏在黑暗下,倪喃却能看得清他的眼睛。
狭长污浊,让倪喃想到恶臭的死物。
男人的胡子没刮干净,胡茬儿上甚至还沾了饭粒。
方才那声口哨就是他吹出来的,见倪喃扭过来,男人又吹了一声。
他看着倪喃笑,从喉咙里发出一阵阵的闷响,在此刻显得毛骨悚然。
在看清他脸的那一刻,倪喃的全身像是被冰封动住了一般。
体内的血液逆流,寒毛直上,从脚底开始发寒。
她的心脏跳得剧烈,手用力抓着行李箱,尽量克制自己的抖意。
步子极快,倪喃快速地往巷子里的方向冲,只想离身后的男人越远越好。
她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在随着她的移动而移动,身后的注视让她背后不断地起鸡皮疙瘩。
到了后来,倪喃甚至是用跑着。
直到冲进了小院儿,关上家门的那一刻,倪喃背靠着门,才真正舒了口气。
行李箱放在身前,倪喃把门把拧了两下,确定不会被打开后,扶着行李箱的扶手缓缓地蹲了下去。
箱子遮在身前,背后还有依靠,勉强有了些安全感。
倪喃大口地喘着气,心脏几乎要跳出来,头上出了层细汗,倪喃握着行李箱的手还在发颤。
脑子里又浮现出方才男人的脸,倪喃双手搂着胳膊,环抱住膝盖,头低低地埋进臂弯里。
王全兴,他居然从里面出来了。
身上抖得更厉害,倪喃的嘴唇紧抿,一双眼睛死死瞪着。
陈年的记忆扑上来,不断冲击着脑中的神经。
周围又黑又冷,倪喃甚至感觉下一秒就能窒息溺亡。
轰隆隆——外面突然一声巨雷,倪喃吓得肩膀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一下。
又要下雨了。
倪喃记得,那天也是个雨夜。
倪志成又在外面喝酒,大半夜的还没有回来。
倪喃习以为常,关好了门窗准备先上床睡觉。
然而睡下没一会儿,黑暗里突然传出响动,紧接着是门把猛烈的转动声。
倪喃立刻坐起身,穿好衣服往门外看。
只见门把不停地扭动着,上上下下,好似下一刻就会折断。
敲门声响起,突兀又剧烈。
门锁本来就不结实,被方才那么一拽动,屋外的人很容易就撞击开来。
男人叫骂着往屋子里面来,倪志成!你他妈欠老子的钱是不准备还了是不是!来人是王全兴,和倪志成一样,是凤头巷里的混不吝。
很显然,他并不知道倪志成不在家。
环视了一圈儿,除了那个半大的倪喃,房间里空空荡荡,王全兴往地上吐了口,草,又他妈上哪儿去了!倪喃整个人吓得愣在原地不敢动,肩膀打颤。
王全兴本来要走,结果站在一边儿的倪喃却入了他的眼。
十四五岁,半大一点儿,瘦巴巴的一个小姑娘,可是脸长得还不错。
突然来了兴致,王全兴摸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你爹还不了钱,那就拿你抵!看你爹给不给!言毕,王全兴突然上前,扯着倪喃就往门外拉。
手腕上的痛感强烈,倪喃吓得尖叫出声,奋力扒着门板反抗。
王全兴狠狠扯着她手臂,倪喃心里发慌,一口咬下去,王全兴吃痛松开。
倪喃咬得很重,直接出了血,王全兴低吼着骂道:你个小畜生!看我不弄死你!家里一片狼藉,王全兴侧头看见把折叠椅,拿起就要往倪喃身上打。
他身子微胖,行动不太灵敏,倪喃迅速躲开了那一下。
王全兴扑了个空,栽倒在那里。
彼时新喃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如果不反抗,今天晚上或许真的会死在这里。
于是,倪喃看着王全兴栽过去的侧影,想都没想,在他再次扑过来时,拿起倒落在地上的酒瓶就往他头上砸。
她用了全力,剧烈的一声破碎音。
男人彻底昏死过去,从后脑勺往地上流血。
身子发抖得厉害,倪喃缩在沙发角落,手里抱着摔碎了一半的酒瓶,死盯着地上的男人,戒备心极强。
警察赶到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地上,头发凌乱,身前躺着个破头的男人。
小姑娘脸色惨白,浑身颤栗像只刺猬,谁也不让靠近。
是倪喃自己报的警。
那是倪喃第一次去警局,也是那一次,她坐在警察的对面,看到了那扇单面玻璃镜。
压抑,窒息,好似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看。
王全兴被抓进去后,倪喃用平常攒下的给人跑腿的钱选择了住校,就连周六日和假期都尽可能待在学校里,能不回去就不回去。
后来没过多久,王全兴好像惹了大事儿,听说被判了好几年。
从那晚以后,倪喃有了开灯睡觉的习惯。
没有光亮,倪喃总觉得恐惧。
看着黑压压的空气,就好似王全兴又会回来抓她一般。
原本倪喃以为,这一辈子她都不会再见到王全兴了,可没想到今天他却又出现在了自己眼前。
他比从前瘦了很多,人也苍老了不少。
可也从前一样,令倪喃感到恐惧。
外头的雨声越来越大,雷声作响,刺目的闪电似要把天劈成几半。
房间寂静,倪志成并不在家。
倪喃本想回房间,然而走了几步,窗外又是一声剧烈的轰鸣。
倪喃飞速钻到旁边的沙发角落,她把脑袋缩着,或许是紧张过度,她好像又听见了门把转动的声音。
熟悉的恐慌感瞬间遍布全身,倪喃肩膀紧绷,任何细微的动静落在她耳朵里都格外清晰。
雨声哗哗,泼水一般冲刷着地面。
天像漏了个窟窿,雨水浇下来,往玻璃窗上肆虐拍打。
倪喃从兜里拿出手机,妄图求援。
她在寥寥通讯录上面翻找着,目光滑过[穆尔],倪喃迟疑了片刻,终究是没有拨打过去。
往下滑,倪喃看见了[时卿]的名字。
或许从她拿出手机的那一刻起,她本就是想给时卿打电话的。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成了倪喃安全感的来源。
在这个时候,连倪喃自己也觉得讶异,她第一个想到的人,竟然是时卿。
目光在那上面停滞了许久,手指却始终没有按下拨通键。
咔哒——这一次,倪喃确切地听到了门把转动的声音。
她身上发僵,关了手机屏幕重新放回口袋里。
双手攀着沙发扶手,露出半张脸来,往门口的方向看。
这里距离门口不过几步距离,倪喃清楚地看到,门把上下摆动,且一下比一下更剧烈。
紧接着,响起敲门声,夹杂着雷雨响动,显得逼迫又诡异。
倪喃猛一下缩回角落里,双手捂着脑袋,尽量让自己不发出声。
门外那人好像没什么耐性,按门把的频率变快,飞速地上下晃动着,似是恨不得要把门把报废。
与此同时,他敲门的力度也越来越大,似有一种要破门而入的架势。
倪喃的脑袋低垂,额头抵着膝盖,四肢百骸都好似丧失了知觉一般。
终于,那扇本就破败不堪的门被人撞开。
呼呼的湿冷被风裹挟着刮了过来,经过沙发底座,直往倪喃身上吹。
身上冷得像是冰块儿,倪喃听到来人的脚步声朝自己靠近,她奋力想要起身离开,恐惧却让她慌得没办法动弹。
于是,她只能把头埋得更低,尽力减小她的存在。
什么都听不进去,什么都看不到。
恍惚中,有人好像在叫她的名字。
一身又一声,充斥着显而易见的焦躁。
紧接着,那人好像发现了她,朝她快步过来。
倪喃害怕地往后缩,嘴唇和脸色都是惨白。
来人握住了她的肩膀,晃动她的身子,倪喃!倪喃!倪喃!你看看我!冷磁的嗓音,鼻息间有股淡淡的雪松气。
和王全兴的低矮不同,男人的身型高大,尽管是单膝跪在她面前,也比她高出很多。
一切都太过熟悉,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安全感,熟悉的人。
倪喃终于抬起头,对上了一双深邃的眼睛,瞳色很黑,慌乱的情绪布了满眼。
男人皱着眉,脸色不比她好多少,见她终于抬起头来,才稍稍舒口气。
下一刻,倪喃落入一个稍显冰凉的怀抱里,她的后背被人紧紧按着,脑袋埋在男人的颈窝里。
周围都是他的气息,倪喃突然觉得眼热。
她听到自己的耳边落了话,是我,我是时卿,别怕。
作者有话说:还不会离开的,还有些剧情没写完,不过应该也快了。
离开了上卷也就结束了,宝贝们都想看喃喃离开嘛hhhhh,离开也会是新的开始,喃喃宝贝和时卿都会越来越好~今日三更结束,努力写零点的更新,可能会晚点,也可能会准时哈哈哈,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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