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年, Sense以惊人的速度重新崛起,商业版图不断扩张。
时卿的手段比几年前还要凌厉,持续抢占更高的市场份额。
时回山被彻底架空, Sense重新回到了时卿手中。
原本已若死海的Sense内部再度沸腾,时卿几年之内把Sense高层大换血,原本时回山信任的下属一个没留。
时圃直接被踢出了公司,连最后的情面也没给。
有人说时卿绝情, 居然能对亲生父亲和手足做到这种地步, 然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时卿的最后一丝恻忍, 早就封存在了三年前倪喃离开的那个晚上,没人碰得了。
心脏空洞得厉害, 几乎没有东西可以填补进去。
他开始没日没夜地工作, 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Sense的工作上, 妄图用夜以继日的疲累麻痹自己。
这几年, 时卿的腿伤已经完全复原。
他再也不是众人口中调侃的那个残废弃子,无情,心狠,是旁人对他的形容。
无论是Sense大厦,还是财经杂志和各种金融访谈,都再也看不到时回山时圃两人的身影。
在这场博弈中, 时卿从一开始就是胜的, 只要他想。
Sense内部的员工都知道, 时卿基本是全年无休的状态, 就算是公司大厦关闭, 也总能看到顶楼的总裁办公室亮着灯。
他比从前更加阴郁, 脾气暴躁, 喜怒无常。
董事会仿佛是行刑场,用冷淡的语调把人批得狗--------------/依一y?华/血淋头的场景,已是司空见惯。
然而尽管如此,却没一人反驳。
因为事实往往证明,他是正确的。
众所周知的还有件事,那就是全年连轴转的时卿会在每年的夏至破例,不管是当天有多重要的文件要处理,或者是有多必须的会议需要他参加,时卿都不见踪影。
倪喃离开的次年,Sense给栖坞大学投资了栋艺术大楼。
大楼剪彩仪式的时候时卿并没有出席,只是托美术系的院长送了他一本记录着近几年毕业生合照的图集。
他说,也算是个他为栖坞大学做点贡献的纪念。
理由冠冕堂皇,但没人会深究其中的意思。
新的大楼落成,与毕业生最是无关,只要细细一想,就知道这番说辞站不住脚。
茵北路别墅二楼的那间房没人再进去过,像是被贴上了封条,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不去提那个名字。
时卿在家的时候比从前还要沉默寡言,他时不时会坐在露台上看月亮,一看就是一整夜。
又逢一年夏至,刚过了零点,二楼那间屋子的门被人推开。
这里还是从前的样子。
衣服、摆设、还有那箱时卿送出的却并没有用完的颜料,都原模原样地放在原来的位置。
时卿关了门,缓步走到床边。
床面干净,几乎没有折痕。
窗帘半拉,院子里的灯光成束照进来落在床角,像盖了层雾薄的霜雪。
床上的温度是凉的,黑压压的房间没有分毫生气。
凝视了那张床许久,时卿坐了下来。
身子压向床铺,被子微微凹陷下去。
时卿伸手拉了床头的小灯,橙黄色的光像颗新鲜的桔子,光线暗但足以看清屋内陈设。
这灯还是当初倪喃自己选的。
坐在床侧的男人一身黑色家居服,身量宽阔却也清瘦。
他的手臂随意搭在膝盖上,手腕自然下落,指节修长分明。
男人的五官似比三年前还要冷硬,眸色深沉若幽潭,疏离又冷淡。
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他的鼻梁上多了副金丝眼镜。
然而镜片却并不给他添几分斯文,压迫感和距离感反而更甚。
这些年,无论时卿多晚回来,他都会来倪喃房间把灯亮起。
倪喃不喜欢黑,有光才能勉强入睡,时卿一直记得。
所以只要时卿在,这里的灯就会始终为她亮着。
如果哪天她回来了,还能安安稳稳睡个觉。
时卿低着头,眼底情绪不明。
暖黄的光落在他身上,却并不显得温柔。
凌厉的侧影沉寂在长久的沉默里,连柔光都让人觉得惨淡。
他的指尖拨了眼镜架,从鼻梁上缓缓滑落,勾在时卿的指尖,微微晃动了两下。
盯视着那副眼镜片刻,时卿突然笑了声。
然而笑声冷淡,夹杂着几分嘲讽。
幽静的房间里,落针可闻,连呼吸都觉得刺耳。
时卿从床头拿了张照片出来,照片经过裁剪,只有一个面积很小的人像。
上面的少女穿着学士服,弯弯的月亮眼,笑得很漂亮。
喉咙上下微微滚动,时卿嗓音喑哑,还真是能骗人,说什么胡萝卜汁可以明目,我不还是带了副眼镜。
他低垂着眼,声线沉得几乎没了尾音。
周围安静至极,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没有回应,独白显得孤漠。
我有好好吃胡萝卜,我也有好好喝牛奶。
我不挑食了,我现在可以吃香菜,也不介意吃味道重的东西。
楼下的健身房我每天都有去,我的腿好了,可以带你去更远的地方。
只是有的时候…还是想去天台上看月亮。
嗓眼苦涩,时卿顿了顿,两只眼睛红得厉害,可是倪喃…我看不到月亮了。
从你走的那天开始,就没有月亮了。
你悄无声息地离开,也带了走我生命里唯一的光源。
有些人原本是可以容忍黑暗的,如果他不曾见过月亮。
时卿双手抵在额头上,胸腔内发出声深深的喘息,有些颤意在耳边轰鸣。
他半敛着眼皮,心脏拧得抽痛。
声音断断续续,用力维持着才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
你怎么还不回来。
你怎么敢…怎么敢不回来。
行尸走肉的三年,时卿的生活好似机器在运转,唯一能够支撑他继续下去的动力是,觉得倪喃可能会回来的那股子念头在。
每一天他都在拼命想要忽视那种钻心的痛苦,每一天也都在耗着那最后一点念想过活。
工作是他生活的全部,等待也是。
-日出旅行到底是没进行下去,倪喃出门一趟,回来光荣负伤,还顶着两只红肿的核桃眼,把虞穆尔吓得够呛。
然而东问西问也没问出个结果出来,倪喃只说自己不小心摔了一跤,便没了下文。
前几天给Moon的供稿终于完工,倪喃又闲了下来,干脆就在公寓里躺平。
临近毕业的虞穆尔杂事堆积如山,却仍不忘每天学校公寓两头跑,一边递交毕业材料,一边照顾倪喃。
过上了每□□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倪喃还不忘调侃,虞穆尔是不是上辈子欠她的,又帮她揽活儿,又每天想着帮她这个小破屋买这买那,现在脚扭伤了更是伺候得没话说。
每到这时,虞穆尔总会皱着眉凶巴巴道:是你欠我,最好给我长两斤肉还回来!日子一天天过去,倪喃还参加了虞穆尔的毕业典礼,她和倪喃商量着去周边某个小镇绕一圈儿来段毕业旅行,好弥补当初草草收场的遗憾。
然而夏末降临,旅行的目的地还未选好,一通电话打破了平静。
和三年前在栖坞大学操场上一样,是串陌生的数字,声音并不熟悉,却是一样的严肃。
三年前,倪志成捅人的消息让她的生活再一次天翻地覆。
而这一次她收到的,却是倪志成的死讯。
死于心梗,人没救过来。
他早年酗酒,常常喝得不省人事,甚至有几次和人拼酒喝进医院还是倪喃去付了医药费。
把酒当饭吃,他的身体早就垮了。
接到电话后,倪喃沉默了很久。
或许是有些冷血了,倪喃一滴眼泪都没掉,甚至还觉得无关痛痒。
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倪喃或许是失去了父亲,也是失去了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
而对于倪喃来说,他的离开可能还是件好事。
挣扎了这么多年的泥沼一朝击溃,倪喃有些恍惚。
活了二十几年,倪喃始终生活在倪志成的阴影之下。
小时候常常有人来家里讨债,架势不小,还猖狂着说要卖了倪喃,颇有种砸门生闯的气势。
倪志成也不知跑哪儿瞎混,那间小破屋里就只剩下了倪喃。
房间里有个衣柜,每每有人来讨债,倪喃就会拿了厨房里的水果刀钻进里面。
柜子很小,堆满了杂物,闭合的柜门使得空气流通很难。
然而她藏在那堆杂物里,一声不吭,脚蹲麻了也不动作。
狭窄逼仄的环境里空气薄弱,倪喃好几次喘不过来气,也强忍着不出来。
手里的水果刀攥得都是汗,倪喃神经紧绷,甚至不敢大声呼吸。
直到外面没了动静,倪喃才推了门爬出来。
浑身被汗湿透,双腿又软又麻。
等到再长大些,倪喃开始自己寻些赚钱的路子,给人跑腿,帮人抄作业,攒下来的钱被她藏在枕头套里,家里没吃的了,就去超市买一小袋米和几颗菜市场剩下的青菜回来。
从前施明秀还在世的时候,她常说,我们喃喃这双手是用来画画的。
后来,倪喃为了画画,用这双手端过盘子,做过奶茶,也发过传单。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太多年,有的时候倪喃甚至不知道自己坚持下去的意义在哪儿,前路黑得像是没有尽头,走的每一步都像在走向更深的渊谷。
然而倪志成就这样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知道他死讯的那刻,或许也是她某种意义上的解脱。
倪喃靠坐在窗边,对着远处的落日一动不动。
手机就丢在沙发上,屏幕还是亮的。
倪志成的后事需要处理,这可能也是倪喃和他之间最后的牵绊了。
脑子里有些空洞,倪喃太过沉默,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方才电话里传出的声音,虞穆尔听得清清楚楚。
此刻,她看着闭口不言的倪喃,心脏也像被揪住了一般。
来了这里三年,现在的倪喃虽然过得安稳,但虞穆尔清楚,她的心不在这儿。
那些她莫名其妙流过的眼泪,还有时不时望着窗外的出神,都不是倪喃彻底将以前放下的状态。
叹了口气,虞穆尔走了过去。
她坐在倪喃身侧,拉过了她的手。
喃喃,回国吧。
闻声,倪喃扭过头。
她的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没什么血色,眼中的情绪淡得虚无。
大概有那么一瞬间,倪喃是想回绝的。
手上的力道又紧了紧,虞穆尔看着她,无奈又带着丝规劝。
不管是为了谁。
喃喃,回国吧。
作者有话说:想象了一下,或许见到喃喃的每一天,时先生都处在暴走的疯批状态(狗头)注:有些人原本是可以容忍黑暗的,如果他不曾见过月亮源自我本可以容忍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太阳by艾米莉·狄金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