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钦皓并没有追来,所以沈婵其实可以步行下到中间某一层,再拐去乘坐电梯。
但她此刻脑子乱得已经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于是等她硬生生从十一楼走到一楼的时候,脚都快废了。
直到坐上出租车,她的精神状态才缓过来一些。
她刚才确实是不想面对井钦皓,可是,她也确实是现在才开始思考,这人为什么会大早上出现在对面邻居家的?还是一副清清爽爽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的样子,显然是昨晚住在对面的。
沈婵脑子中瞬间弹出了无数个猜测,每个猜测都让她不好受。
她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仿佛变得无比患得患失。
沈婵痛苦地扶着自己额头,心中默念井钦皓如今怎样究竟与她何干呢,他爱住哪里住哪里,住月球上也与她没关系……她以为她和井钦皓开始得很简单,结束得也应该没有麻烦才对。
她根本没预料到,这段关系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最近这段日子里,沈婵甚至开始胡七八糟地回忆起和井钦皓的许多事情。
她甚至觉得,她无法接受聂山岚主动传递出来的好意,就受到她和井钦皓刚熟识时那段经历的影响。
沈婵对聂山岚和女生第一次见面就要对方手机号的行为表示无法接受。
毕竟,她和井钦皓是在咖啡馆第一次说话之后,足足过了三个多月才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无法联系到彼此的情况下,他们一遍一遍地在对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盘桓,几乎是全凭借缘分,来搏一个能够见对方一面的可能性。
在那一次于咖啡店门□□换了彼此的姓名之后,沈婵随后基本每个周末都会前往软件园,在那个咖啡店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沈婵坐在上次她坐过的位置,井钦皓也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他们不说一字,只遥遥相对着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可这种模式却让沈婵无比安心。
仿佛回到了中学。
图书馆里自习的片刻时光,就仿佛那段灰暗时光中的一束光。
可沈婵没有在临走时在桌面上落过东西,井钦皓就仿佛再没有了前来搭讪的借口。
直到有一个周末,沈婵实验室突然布置下任务,哪怕她远程做也不可以。
所以,那个周末她因为忙碌就没有出现在咖啡馆。
过了两周,等沈婵再次挤时间赶到,却没看到井钦皓,这叫她很是失落。
可在她快要离开时,她意外发现了自己专属座位的底下,在一个隐蔽之处,贴了张便利贴,如果她不弯腰捡笔的话可能都看不到,上面写的是——【你今天怎么没来?】旁边还贴了第二张,根据墨水褪去的颜色,看样子是过了几天后附加上的——【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沈婵心砰砰狂跳,她几乎指尖轻颤着将那两张便利贴极其小心地揭了下来,她准备做些什么,可她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带便利贴。
然而等她发现这两张小纸片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咖啡馆都准备关门了,根本来不及去买。
于是沈婵情急之下,只能将字跟着写在了那张旧的纸上面,两张纸各附了一句话——【抱歉。
】【没大的事,是实验室有紧急工作要做。
】写完飞快贴回了原来位置。
她将指尖捂热,使劲儿在贴纸上按了按,希望能融化那点儿少得可怜的胶,让其黏得牢靠一些。
她回去后一路都在默默祈祷那两张便利贴多坚持坚持,别中途掉了,或者被打扫卫生的员工顺手揭走扔了。
沈婵那一周都是在既雀跃、充满期盼,又有些害怕希望落空的极度拉扯的复杂心情中度过。
下个周末,她再次来到了软件园的咖啡馆,这一次,那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坐在靠窗的角落木桌前,面前万年不变地摆着台电脑。
沈婵进门的时候,她余光看见对方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她一眼,但她依旧心里狂跳。
沈婵买好咖啡后,坐到自己的位置,都摆开书看了大半个小时了,她才用极其隐蔽的姿势,稍稍弯了点儿腰。
然后,果然在桌架的那个位置再次出现了一张新的便利贴。
她准备了好久,才人工制造出一场捡笔的场景,趁机拿到了那张纸片。
她以为上面对方会对她上次未能到场继续展开叙述,可谁知,便利贴上只是生硬地写了句——【今天天气不错。
】沈婵愣了下,继而很快笑了。
不知为何,她透过纸上的文字清晰地感受出一种吃力的笨拙来。
就好像,对方在很努力地很想和她讲些什么,但又苦苦编不出来。
沈婵这次长了记性,带来了一厚摞便利贴。
但她没打算用了,因为她直觉对方大概会一直字数这么少下去,而她也想把自己的回复和对方写在同一张纸上。
于是沈婵写道——【所以我今天准时了。
】放下笔后,她看着那便利贴,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同样也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但这样很好。
他们都不喜欢说话。
随后,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了很多次的交流。
一周只能说一句,着实太少,且小小便利贴的纸张界面实在有限,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婵和井钦皓竟然都可以交流起来数学问题。
在他们第一次讨论纳微-斯托克斯方式时,井钦皓很是惊讶——【你竟然也知道这个?!】沈婵下周到来的时候,看见了那张便利贴上的内容,她默默地心想:学长,如果一个人严密关注了你高中后多年的动态,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关注些什么,那么,她根本不可能和你讨论不到一起去的。
这样的状态不知不觉维持了两个多月。
沈婵在期末到来之际,学业就变得繁忙了起来,她没有办法每周都来这家咖啡店了,于是她开始隔三差五地缺席。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井钦皓似乎和她想说的话也变多了,有时候一张便利贴完全不够写,他索性会一次性贴上三五张。
所以,沈婵座位下的便利贴也积攒得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日,沈婵在一次冒着冬季寒风,抱着背包,脚步匆匆地走进这家咖啡店后,她收到了一个有着不同意味的便利贴。
对方一笔一画地写道——【我以后不在这家咖啡店了。
】短短一行字刚入目,沈婵心轰地沉下,她指尖尚在外面赶来时冻得冰冷,几乎一下子连这薄薄一张纸片都快拿不住。
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吗……她心里又慌又焦急,她像是预感到自己似乎又要经历一次井钦皓出国时的那种事情。
可这时,她突然听见身边响起一道声音,是个有些好听的男音——我打算去T大。
沈婵猛地抬起头,愣怔怔地看着他。
这大概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当面对话了。
对方站在她桌边,整个人浸润在咖啡店柔和的光线下,他面上带着有些天真的神情,正认真地低头看着她。
他身形高大,头发很黑,瞳仁和头发一样黑。
眼下A市已经开了暖气,室内温度很高,他有些突兀地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纯黑短袖,裁剪精细的短袖边缘包裹着他胳臂上条理清晰的肌肉。
沈婵过了足足半分钟才有反应。
为什么……她几乎大脑不能转动地低声问。
而井钦皓好像也突然被问到了。
他似是没准备问题的答案,也似是有些紧张,指尖十分隐蔽地搓了搓。
然后思考了几瞬,试探地说:T大的人流量比这家店大,可能更利于我观察是否符合泊松分布?于是,沈婵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
对方愣了下,然后也跟着她笑。
……想到这里,正在去研究院路上的沈婵终究是没能忍住,她像是回到了和井钦皓分手的那个晚上,同样坐在出租车上。
过了片刻,然后,她用手掌轻轻捂住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