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2025-03-22 07:33:52

沈婵没有骗井钦皓。

在得知井钦皓参加他母亲举办的相亲酒局的那晚,沈婵几乎一晚没睡,第二天浑浑噩噩到了公司,恰好在隔壁间院长办公室隐约听见陈院长正在参加一场跨国会议。

他们研究院目前正在集全院之力重点做一个项目,沈婵也是深度参与的技术负责人之一。

这个项目投中了海外工程的标,在当年引起巨大轰动。

因为海外业主的要求不是一星半点儿的高,还涉及到跨国场景下产生的诸多问题,最终能成功中标,当时熬了无数个通宵的团队所有成员听到消息后,无一不热泪盈眶。

这个项目以后必然要在海外落地,是奔着技术走出国门的目的去的,顺利的话,再参与报奖,在全国范围内宣传也是正常操作。

这已经不单单是他们单纯做一个项目、完成一项工作这么简单了。

故而,上到研究院院长,下到每一位参与者,都对其非常重视。

而眼下,陈院长就在和他们公司海外研究院的负责人通话,仔细地询问该项目的进度,以及目前遇到的困难。

陈院长面色有些严肃,因为,海外研究院的项目负责人确实遇到困难了。

对方正倒着时差和院长抱怨人手不够,任务太重了,请求院长给他多派些人手。

沈婵偶然听得了这些对话,然后,她陷入了若有所思中。

那时她已经找不到自己呆在国内的意义了。

于是,在陈院长结束会议后,沈婵轻轻敲了敲他办公室敞开的门,和对方说:陈院,选派我去D国,我全程跟进这个项目,您看合适吗?闻声,陈院长放下正苦恼捏着眉头的手指,万分意外地转头看向她。

……而此时此刻,沈婵说完这些,竟有些不敢看向井钦皓。

可对方似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然后把怀中那个盒子递给她。

沈婵停顿片刻,伸出双手缓缓接住。

井钦皓回去对门了,沈婵也轻轻关上了自己的门,她安静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才回到自己卧室。

她坐在地毯上,小心地打开了那个陈旧的饼干盒子。

可接下来的场景,却让她足足震惊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因为,在她印象里,当年在她母亲震怒之下、那些碎得不能再碎的笔记碎片,此刻竟被完完整整拼了起来。

但不是用胶纸黏,它们是被一点一点放在了透明塑封的薄薄夹层里,大略形成了纸张原本的模样,每一片都精准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也就是说,如果沈婵不想这样,完全可以把它们从塑封层取出来,又成了原来的一堆碎片。

沈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极其小心而缓慢地翻着这每一页的复原册,像是在抚摸着过去那段似乎已经被碾碎进泥土、却又意外失而复得的时光。

她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情,也根本不敢去想井钦皓究竟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才去拼完了这些,不敢想他看到复原后的满当当记载着他事情的笔记本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手指尖都是控制不住地在颤的。

翻到最后,沈婵轻柔地将这本册子从饼干盒里捧出来,然后,她在册子底下又意外看到了另外一小叠东西——是一张张写着两种字迹的、已然泛黄卷边了的便利贴。

是她和井钦皓在咖啡馆那段时间相互传递的。

从最开始的你今天怎么没来?,到最后结束的我以后不在这家咖啡店了,所有的便利贴都在这里被完整保存着,一张都没有少。

沈婵坐在地上,怀中还抱着复原册,呆呆看着那处。

过了很久很久,忽然,她睫毛终于动了一下,而眼泪也在那间隙一瞬掉了出来。

沈婵恍恍想到了当年不去咖啡店、而是改上T大校园去观察泊松分布的井钦皓,那个时候,他们依旧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井钦皓就选择去T大校园和她偶遇。

在很多个时候,沈婵一出实验楼,就能看见对面草坪前徘徊的井钦皓。

他有时候坐在松树前的公共长椅上、对着膝上的电脑办公,有时候直直站在那儿微仰着头观看不远处的升旗台,有时候又恰似正好路过。

然后在看见沈婵的那一刹那,突然露出一个颇为意外的表情,他薄唇微动了动,似是想说好巧啊,但通常都说不出来。

其实每次沈婵心里都想说,他这偶遇表演得真的很生硬。

但又不忍心拆穿他,只好对他笑了笑。

不然,他们接下来就没办法顺理成章地一块儿顺着校园绿茵路慢慢地散步了。

餐厅人太多,沈婵通常不会带他去餐厅。

井钦皓这个人太过引人眼球,纵然如今渐渐深秋入冬,他大多数情况下在室外会戴着一只黑色口罩,但沈婵仍不愿冒险。

于是他们每次只好看T大校园里哪儿人少便往哪儿走。

每次井钦皓都保持着和她一臂远的距离跟着,她走快,对方也走快,她慢这人也慢,非常的礼貌且精准。

井钦皓同以往一样,几乎每个周末都来,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进展。

仿佛他只是闲来无事,跟着沈婵来逛校园。

这年冬天,沈婵参加研究生特等奖学金答辩。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井钦皓,可当日对方却神奇地出现在了答辩现场。

他端正坐在席位里,穿着很寻常的像学生一样的卫衣,这次没有戴口罩,引得周围人频频行注目礼。

他眼睛很黑很亮,比以往都亮些,十分专注地看着答辩现场的大屏幕。

于是沈婵顿时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她自认为这次答辩表现得很差,其他答辩同学都神采奕奕,口若悬河地讲述自己的成绩,可沈婵一旦想到自己此刻一举一动被井钦皓看在眼里,她就手心冒汗。

这与平时的相处不同。

平时她是在很日常的环境面对井钦皓,不带有任何标签,仿佛他们就是两个纯粹的人来相处。

而此刻,她是敞开了自己研究领域给对方看。

她难以抑制地会去猜想,对方会不会满意她。

如果对方发现了,她其实芯子里是一个很枯燥的人,又有些功利,连找研究课题方向都会跟风,庸俗透了,会不会对她就改变看法了……念及于此,沈婵嘴唇都苍白了几分。

她几乎是断断续续地把幻灯片干巴巴地念了一遍,连台下熟悉她的导师都有些诧异,以为她今天是不是生病了。

到最后,哪怕她凭借充足的科研成果,依旧评上了特奖。

但沈婵连在现场等结果公布都等不到了。

她麻烦同学帮忙代领,逃也似地提前一路离开了答辩大厅。

她走得太急,甚至连外套都给忘了。

而那天忽然变天降温了,于是,沈婵只穿着单衣,从答辩会议厅一路北上回到宿舍楼。

结果当天就感到身体异常,非常不幸地中招感冒了。

好在是周末,沈婵就给实验室助教说明了情况,昏昏沉沉地在宿舍睡觉。

她睡得太沉了,手机又正好被塞进了被子里,手机拼命不停震动都没有感受到。

沈婵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她坐在床上懵了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去摸手机。

结果上面许多个未接来电把她吓了一跳。

她以为是导师有急事联系她,但点开一瞧,是一个陌生号码。

沈婵愣了,但她坐在床上对着那个足足拨打五十多个未接来电的本地号码,心里突然间产生出一种微妙的异样。

而就在这时,手机又开始震动了。

竟然还是那个号码。

沈婵手一抖,就给接通了,她此刻宛如拿了个烫手山芋,挂断不是,不挂也不是。

只好硬着头皮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到耳边,低低地说了个:喂?对方似是很焦急的样子,但他一听到沈婵说话,忽地愣了下。

又过几瞬,他说:你声音怎么和平时不一样?此刻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沈婵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鼻子酸酸的想哭的些许冲动。

不过她也不会这么丢人了。

她以为井钦皓会问她答辩相关的事情,谁知道来了这么一句。

于是,她被对方的关注点弄得有些无措,很轻地啊了声,然后如刚反应过来般说:可能是,感冒了吧……她平时不会向外人示弱,生病的情况下,自己会将自己照顾好,而这次,她感觉自己很卑鄙地使用了一个心机。

这次她以为对方会顺着话语,像她的许多同学那样,象征性地关切她一番,劝她注意保暖好好吃药什么的。

可谁知道,对方的关注点比她料想之中继续跑偏。

井钦皓想了想,说:原来你生病时候的声音是这样的。

愣了愣,沈婵这次又啊?了声。

见她疑惑,井钦皓主动解释道:我以前听过了很多你正常说话的音频样本,现在又有了你生病时候说话的样本。

那么下一次,如果你生病了,哪怕你只说一个音节,我也能立刻判断出你当前身体状态不对。

……沈婵人都快听傻了。

井钦皓自顾自又问:你去看医生了吗?沈婵现在浑身不怎么有力气,听了这话,呆了会儿,如实答道:……没有。

她看了看窗外,现在天都黑了,明天我再……或许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

井钦皓说完,思考了须臾,然后斟酌着有些为难地说,我如果说,我现在在你宿舍楼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这下,沈婵捏着手机,人彻底懵了,大脑都几乎不能正常转动。

井钦皓似是有些不安地等了几秒,并随着沈婵沉默时间的加长,而开始变得急躁。

我……沈婵终于听见自己发出声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我这就下楼。

然后立刻挂了电话。

她捂住心口,感受到里面砰砰地跳。

可一想到井钦皓竟然在她的宿舍楼下,她就立刻找到鞋子,朝楼下慌乱跑去。

沈婵一路上脑子太乱了,直到一楼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雪。

是A市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她睡觉的功夫里,纷纷扬扬了大半天,现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

而在自行车棚的棚沿下,站着一个浑身纯黑的人,单手插在兜里,他穿着很厚实的毛呢大衣,看上去很温暖。

沈婵刚出现在一楼大门口,井钦皓就抬步走了过来。

沈婵站在台阶之上,愣愣地看着挺拔站在风雪之中的那个人。

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头发、黑色的大衣之上,他深邃望来的眼瞳也很黑,整个人如中世纪的骑士般,异常英俊。

此刻宿舍门口只有他们两个人,背后是灯光稀疏亮着的博士宿舍楼。

沈婵目光半分都移不开地看着他,她想和对方说很多很多话,却最终默而无言。

井钦皓站在五六节台阶之下,比她低了不少。

观察片刻,他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脸: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同时他又拎了拎自己手中,犹豫道,你介意,我没经你同意,擅自将你衣服带走了吗……沈婵目光下移,这才发现,对方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白天遗落在答辩会议室的那件外套。

她的衣服现在在对方手中,她不禁脸红起来。

井钦皓目光有些担忧:你脸色瞧起来更不好了。

像下一秒就要昏倒一样。

……沈婵此刻有种找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而未等她羞耻完毕,对方突然走上了台阶,走到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双手在她身后一绕,将她的外套套在了她的身上。

沈婵顿住懵住,僵得一动不敢动,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

尤其是井钦皓此时面上一本正经似是正在思考的神情,叫她更为羞赧。

对方侧头望向不远处落雪的地面,说:我如果抱你过去的话,路况不好,有些地段还结冰了,容易看不见路。

他严肃得像正在思考方案,却说得最让人脸红心跳的句子,所以我认为我应该背你去校医院找医生。

然后在沈婵都完全没反应过来之时,对方在她跟前俯身下来,继而她的双脚忽地腾空了。

身体前倾,她趴在了对方宽阔的背上,对方开始带着她,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沈婵眼睛睁大,顿时受到了惊吓,完完全全傻掉了。

她大脑仿佛宕了机,井钦皓都走出一小段路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拒绝,并从他背上尽快下来。

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自己胸腔中那点儿极其隐蔽的心思又冒了头。

她承认自己是贪婪的。

没有人会不愿意要这样的美梦,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

大雪还在继续下着,宿舍区的路灯不是很亮,雪白的路面只能被照出部分昏黄,其他都被树影笼罩。

但这样的黑暗让沈婵感到莫名安心。

她也渐渐从开始又惊又慌同时还藏着暗喜的极度复杂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沈婵默默地看着眼前对方的侧脸,看着他利落的下颌骨,呼吸都几乎要屏住。

她极其小心将下巴轻轻放在他背上,头侧着靠了上去,小声地说:井钦皓,她没有喊学长,仿佛她只想用最纯粹的个人身份来和对方交流,其实,我是一个很差的人。

她声音太小了,小到都怀疑会被空中风雪吹落的动静盖住,真的很差。

可井钦皓听见了。

他脚步停顿了下,但又很快坚定地迈出,他目视前方,说:你很好。

沈婵,他也叫她的名字,又慢慢地说,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

但对我来说,你比想象中的要好许多许多。

雪花夹杂着细碎冰粒在她身边刮着,可前面有人帮她挡着,她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严寒。

沈婵从未有过这样被偏爱的体验。

她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继续小声地问:我不知道什么事情?但井钦皓一步一步缓缓走着,这次没有说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