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愣愣看着仿若从天而降护在她身前的这个人,一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于是她似乎听见她那位从未谋面的所谓堂哥结结巴巴地惊叫道:你,你是,井,井……显然是顿时认出了眼前人,意外愕然到了极点。
他那位女伴拽拽他的袖子,慌张而小声地提醒他不要失态。
但井钦皓也显然并没有对方的这副样子而打算放过他,他嘴角扯着笑:不过,请你出去之前,你是否应该向她道个歉?道歉?堂哥愣了下,继而看向他身后的沈婵。
在此期间,沈婵一直怔怔抬头望着井钦皓高大宽阔的背影。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更像是在公司商界中叱咤的那个井钦皓。
而不是前几天那晚还低声下气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像小孩子耍赖一样对她说我很想你的那个人。
可她又分明知道,这都是同一个人。
眼下,话题中心突然扯到她身上,沈婵才突然清醒过来些,然后发现包间中其他三人都在齐齐看向她。
她那堂哥兼女伴二人,目光极为怪异,似是根本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和井钦皓扯上关系。
说实话,沈婵不喜欢这种场景,也不稀罕对方的道歉。
她只好站起来,垂着眸说了句:不用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想也没有再叙旧的必要了。
这句是对她那位堂哥说的。
对方见她这样,忙试图解释道:那,那个,沈婵,误会啊……沈婵没有理会,绕了下路,在堂哥瞠目结舌中走出了包间。
她走了几步,却没听见动静,转回头,发现井钦皓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副明显不愿意走、还不怎么甘心的样子。
沈婵感到有些好笑。
她只能原地返回,拉住他的袖口把他往门口拽。
沈婵甚至还使上了些劲儿,可没想到这次对方半点没耽误地利索抬脚跟着她就出去了。
虽然沈婵知道这个形容非常不合适,但她确实莫名感觉她手中牵着的这个前一分钟还咄咄逼人的家伙,仿佛从一头暴躁可怖的危险狮子,突然间迅速软化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可怜小狗,还是被主人丢到街头流浪的那种。
他俩走得有些快,惹得餐厅里来来往往的食客侧头来看,沈婵渐渐有些遭受不住。
尤其到了大门口,餐厅经理一见沈婵身后拉着的井钦皓,连忙笑容满面热情迎上来,于是沈婵赶紧嗖地松开了手。
井总,刚才听我们迎宾的员工说您来了,我正准备去招待您来着,您这是……而这位经理还未说完,井钦皓就有些不悦地瞪了那经理一眼,然后看着自己被沈婵松开的手腕,压着性子说:今天不吃了,下次再说吧。
他终究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反过去握住沈婵的手,在她的略略惊愕之中揽着人就往外走,说,另外我建议餐厅建立一个黑名单机制。
井钦皓拉着沈婵出了餐厅一路走,外面是热闹繁华的大街,落日在马路尽头留了半轮。
井钦皓力气大,沈婵挣脱不开,路人见他们这里动静纷纷侧目。
沈婵叫他放开,但这人别过头,装作没听见。
这家餐厅地理位置不错,坐落在一方公园旁边,有山有水。
眼看一路就快到了公园停车场,沈婵瞧见不远处那辆较眼熟的属于井钦皓的车子,目测自己要被塞进去,只好低低喊了声疼。
于是对方立刻就松开了手。
井钦皓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记忆,有点儿慌,就要来检查:我是不是又弄伤你了……对方这副表情,搞得沈婵还有些心虚。
但她仍缩回手,背在后面,抿了抿唇,摇头说:没有。
井钦皓只好止住了动作。
两个人怔怔站在那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沈婵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是在跟踪我吗?而几乎与此同时,井钦皓也同时说道:你还好吗?继而两个人又同时愣了下。
尴尬了半分钟之后,沈婵尝试率先回答,她垂了垂眼眸:无所谓,也习惯了,我不是很在意他对我什么看法。
然后又试探着看向井钦皓,问,那你呢?你怎么能做到那么刚好在包间里出现?她没想逼问,只是好奇,所以声音放得很缓,我只是觉得,这个概率太小了。
于是井钦皓没有说话了。
静默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后,长得沈婵都感觉余晖的光亮暗下去不少,井钦皓才很轻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沈婵,他停顿了须臾,说道,我小时候差点儿被人绑架过。
沈婵睫毛蓦地一颤。
井钦皓:我以前知道你的行程,知道你是安全的,但是现在我没办法知道,所以只能这样……他愣愣地想了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空张了张口,半晌才说,以前是不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得不接受许多你不喜欢的事情。
沈婵听得有些难受。
她看着一旁树木阴影,哑声说:不用抱歉。
井钦皓微微低头很专注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空气中浮动着黄昏特有的静谧。
片刻后,沈婵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说: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井钦皓又看了她很久,说:我送你回去。
沈婵摇头:不用。
片刻后,井钦皓便说:……好。
沈婵便埋着头,绕过他人,沿着来路离开了公园,然后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顺利上车后,临车子出发前,沈婵忍不住往来路望了一眼。
在树林灌木掩映的余晖里,她仿佛瞧见男人高大的身形浸润在他背后那边粼粼湖光之中,背景光辉而盛大,他却莫名显得有几丝落寞。
沈婵回到小区,一路乘坐电梯到了十一楼,回到家中。
她换上了舒适的睡衣和拖鞋之后,才觉得疲惫袭来,大概是今天经历了太消耗情绪的事情了。
沈婵打算去泡个澡。
她洗漱完,给浴缸里放好水,探好温度后,缓缓坐了进去,然后在雾气迷茫之际,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刚才的井钦皓。
又想起来了,她其实直到这次搬家后,家里才有了浴缸。
井钦皓不喜欢这种东西,也不喜欢泳池。
沈婵想起来今天井钦皓和她说的,他小时候差点儿被绑架过,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正想着,浴室头顶的灯一闪,继而整个卫生间陷入了黑暗。
沈婵登时傻眼了。
她探头出去望,继而发现不止是卫生间,所有房间灯都熄了。
可听楼下邻居还隐约传来母亲训斥孩子做作业的声音,沈婵推断,应该是只有她家停电了。
再推断,大概率是欠费了。
电费提醒具有延迟性,估计欠费提醒还发送给上一任租户那里,她手机号忘记绑定,也就不知道自己账户快没电了。
沈婵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沈婵打开手机软件准备充电费,才发现她对自己的房子并不了解,当时和上一任租户交接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连账号多少都不知道。
和上一任租户打电话大概是最快的方式,但沈婵有些社恐发作,又心想着人家都搬走了,不太好意思因着这个事情去麻烦对方。
她上网查了下,幸好,很简单,说是门外电表箱可以直接看。
沈婵想着只是看一眼应该不会太麻烦,便简单套了件睡袍出去,准备速战速决就立刻回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用最轻的动作缓慢吱呀一声打开防盗门,连声控灯都没惊起,走道地面瓷砖上静静映着几片月光。
沈婵拢着睡袍,感觉自己像做贼一样,悄悄望了望,垫着脚尖走到电表箱前面,打开有些落灰的挡板。
她打开手机闪光灯当电灯,照着瞅了半天,才发现属于自己家的那个电表箱位于最上面那块,要想清楚瞧见那串账户数字,她的身高并不能够得着。
于是沈婵想了想,打算回家再搬个凳子。
然后,她再次返回家里,用最轻的动作蹑手蹑脚拖了把椅子出来,站在椅子上面后,她倒是能看清账户号了。
电表箱上显示了好几种数字,长的短的都有,沈婵摁着按钮,挑了个长得比较像账户号的,记在心里。
又想了想,以防万一,她把其他几种数字也都记住了,便准备再悄无声息地从椅子上下来,好回家充电费。
可谁知,不知道是不是她动作过于谨慎,反倒是不灵活,还是由于刚从浴缸里出来,又摸黑出来的,楼道里光线也不足,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踩到了水渍。
结果就是,沈婵自己都没明白怎么回事,下椅子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身形接着一晃,整个人就世界轰然颠倒地趴地上了。
一直捏手心的手机都跟着叮叮咚咚地滚落到好几步远之外,叫沈婵十分担心屏碎没碎。
可眼下这份担心显然落在她自己身上会更合适些。
因为刚摔下来的时候,沈婵脑子和肢体都是木然的,可几秒钟过后,她的痛感神经就立刻传回来了不好的反馈。
膝盖应该摔肿了,手掌也传来与地面摩擦后的火辣辣的刺痛。
这叫沈婵忍不住低低吃痛呻|吟了一声。
而紧接着,她就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似乎是从她对面邻居的门背后发出的。
沈婵心里下意识一惊,连忙从地上站起,却没使上劲儿,刚起来些许又跌坐回了原处。
而那扇门这时忽然间打开了,井钦皓出现在门口。
他一手尚扶在门把手上,望着她和她身后那把倒塌的椅子,表情愕然。
这是沈婵不愿看到的场景,她一向不愿把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特别是现在的井钦皓,刚才一直放轻动作也是因为这个。
可她还是搞砸了。
她坐在地上下意识缩了一下自己的脚。
而对方很快就反应过来,眸中目光沉下,立刻大步冲过来,俯下身捞住她的腿弯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沈婵下意识有些紧张地紧抓住他的衣襟,可发现自己又根本没办法推开对方。
井钦皓抱着她就要进屋,沈婵明显感觉到他在那两个相对的门口之中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带她走进了沈婵自己家的门。
这大概是井钦皓第一次来这里。
但很尴尬,目前所有房间都是漆黑的,空气中还飘着精油沐浴球的湿漉漉的淡香。
继而井钦皓便迅速明白过来方才的全过程了。
井钦皓将沈婵小心放在最近的客厅沙发上,然后拿手机照出一小片光亮,半跪在她跟前的地上问:你家的医药箱放在哪儿?沈婵重新接触到软绵绵的沙发,膝盖手掌散发着又木又涨的闷痛。
闻声,她有些羞赧地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医药箱。
沈婵见井钦皓似是愣了下,又小声补充道:还没来得及置备。
对方明显沉默了须臾,继而立刻起身出了门,很快,他就拎回来一个医药箱,是沈婵十分熟悉的那个。
她知道她上次感冒药就来自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打开盖子会在里面发现一把黄色包装的蜂胶糖。
这是以前井钦皓不知道哪个泡沫剧里看来的桥段,便在她身上用了起来,从此坚持在她每次生病吃药后,就剥开颗糖给她吃。
虽然沈婵一开始会哭笑不得说不用,其实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善于忍耐和吃苦的人。
可后来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毕竟,也没有人会不喜欢吃糖。
这个记忆叫沈婵骤然陷入了恍惚之中,仿若被轰然拉回了很久之前。
她微微低着头,沉默着看着这个半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替她处理伤口的人。
一时间,她仿佛看见了,她刚开始认识的那个井钦皓。
房间里很黑,只有手机闪光灯照亮的这一小片地方,光线打在他线条宛如刀刻的五官,正陷入专注状态的眉眼英俊而深邃。
周围飘来邻居做饭的香味,还依稀能听见楼上楼下亲子欢乐声,充满了沈婵曾经愿景里希望的烟火气。
可沈婵现在恍恍看着他的脸,心里忍不住想的是,井钦皓恐怕长大以来从没住过这么差的房子。
井钦皓眉间微微皱着,他手间拿碘伏消毒的动作一开始很笨拙,但他学习得很快,很短时间里就清创完毕。
疼吗?他问。
沈婵呆呆坐在那儿,直到对方一连又问了两声,她才猛然惊醒。
她摇摇头:不疼。
井钦皓抬起眼,定定看着她的脸,看了几瞬,手朝她伸了过来,似是想摸一摸她的脸颊。
可是在半道就停顿住了。
他似是有些尴尬,僵在半空中又缓缓收回。
井钦皓蹲坐在地上转而看向她初步被包扎好的膝盖和手:我们去医院吧。
他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带着一种他们初识的纯粹,我带你去。
沈婵突然嗓子堵得厉害,眼眶也有些发酸。
然后在对方伸手又想将她抱起的时候,沈婵突然往侧边躲了下,小声说:不去了吧。
顿了顿,……我不想去。
井钦皓手臂再次僵在了半道,他解释说:我担心会有看不到的扭伤或者拉伤。
沈婵没敢看他,垂下眼:不会的。
我能感受到没有的,只是擦伤而已。
包扎完过几天就好了。
然后在对方慢慢收回手的时候,沈婵终究是不忍感受到对方的那份失落,突然轻声加了句,我现在很累,想休息,不想去医院。
对不起。
她没擦伤的那只手在宽大的睡衣底下死死地攥了攥,嘴唇也被她咬得发白,她开始庆幸还好停电了,不会被对方看见。
井钦皓沉默片刻,然后,在沈婵以为他即将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却姿势方向微微一转,缓而慢地倾身过来。
他的手掌捉住她纤薄的肩头,温度透过睡衣柔软的布料传来,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略略凌乱的鼻息也离她越来越近,对方似是也很紧张,试探着想亲吻她的脸颊。
沈婵心里慌了下,侧了下头,下意识想躲。
但最终却没能成功躲开。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