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婵全身神经都绷紧了,她在昏暗中眼睛微微睁大,此刻和对方紧贴着,手中还攥着刚才井钦皓给她的口红。
她有些费劲地稍许抬头,想去看他的脸。
刚才在电梯门口相遇时,她隐约记得对方像没怎么收拾的样子,下巴都很罕见地冒出了细小的胡茬。
眼下探指一摸,果然是。
可她印象里的井钦皓一向爱洁,很少把自己搞成这副邋遢的样子。
沈婵抿了抿唇,低声问:你怎么来了?顿了顿又说,你兜里怎么会有我的口红的?井钦皓低头很专注地看了她会儿,然后故意装作没听见她第一个问题:其实我一直带着有,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当然,他不会告诉沈婵的是,这自然是他从那本恋爱指南上面学到的细节,今天果然派上了用场。
而沈婵也果然神情表现得有些动容。
这让井钦皓连夜赶飞机的疲惫都消散了不少。
于是他展开手臂,让沈婵紧贴着他的胸膛,很紧密地抱了抱她。
但很快,井钦皓就松开了她:快去吧。
沈婵愣了愣,她没想到对方动作这么跳脱,这么容易放她走。
不过答辩中途出来见面却是不太好,中场休息时间也快到了。
于是沈婵只好按捺下心中想问的话,点点头,继续去往下一层楼没那么多人的卫生间。
井钦皓没跟着她,沈婵收拾好自己后,对着镜子深深吸了口气,重新返回楼上会议室。
回到门口时,刘徐翰一脸跃跃欲试还想打听,沈婵不禁失笑,但眼下她得进去了,便朝对方说:等我出来再细讲。
刘徐翰其实也知道这和考试所有科目还没彻底考完、就中途对答案一个道理,他好奇归好奇,但不能乱了军心还是知道的,于是点点头:好。
那沈博你们快进去吧。
肯定没问题的。
他也不知道是鼓励沈婵,还是再给自己打气。
沈婵便抱着资料,和其他一起参加答辩地同事们重新迈入了会议室。
另一头,井钦皓不知道方才去哪儿绕了圈,眼下才从走廊的尽头缓缓走了过来,也加入了等候大军。
刘徐翰一见他人连忙欢迎:呦,井总来了!同时心里觉得奇怪,说实话,洲拓科技确实是他们技术团强有力的顾问,但他们这个项目,充其量也只是洲拓的一部分业务罢了,这位井总完全没必要前后盯着,也忒上心了点儿。
当然,刘徐翰嘴上肯定不会这么直白说出来。
他上前两步,冲对方伸出手来,热情道:井总对我们项目重视程度之高,我们研究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无论最后结果如何,我先代表我们院谢谢井总关照了。
闻言,井钦皓视线缓缓从会议室门口转移到他的身上,似乎犹豫了两下,还是很给面子地和他握了握手。
刘徐翰笑容满面还有说些什么客套话,而井钦皓似乎是不想应付这种虚来的礼节,于是冷不丁冒出了句,打断了他:不用谢。
他薄唇微微抿着,语气很是平淡,沈婵是我女朋友,其实我也是帮她。
而此话一出,直接惊掉了周围一圈听到的人的下巴。
刘徐翰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顿时话都说不利索:什,什么?!……您刚刚说……井钦皓:我说我也是帮她……刘徐翰:啊不不不,您前一句?井钦皓见他反应出奇的大,下意识停住了,但回想沈婵上次说过,下次在她的同事们面前也可以牵着手。
手都能牵了,关系还不能说么。
于是井钦皓稳了稳心神,波澜不惊地继续重复道:我说,沈婵是我女朋友。
然后在再次众人集体石化般的诧异和寂静之中,顿了顿,又一遍解释道,所以,你不用谢我。
……而此时此刻,正在会议室里艰苦卓绝答辩的沈婵万万没想到,井钦皓已经在外面帮她官宣了。
她眼下面对业主请来的那几位印度籍专家,心里暗想如果待会儿出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告诉刘徐翰,想必他们都不信。
她也没曾料到,单单针对并网工程开关选型这一问题,人家专家们能逮着他们问了将近五个小时。
说没压力是完全不可能的,因为沈婵很明白,相比和他们一起竞争的那些跨国巨头公司们,他们院薄弱的恰恰就是开关这一部分。
但他们团队准备得也很充裕,沈婵在国内国外都深入研究了很多,跑了很多个场地,将一切能利用和网络的资源都准备好了。
尤其近年不少关键器件实现了国产化自主研发,未尝就没有与之一拼的底气。
于是她谨慎地回答着,力争半个字都不会给自己挖坑。
而在全身心精力高度集中的过程中,时间过去得飞快。
他们匆匆吃完午饭后就过来了,而这场技术应答会一直持续到太阳落山,天空都被黑夜完全浸染。
沈婵很快听到她旁边一位男同事肚子都叫了,那位同事面上浮出细微的难堪和哭笑不得,双手搭在文件夹上,垂了垂头。
沈婵稳了稳神,而这时她的讲解也到尾声。
她站起来,拿起很高一摞刚才让助手打印的装订资料,挨个给评委们每人发了一厚厚一本,介绍道:我们提供的技术方案基本就是这样,这是纸质资料,请各位过目。
评委们又各自戴上眼睛,仔细翻看了起来,约莫又过了十几分钟之后,陆续抬起头来,相互对视几眼,然后合起技术方案册子,抬手鼓起掌来。
研究院这边的人也没料到地一愣,继续众人脸上浮现出狂喜之色,跟随评委们的动作,用力地鼓了起来。
本来有些稀拉的掌声迅速汇聚增大,直冲屋顶,振奋人心。
待沈婵领着人出去的时候,门外研究院的同事们早听到里面的鼓掌了,他们皆围了上来,刘徐翰率先兴奋问道:怎么样沈博?稳了吧!沈婵眨了眨眼睛,实事求是地说:不知道,还得等人家其他投标单位答辩。
刘徐翰当然知道是这个道理,但他此刻斩钉截铁道:刚才里面鼓掌都鼓成那个样子了,肯定稳!众人也纷纷附和称是。
沈婵笑了笑,接受了大家的这种鼓舞。
而这时,她注意到默默站在人群后面的井钦皓。
随着她的目光,周围同事们非常识趣地立刻让出条道,打趣着说怎么把沈博人家男朋友给隔在了最外面,高低要让井钦皓也说两句。
于是沈婵登时懵了,半天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大概是应答会终于结束了,大家紧绷了数月的弦松了下来,气氛变得轻松热闹起来。
又七嘴八舌地说了会儿,沈婵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
刚才要和沈婵去一楼取口红的那位女同事:沈博,刚才咱俩去坐电梯那会儿,我心里还说呢,小井总怎么会拿口红给你用。
原来如此啊!她掩口笑道,沈博,这种好事儿,怎么不早说呢?沈婵猝不及防,脸侧也有些发燥,干笑着还没想好怎么应付。
而井钦皓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窘迫,两步上前,就把她拉到身后了。
他抬手看了看腕表,问道:下班时间到了,你们后续还有安排吗?好不容易答辩完,无论结果如何,大家原本计划是聚餐的。
但刘徐翰此刻看井钦皓这架势,非常有眼力价地忙说:没没没,井总你们要是有别的事要忙的话,就先撤吧。
正好明天也周末,大家陀螺一样忙了这么多天了,就先好好休个假,有事情周一上班再说。
井钦皓脸色不错,看来非常满意这个答案,然后拉着沈婵就走。
沈婵哭笑不得,只好被这人带着边走边冲刘徐翰他们晃晃手机:有事情的话随时联系我。
刘徐翰在后面笑着冲她挥挥手:去吧去吧。
井钦皓照例开车过来的,但他们这晚只回家匆匆收拾了趟行李,就直接北上去和Eric他们汇合了。
沈婵也让自己从工作的状态中慢慢脱离出来。
正如刚才所言,答辩不会立刻出结果,评审委员会还得根据其他公司的表现,综合评判,最终决定哪家中标。
但后面的这些工作有杨院长和刘徐翰他们会去沟通,就不用沈婵操心了。
中途井钦皓收到手机讯息,沈婵凑去看,发现上面Eric已经快把他催翻了天。
这家伙语言一向带有充满戏剧性的夸张感:哦,我亲爱的Francis,答应我,在白海的冰川融化之前,请让我看到你英俊的身影好吗?对了,别忘了带上你那位可爱的女士,听说她是一位敢于挑战冰潜的真正冒险家,不像你……井钦皓啪地扣下手机。
沈婵还没看完,但刚才一瞥,她隐约瞧见那条絮絮叨叨的长长文本后面,似乎还有更多的催促短信。
她瞧见井钦皓脸色有些臭,明显几乎压不住将Eric痛扁一顿的欲望了,不禁心里感到好笑。
当晚,他们到达了Eric提前订好的酒店。
这一路上,随着车子越是北上,周围景色就渐渐被白雪覆盖,此时已经来到临海的郊区,度假酒店伫立在一片白茫茫的雪原之上,笼罩于星光闪耀的苍穹之下,夜晚非常静谧。
井钦皓显然对Eric这位经年老友没有客气二字可言,他懒得去和Eric打照面,只短信通知他一声,便和沈婵直接入住了。
洗漱完后,沈婵坐在沙发上收拾自己从家里急匆匆拿来的行李,记下缺少的物品,准备明天去买。
而同时,她余光瞥见从房间里走来走去的井钦皓,觉得他似乎莫名有些紧张。
沈婵放下手中物品,想了想,说:还没问你为什么突然回来了?国内事情处理完了吗?井钦皓缓缓停住步子,略略不自然地朝她看来,过了几秒才说:……当然。
沈婵敏锐察觉到他有些与往常不同的异样,但说不出哪里不对。
而这时井钦皓大概是也嗅到她的怀疑,便走过来,在她身旁坐下:你不用担心,本来也没有什么大的事情,是我妈在闹。
沈婵眨眨眼,心想他母亲不同意其实也属于比较大的事情了。
但介于她自己的家庭成员关系也是一塌糊涂,她下意识逃避地选择还是不要去多问了。
接下来,想到明天所谓Eric要提前庆祝她项目中标而组织的活动,沈婵继续开始担心起来。
因为她清楚记得在A市时和井钦皓出去玩,他们从来没有参与带水的项目。
再次试图询问时,井钦皓仿佛明白她心里所想,直接问道:这次冰潜,你喜欢吗?沈婵愣了下,被对方这样定定看着,她没有办法说出违心的话,她之前在国内潜过很多次,但确实没有挑战过冰潜,这就像是对于登山爱好者来说攀登珠峰是信仰一般的存在,冰潜于沈婵来说也是如此,她确实很想去试一试。
轻轻地点了点头:喜欢……井钦皓:那我就陪你去。
沈婵怔了下,虽然蛮感动,但再次试图表述:可是我们以前,嗯,以前从来没有去过……井钦皓默了默,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她的眼睛:所以明天是很特殊的一天,对吗?他抱了抱她,传递出让她不要担心的气息,就当弥补以前了。
沈婵靠在他温暖的怀抱里,闻言失笑,这有什么弥不弥补的。
但还没说话,井钦皓就伸手把灯关了:睡吧,你也累了,明天还不知道Eric要怎么折腾。
周遭陷入黑暗,眼下也确实不是长聊地好时机了,沈婵便点点头,开始睡一个安稳的觉,为明天而养精蓄锐。
第二天来到了现场,根据Eric指示,沈婵二人什么都不用带,他已经全部都准备好了。
而沈婵到了才发现,Eric画风果然彪悍,这里竟然都不是那种开发好的景点项目,Eric他们开着货车拖来了许多工具,当场用电锯在厚厚冰面破开一方洞,车子再把那块冰拖走,便形成了一个天然的潜水入口。
沈婵裹着大厚棉服站在旁边冰面上,这种自给自足的场景看得她目瞪口呆。
她曾在网上见过很多国外友人大胆冒险的视频,如今才反应过来,这位Eric估摸着正是这类人。
她有些懵,尝试用英文询问道:这……这就可以了吗?……Eric明白她的担忧后哈哈大笑,他头发上都冻上了细小的冰碴,脸被风吹得通红,丢下电锯过来安慰她道:放心好了,我的这些老伙计可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说着指了指刚才和他一块锯冰的一男一女,似乎是一对情侣或者年轻夫妻,挥手笑着对他们这里打了招呼,口中说的似乎是俄语。
瞧其模样,和井钦皓也很是相熟的样子。
沈婵记得Eric说过他们都是同学。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男人,Eric介绍说是教练。
教练开柴油机把冰块拖走,趁着这趟离开,已经穿上橡胶干式潜水服回来了。
教练是个身体健硕的大胡子,此刻红光满面,大概和他手中拿的那瓶伏特加有关。
教练走过来,声音嘹亮地招呼他们道:你们一共五个人,待会儿最少也需要分两批下水。
他有些兴奋地摇了摇手中瓶子,谁先来?沈婵一直和井钦皓牵着手站在旁边,她刚才想去帮忙,但井钦皓脚底下站得死死的,半步不挪,手中也将她握得更紧。
沈婵侧头瞧见他默默盯着那方冰洞,宛若盯着洪水猛兽的血盆大口一般,脊背很僵。
有些好笑地心想,何必呢。
于是她体贴地替井钦皓做了决定,让Nina他们先行:我们第二批吧。
Eric提出和沈婵二人并入一组,他也换好了干衣,一边熟练地给自己套呼吸机,一边冲沈婵道:说真的,你可真是一个奇迹,竟然能把Francis喊来潜水。
要知道,他之前是打死也不会和我们参加此类活动!Nina二人已经跟着教练一起从冰口下去了。
沈婵也开始穿戴设备,心道井钦皓以前确实不参加,不知道这次是怎么想的,叫他改变了注意。
她随口笑道:可能他想挑战一下自己吧。
而他们聊天间,处于话题中心漩涡的井钦皓却一言不发。
应该说,自从他自酒店来到这片冰川之上后,他整个人的状态明显一下子都不对了。
而Eric转头瞧了瞧一直保持缄默、迟迟没有穿戴潜水装备的井钦皓,唯恐天下不乱地过去拍他的肩,嘿道:Francis,看样子,你是想要临阵脱逃吗?不过这样也行,那接下来就由我带这位美丽的女士下水了……这家伙明显是在用激将法。
而谁知井钦皓却也吃这一套,他回过神来,转头狠狠瞪了Eric一眼,然后静立片刻,开始慢吞吞地将自己往干衣里塞。
Eric大笑道:这才对嘛!不能浪费我的千里迢迢运过来的心血,租赁这些家伙好贵的!而沈婵看着井钦皓那处,心里却察觉到一些蹊跷。
因为眼下井钦皓虽然速度很慢,但他穿戴起设备来却十分熟练,从将几十斤的装备负重背上,再到戴并指手套,穿脚蹼,连气阀,还有潜水镜潜水帽等等,这一切他都不需要其他人帮助和指导,就自己装备好了。
可按道理,如果他过去很讨厌这项运动的话,难道不应该对这些步骤感到陌生才对吗?但她没机会问,因为这时Nina二人组连带教练已经浅试了一圈回来,接连游上岸,他们皆在赞叹水下景色有多么的美。
Nina显然是一名资深的潜水爱好者,她用她那昂贵的水下摄像机拍了很多照片,不顾浑身湿漉漉的,兴奋地拿来和沈婵分享。
照片里景色美轮美奂,头顶剔透半透明的冰层宛如巨大的碧玉,光线映照下来,宛如魔法世界,还有她和自己男友在冰下的亲密合影。
Eric指着这合影冲井钦皓道:Francis,你和沈婵也想拍这种吗?我的水下小机器人可以借你们使用。
沈婵瞬间来了兴致:竟然还有机器人吗?Eric立刻骄傲道:我研发的!下水的时候,安全绳和机器人连着,还能保护潜水者的安全。
他转头看向井钦皓,非常欠扁地笑道,待会儿这个就给Francis拴上吧,相信已经考取潜水证的女士,是不需要这种小玩意儿的。
大概是看沈婵跃跃欲试的样子,井钦皓目光在她脸上停留几瞬,深深吸了口气,背着设备就往冰坑而去,十分冷酷地回道:不用。
给沈婵吧。
虽然凭着Eric的激将法,井钦皓终于入了水。
但等他们都逐渐下潜的时候,井钦皓又在入水口附近止住了脚步。
Eric还想再去将他拉下来,教练却阻住Eric,认为这种事情不能强求,对于生来恐惧潜水的人群,心理那关是很难过的。
Eric只好在水中遗憾地摊摊手。
沈婵倒是觉得井钦皓能下来已经是很大突破了,她远远望着他,心道他在那儿冰坑附近浮一会儿倒也不错。
于是朝他挥挥手,示意自己去绕一圈儿,很快就回去。
井钦皓有些犹豫地望着她,但他似乎确实无法做到继续深潜,便只能止步于此。
沈婵便正式开始自己的这次冰潜了。
这确实对她来讲是全新的体验,刚才在岸上入目皆是白雪茫茫,但冰面之下却完全是另外一幅景象。
大片大片各种颜色的珊瑚礁,还有缓慢蠕动爬行的虾蟹海葵,最壮观的当然是宛如平地一般定在头顶的冰面,更深处光线不足,仍是灰暗一片,但靠近冰面的景观就尤为漂亮。
Eric显然是来过好几次,开始表演倒着走在冰面,然后示意教练赶紧给他拍照。
沈婵在耳边海水涌动的沉寂中目不暇接,这确实是一场独一无二的冒险。
他们潜了不短的时间,而在教练开始比手势,准备上岸的时候,这时一直徘徊在入水口的井钦皓,似乎终于鼓足了勇气,缓慢而笨拙地朝沈婵游过来了。
他像是特意避开Eric和教练,将沈婵带到稍远的一边。
但其实他此时瞧上去状态已经不大好了,尤其随着潜入深度的增加,等他和沈婵扶着旁边的珊瑚礁终于落定,井钦皓停顿两下,抬手按了按心口,还有自己的颈部,似乎是一种非常不舒服的模样。
如果此时是在陆地上,沈婵应该能明显发现他状态不对。
但眼下是在水里,所有人的一起动作都被水流阻力所模糊掉细节和意图,沈婵没能立刻观察到他的异常。
她以为是井钦皓要对她表达什么,便在原处等着,正面看着他。
然后便见井钦皓动作再次停滞了会儿。
他似乎是蓄了会儿能量与勇气,才从腰间取出一个什么东西。
可惜此处光线不足,沈婵没有太看清。
但当井钦皓握着那个小东西,朝沈婵递去的时候,他似乎再也坚持不住了。
这周遭在沈婵眼中无比美丽的海水,对井钦皓而言仿佛就是裹缠住他的黏稠胶水和寸步难行的泥潭,叫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朝沈婵探出去的手,又缓缓地收回,用力按住了自己心口。
他手掌捂住头的两侧,将身体蜷了蜷,像是异常痛苦的样子。
而这时,沈婵终于看出不对劲了。
她心道不好!她立刻朝井钦皓游去,冲头顶那块冰口指了指,示意他们立刻浮到水面上去。
她看见井钦皓面罩之后眉头似乎死死皱起,他微弱地点了点头。
达成一致后,沈婵便调整方向,手脚划动着朝岸边向上游去。
但游了两步,她发觉不对,再一转头,刚才还在她背后的人突然不见了。
沈婵心里轰地升腾起不祥的预感。
她连忙朝着他俩刚才停留的位置而去,同时用探照灯四处搜寻,然后发现在十米往下的更深的海水里,一个身影正在十分无力地缓缓往下沉。
他身体一动不动,似乎再没办法做任何动作。
那一瞬间,沈婵眼眸倏地睁大,她感觉自己心跳几乎都要停止了。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进行了人生中最大的误判,那就是认为井钦皓是可以应付得来潜水这一在他过去二十多年中唯恐避之不及的运动的。
她身体另一头还拴在机器人上,机器人确实是救命工具,但指挥它过去营救别人就太慢了,反倒成了累赘。
于是沈婵想也没想,解开自己腰间的安全绳锁扣,立刻朝井钦皓坠落的方向游去。
与此同时,她按响了手腕上和其他队友通信的紧急按键,发现异常的Eric和教练立刻也朝这里游来。
沈婵在这一刻无比感谢有来自其他人的援助。
他们捞住了不断下沉的井钦皓的身体,以最快的速度将他往岸上带去。
刚一出水,沈婵将潜水罩和沉重气罐摘了,慌不择路地去看井钦皓的情况。
井钦皓……井钦皓!……她不停地喊着,但躺在地上之人一动不动,那双过去一直牢固护着她的手臂也软塌塌地滑落下了。
她手指不住发颤地摘下井钦皓的面罩,在这短短几瞬,她无比期望对方能哪怕虚弱地睁眼和她说句话,可面罩之下,他的双眼紧紧闭着,那张俊朗的脸浮现不正常的青白。
井钦皓并没有溺水,他的呼吸器一切正常。
那位教练以为他是温度过低导致的,准备要拿他那瓶伏特加来给井钦皓灌上一口,再将他拍醒。
但沈婵这时发现井钦皓从脖颈上蔓延出细小的疹子,像是过敏了一样。
于是她立刻阻止住了。
她喃喃道:我怀疑他是别的原因,先不要用烈酒处理。
沈婵脑子中像有无数尖叫盘旋着,让她天旋地转,她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急救……快和急救机构联系……Eric反应快,立刻奔去打电话了。
好在此地附近是冰潜圣地,由于冰潜是一项本就危险的极限运动,周围也早就有相关组织。
几名专业的医护人员快速奔赴而来,简要查看后,将井钦皓放到了担架上,然后就往救护车上抬。
沈婵一直死死地抓着井钦皓的手不愿意放开,于是她一道跟着跑上了车。
不放心一起跟来的还有Eric,他此时又是担心又是内疚。
医护人员们正在给井钦皓做紧急处理,Eric见沈婵在旁边失魂落魄的,试图安慰她。
而这时沈婵注意到井钦皓未来得及摘掉的手套里,正紧紧攥着一个什么东西。
她缓缓打开了他的手掌,是一只精致的丝绒小盒子。
沈婵微微愣了下,取出盒子时她心里便升起一股预感,而打开后,果然,一只在寒气中璀璨闪耀着的戒指映入眼帘。
明白了当时井钦皓在水下把她单独拉到一旁准备做什么的沈婵瞬间僵住。
Eric见到这副情景起先也同样十分震惊,然后他脸上露出了然之色,最后却凝为悲伤。
他看着担架上那人,缓缓地滞涩地说:原来,Francis他今天一定要坚持参加潜水,是准备在水下和你求婚的啊……沈婵在救护车的摇摇晃晃中呆呆地坐在那儿,仿若有一道晴空霹雳狠狠朝她大脑中劈了下来,一时间叫她什么反应都没有了。
作者有话说:倔强的怕水小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