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蕊儿一大早起床后便让素玉去明月楼通知谢修竹南下之事, 若是表哥愿意,可随船同往。
谢修竹立刻收拾了几件随身衣物便来到了燕王府。
李蕊儿在里屋打点行装,萧玉霆出门迎客。
谢修竹长身玉立, 一袭白色金丝绣纹锦袍, 衬得他越发温润俊朗。
谢修竹冲萧玉霆温煦一笑,拱手道:殿下,打扰了。
无妨,蕊儿说你许久未回家, 便邀你一路同行, 路上也有个照应。
萧玉霆将谢修竹让到座上,月英将刚沏好的茶端了上来。
谢修竹看向萧玉霆, 关切道:听闻殿下在蜀地平叛情况十分凶险,殿下可否受伤?无妨, 只是些皮外伤。
谢兄是如何推断出蜀地叛乱的?谢修竹神情黯淡了下来, 道:史书上的记载, 都是前车之鉴。
加上我去蜀地的时候正逢战乱,了解了当地民生, 心中总有一种隐忧。
奈何不幸言中了。
幸亏有殿下力挽狂澜,不过平叛后的安抚才是重中之重啊。
萧玉霆由衷道:谢兄真乃心怀天下之君子。
谢修竹道:在下惭愧。
殿下才是拯救万民的真英雄。
萧玉霆对他的直抒胸臆略有些招架不住,幸而这会儿李蕊儿收拾好东西来到前厅, 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萧玉霆双眼微聚地看向李蕊儿身边的素玉,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素玉以手掩唇干咳了几声, 道:王妃,奴婢昨夜感染了风寒, 怕传给王妃, 恐怕不能随您上船了。
李蕊儿道:那你留在王府好好休息。
让月英喊大夫来给你瞧瞧, 你知道银钱放在哪里, 自行取用吧。
素玉点点头:多谢王妃。
李蕊儿颇感遗憾地说:可惜你这次不能回家看看了。
我没关系的,王妃,以后还是有机会的,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照顾好自己。
素玉表面上是叮嘱李蕊儿,实则是说给萧玉霆听的。
只因为萧玉霆一早趁着没人找到素玉,这次出行让她假意称病,不必陪同,在家好好休息。
虽然素玉明白王爷这是想趁机多和小姐亲近,自己随侍左右多有不便。
可着实担心王爷粗手粗脚的把小姐弄坏了。
幸而有谢家表哥一路同行,她的心勉强可以放下一半。
三个人在王府用过午膳,轻装简行,上了马车,一路赶往码头。
随行的除赵秉之外,还有一个厨子和几名侍卫。
汴水河畔,酒楼林立,商贸繁华,往来船只络绎不绝。
由于这里客商众多,岸边停靠着许多游船画舫,姑娘们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此招揽生意。
萧玉霆和谢修竹登船的时候,引来姑娘们频频来顾。
此二人一个气宇轩昂,一个蕴藉风流,皆俊美不凡,气度雍容。
姑娘们按捺不住冲二人挥红袖,撒花瓣,扔帕子,发出此起彼伏的嬉笑声。
萧玉霆看着船上热情似火的姑娘,以为都是冲着谢修竹来的。
想起上次玉风楼谢修竹被几个女子追得落荒而逃的狼狈模样,顿时忍俊不禁。
萧玉霆调笑道:待会儿上了船,该不会有姑娘跟上来和谢公子讨债吧。
谢修竹轻笑着看着他:公子怎么会认为那些姑娘都是冲着我来的?看来公子对自己的魅力一无所知啊。
说着一只手放在萧玉霆的肩膀上,将上面的花瓣拿了下去,笑道:公子还是快点上船吧,否则被姑娘们拉到花船上,那就上船容易下船难了。
萧玉霆挑眉道:看来谢兄经验颇丰啊,是不是经常被姑娘们拉上花船?谢修竹辩无可辩,只能轻笑着摇头认输。
一行人上了船,快速分配好房间,各自回房安置行装。
大船使离了码头,两岸热闹繁华的景象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冬日的萧索苍茫。
到了晚上,岸上只有星星点点的渔火,船上一片黑暗静寂。
随船的大厨准备好晚膳,几人聚在一起第一次在船上用饭。
饭后,萧玉霆去甲板上练剑,这是他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在船上也不能荒废了。
李蕊儿和谢修竹闲来无事,开始研磨香粉打香篆。
谢修竹说要调配雪中春信,这是个水磨工夫,须得沉心静气。
先是将沉香、白檀、丁香、麝香、甘松、藿香、零陵香等十余种香料研成粉末,按香方上的比例混合。
将调配好的香粉填入香篆,缓缓压实,再提起香篆,一个福字形的篆香便制成了。
李蕊儿用线香引燃篆香,清甜幽香便在花厅里缓缓飘散开来。
李蕊儿看着剩下的香粉余料,物尽其用,和谢修竹制起了香牌。
萧玉霆练完了剑,回到花厅,刚走到门口便觉一股清冽寒香扑面而来。
李蕊儿和谢修竹正伏案鼓弄着什么东西。
萧玉霆倚门而立,默默地看着两个人。
花厅内烟雾袅袅,二人沉浸于雅事之中,一动一静皆是赏心悦目。
谢修竹将香粉之中加入白芨粉,加水搅匀,黏合后制成香泥。
李蕊儿则将香泥压入香模中,倒置于压香板上,压制成香牌。
李蕊儿使尽浑身力气,感到筋疲力尽,便推给了谢修竹,道:表哥帮我压一压,我手疼。
谢修竹看着她,轻笑一声道:娇气。
说着将她手上的半成品接过来,问:这是做给我的吗?李蕊儿不好意思地说:不是,这个是做给我自己的。
那个呢?谢修竹用下巴指了指她面前做好的香牌。
李蕊儿道:这个是给王爷的。
谢修竹眉毛轻挑,问:何时轮到我?李蕊儿一脸茫然地问:表哥……也要吗?谢修竹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低声道:算了。
李蕊儿见谢修竹面色黯淡,心道表哥该不会生气了吧?想到这里头的沉香还是他千里迢迢从海外给她带回来的,不好惹他不悦,便放低姿态道:那表哥选个喜欢的纹样,我做一对给你。
谢修竹复又流露出淡然笑意,道:这还差不多。
门口的萧玉霆听闻此言面色微变,立刻走到二人面前,高声道:男子的贴身饰物怎可随意相赠?被谢兄的心上人误会了可如何是好?谢修竹似笑非笑道:殿下说得是,是我考虑不周了。
李蕊儿起身用丝帕擦拭萧玉霆额头上的汗。
她的手上沾染了香气,衣袖飘摆间也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李蕊儿拿起桌上的香牌,道:这是我刚刚给王爷做的香牌,带在身上可静心怡神。
你喜欢吗?萧玉霆攥住她的手腕,凑到鼻子前闻了闻,脸上浮现出暧昧笑意,道:很香。
李蕊儿不知他究竟是在说香牌,还是说自己的手。
一时间面色赧然,低眉敛目不去看他。
萧玉霆将香牌拿在手中,看着上面的四个字——鸾凤和鸣,脸上笑意更甚,道:帮我戴上。
李蕊儿用红线将香牌穿好,缀上月白的流苏,俯身系在了萧玉霆腰间。
萧玉霆满意地笑了笑,呼吸间再次感受到屋内的幽冷清香,忍不住问:屋内燃着什么香?雪中春信,表哥调配出来的。
好闻吗?萧玉霆低声嗯了一声,继续道:时间不早了,该安寝了。
说着向谢修竹道别,攥着李蕊儿的手往楼上走去。
*萧玉霆天刚亮便醒来,他见身旁的李蕊儿正睡得酣熟,不忍打扰,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穿戴整齐,拿着佩剑下楼练剑了。
萧玉霆来到甲板上放目远眺,太阳初升不久,阳光柔和,河面波光粼粼,泛着淡金色的碎光。
萧玉霆拔剑出鞘,剑刃在阳光下泛着点点寒芒,剑鸣阵阵划破长空。
谢修竹听到窗外的声音,好奇地打开窗户,便见窗外的萧玉霆一袭白衣如流风回雪,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
手中之剑潇洒肆意,幻化无形。
眨眼的功夫,萧玉霆已将剑归入鞘中。
谢修竹抚掌道:殿下好剑法。
萧玉霆转身看向谢修竹,视线越过他身侧,看到他桌上的佩剑,道:想来谢兄也是会剑术的,不如陪我过过招。
在下那点花拳绣腿,怎敢在殿下面前献丑。
萧玉霆二话不说便拔剑刺向谢修竹,谢修竹警惕地向后一闪,剑锋堪堪擦过他胸前的发丝。
谢修竹见避无可避,只好转身拿起桌上的佩剑迎战。
谢修竹轻身一跃,从窗户翻身至甲板,站到了萧玉霆面前。
萧玉霆只看他这个动作便知此人身手不凡。
谢修竹举剑拱手道:殿下,得罪了。
话音刚落,萧玉霆便毫不客气地与他拔剑相向,步步紧逼。
谢修竹且战且退,只守不攻,却将萧玉霆的招数一一化解。
二人打得有来有回,迟迟未能分出个高下。
萧玉霆心想他的剑法分明在自己之上,却迟迟不露真章,不肯输也不肯赢。
心中顿觉无趣,只想早点结束这场没有结果的比试。
于是剑锋一转,直击他的面门。
谢修竹只觉眼前寒光一闪,眨眼间萧玉霆已收回了剑势,归剑入鞘。
谢修竹笑道:在下输了。
谢兄谦让了。
这会儿赵秉向这边走来,遥遥地向两人抱拳,道:殿下,谢公子,可以用膳了。
萧玉霆点头道:我去喊王妃起床。
你们先去花厅,不用等我们。
说着回到了楼上的房间,这会儿李蕊儿还在熟睡,脸上竟是一副可爱憨态,萧玉霆忍不住生出逗弄的心思。
他捏着她的头发在她鼻尖处来回剐蹭着。
李蕊儿委屈地皱了皱眉,一只手下意识地揉了揉鼻子。
萧玉霆使坏似的继续搔她的脸,李蕊儿揉着脸缓缓地睁开眼,一双大眼睛无辜地看着他。
李蕊儿怔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带着些起床气,恼火地抓过萧玉霆的胳膊,在他手背上咬了一口。
萧玉霆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你这是饿了?李蕊儿嗔道:王爷又作弄我。
说着来到铜镜前准备梳妆。
萧玉霆看着铜镜中的李蕊儿,道:我帮你梳发髻。
李蕊儿点点头。
萧玉霆的一双手在她发间笨拙地鼓弄着,最后终于绾了个松垮的随云髻,顺带薅掉了她一把头发。
萧玉霆懊恼道:我梳得不好,拆了重新梳吧。
李蕊儿忙不迭推辞:不不不,我觉得王爷绾得很好。
李蕊儿按了按被他拽疼的头皮,勉强挤出一丝笑意。
她就算年轻头发多,也经不起他这样折腾。
李蕊儿站起身,看向萧玉霆的头顶,道:王爷的发冠是自己戴的吗?嗯。
有些歪了,王爷坐下,我帮你重新束发。
萧玉霆配合地坐在镜前。
李蕊儿将他发间的簪子抽出,摘了玉冠,将他的长发散落在手中,用梳子缓缓地从发根梳到发梢。
李蕊儿梳了几下之后竟发现了一根白头发……她的心猛地一惊!萧玉霆怎么就有白头发了,他才多大?李蕊儿一只手轻掩着嘴唇,眼圈不知不觉间湿润了。
她的心愿可是他能平安健康,长命百岁。
若是不能,至少也要活得比她长久。
这样才能一直做她的羽翼,庇护她到最后。
可是他怎么就……未老先衰了呢!李蕊儿鼻子一酸,一狠心将那根白发揪了下来。
萧玉霆吃痛,发出嘶的一声。
李蕊儿心虚地咬着唇,继续为他束发。
然而白头发一旦出现,就不会只有一根。
紧接着她又发现了第二根第三根……李蕊儿湿了眼眶,不忍一一拔除,只能快速地为他绾发束冠。
萧玉霆看着镜中的自己,问:好了吗?李蕊儿轻轻嗯了声。
萧玉霆站起身,李蕊儿怕他发现什么端倪,一头扎进他怀里。
萧玉霆笑问:怎么了?李蕊儿声音低低的:有些累。
萧玉霆忽然间将她打横抱起,缓缓走出屋外,向楼下走去。
李蕊儿羞窘道:王爷放我下来,我又不累了。
萧玉霆轻笑一声,道:不放,上了贼船,想下去就难了。
谢修竹见李蕊儿竟被萧玉霆抱着下楼,奚落道:王妃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怎么在殿下面前这般撒娇任性?萧玉霆看着怀里的妻子,笑道:无妨。
李蕊儿羞窘得无地自容,扯了扯萧玉霆的衣袖示意他放自己下来。
萧玉霆将李蕊儿抱坐到椅子上,为她整理了凌乱的发丝。
饭后,李蕊儿和谢修竹在花厅打香篆。
随着熏香被点燃,薄烟徐徐升起。
花厅内只剩下李蕊儿和谢修竹二人。
李蕊儿凑到谢修竹面前,压低声音问:表哥,我知道你略通医术。
那个……白发能治吗?谢修竹错愕地看向李蕊儿,道:你有白发了?李蕊儿支吾道:是……呢,表哥一定要为我保密啊。
谢修竹无奈地叹息,道:怎会如此,你才多大?李蕊儿道:可能是最近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遂又无奈道:拿纸笔来,我给你写个方子。
李蕊儿立刻取来笔墨纸砚,谢修竹略一思索,写下药方——何首乌、山茱萸、熟地各二钱,黑芝麻、胡桃、灵芝、枸杞、天门冬、黄精、当归各一钱,每日煎服。
李蕊儿接过方子,如获至宝。
*大船停靠在宿州补给。
码头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热闹非常。
一行人准备下船闲逛片刻。
李蕊儿和谢修竹借着购买香料的由头一起去了药铺,拿出方子,将药材采买齐备。
走出药铺的时候,发现萧玉霆和赵秉站在街对面,萧玉霆两只手里各拿着一包吃的。
李蕊儿扒开萧玉霆手中的纸包,取出一块细白如雪的糯米团,将米皮咬了个小洞,将里面绵密细腻的豆沙馅儿先吃了,剩下的米皮再小口小口地吃掉。
吃完后觉得有些甜腻,又看向萧玉霆另一只手。
不等李蕊儿开口询问,萧玉霆便主动打开纸包,拿出一颗蜜饯放到李蕊儿嘴边。
李蕊儿闻到一股清甜的果香,渍了蜜糖的青梅酸甜解腻,一口吃下去心情大好。
李蕊儿就这样吃一口豆沙糯米团,眼神理所当然地看向萧玉霆,萧玉霆便喂她一颗蜜饯。
就这样李蕊儿边吃边往船上走去。
片刻后,船缓缓驶离岸边,向扬州城方向而去。
*晚上,李蕊儿亲自去厨房为萧玉霆煎药,煎了足有一个时辰,才端着药碗进了卧房。
萧玉霆倚在床头看书,闻到一股浓重的汤药味,眉心微皱。
他放下手中书卷,看着李蕊儿手中的瓷碗,问:这是什么?这是表哥开的方子,喝了可以颐性养寿。
萧玉霆的眼神里流露出意味不明的情绪,他沉默片刻,道:你很听你表哥的话啊。
李蕊儿以为他不信任表哥,端过碗来,将脸埋入碗中喝了两大口。
萧玉霆忙不迭阻止:你做什么?李蕊儿抬起头冲他柔柔一笑,道:我帮王爷试毒。
现在已经证明这药没问题了,王爷趁热喝了吧。
萧玉霆接过碗,试着喝了一口,又苦又涩难以入口。
他眉头微皱,问:这里头都是什么?主要有何首乌、黑芝麻、胡桃、灵芝、枸杞、当归。
其他的我记不得了。
萧玉霆眉头皱得更深了。
难道是他哪里表现得不佳,让她觉得自己是外强中干,需要进补?看来他有必要纠正她的误解。
萧玉霆笑看着李蕊儿,笑容里满是玩味。
他将碗放下,抚摸着李蕊儿的面颊,道:王妃果然是心疼我的。
你放心,今晚我就好好回报你。
说着便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
李蕊儿攥住他的手,局促道:王爷……王爷,不如今晚早点休息,养足精神……萧玉霆打断她:药都喝了,岂能白喝?说着俯身吻上她的唇。
李蕊儿唇齿间蔓延着苦涩的药味。
她被他卸去了力气,立刻软倒在他的怀里。
长夜未央,昏黄灯火影影绰绰。
一夜雨打梨花。
李蕊儿奄奄一息地被萧玉霆揽入怀中。
她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无意间触怒了萧玉霆,才招来这场无妄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