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6 章

2025-03-22 07:33:53

李蕊儿躺在床上等萧玉霆回来, 直到深夜也没等到人,她坚持不住睡着了。

不知睡到了什么时候,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发现萧玉霆衣衫整齐地靠坐在床边, 侧身看着她。

李蕊儿睡眼蒙眬地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的?刚回来不久。

她看萧玉霆双眼布满红血丝,道:王爷快上床睡一会儿吧。

萧玉霆褪去鞋袜上了床,将李蕊儿抱进怀里。

李蕊儿能感觉出他身上一身寒气。

她伸手抚平萧玉霆微皱的眉心,柔声道:王爷似有不悦。

萧玉霆缓缓开口道:西戎侵扰大周西北边境, 我大周两万将士被困丰州, 父皇命我明日带兵驰援。

李蕊儿的心忽的一沉,果然不幸被她猜中了。

王爷何时能回来?萧玉霆沉默片刻, 道:我不知道。

少顷,他听到她吸鼻子的声音。

萧玉霆为她擦去眼泪, 抚摸着她的发丝, 笑道:舍不得我走?李蕊儿将脑袋靠在他的胸口, 道:我不希望再打仗了,不想让王爷再受伤了。

萧玉霆沉吟半晌, 道:蕊儿,我是一名武将……话未说完,便被李蕊儿抢白:我知道, 王爷放心去吧,不必记挂家中, 我会打点好一切等王爷回来。

萧玉霆心疼她的懂事,心中越发愧疚, 将她抱得更紧。

这日早朝, 宣德帝宣布一件震惊朝堂的事, 他要御驾亲征!大臣们纷纷提出反对意见, 宣德帝却不为所动。

萧玉鸣见朝臣劝说无果,便另辟蹊径,站出来道:父皇,儿臣请求随父皇出征。

宣德帝向他投去赞许的目光,道:太子一片孝心,朕十分慰怀。

只不过作为太子,你应该留在朝中监国,以稳定人心。

随后看向萧玉霆,道:燕王,你带领十万大军驰援丰州,巳时出发。

萧玉霆道:臣领命!群臣们此起彼伏的请求声回荡在大殿内,宣德帝却早已退出大殿不见了身影。

宣德帝走在空荡无人的长廊上,不知从哪儿吹来一阵凉风,他猛烈地咳嗽起来。

内侍孙德福立刻走上前去为他披上披风。

他脸上一副难过得要哭出来的表情,道:皇上何苦要御驾亲征呢,您难道信不过燕王吗?您身体的情况哪能出征呢!宣德帝又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道:就因为朕清楚自己的身体,才一定要御驾亲征。

朕英明一世,最后绝不能像个病痨一样窝囊地死在床上。

孙德福急道:皇上!您可别这么说!老奴还等着您身体康健了陪您下棋呢!宣德帝不以为意道:人难免一死,何必忌讳。

难不成别人整日喊我万岁,我就真的能活一万年不成?孙德福道:那可不是,皇上您功在千秋万载呐。

宣德帝无奈一笑,道:行了,别拍马屁了,快点给朕更衣吧。

巳时一到,十万大军在北城外集结。

舞动的帅旗在寒风呼啸中猎猎作响,萧玉霆高举帅旗高声喊道:驱除外寇,护我河山!驱除外寇,护我河山!将士们一个个士气高涨,荡气回肠之声响彻山谷。

宣德帝走在军队的最前面,带领十万大军开拔西北,卷起漫天烟尘。

*三日后,宣德帝率大军赶往西北救援。

此时西戎已经侵占了大周的边境丰州。

将士们日夜兼程,长途跋涉,抵达丰州时已人疲马乏。

然而有宣德帝坐镇后方,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将士们各个如龙似虎骁勇杀敌。

萧玉霆带领将士们用投石车将城墙一角砸出个缺口,继而一鼓作气,很快便率军攻入城中。

西戎军眼见着守不住城门,便望风而逃。

进城之后才发现,西戎主军早就望风而逃,占领城头的是一支只有两千人的守军。

萧玉霆盛怒之下率众追击西戎主力。

刚追出城外,眼前便是漫天黄沙席卷而过,茫茫荒漠不辨方向。

西戎军一入荒漠便如水滴入海,转眼间消失不见。

宣德帝站在城墙,看着被西戎军洗劫一空的城池,守城的将士宁死不降,三万多人被坑杀城中,城内血流漂杵,尸骨成堆。

鲜血还未流尽便已冻结成冰,将尸身冻在了泥土里。

他看着满目疮痍的丰州城,面色惨白,唇色却是不正常的紫红色。

忽然间他俯下身,吐出一口血,随即剧烈地咳嗽起来,直至咳得直不起身,像是要把心肺都一同咳了出来。

一旁的孙德福立刻上来搀扶,宣德帝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猛地坠了下去。

宣德帝双眼紧闭,气息微弱,将士们同孙德福一起将他扶到营帐里休息。

宣德帝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后身边的孙德福颤抖着声音道:皇上您终于醒了,可吓死老奴了。

说着端来茶水喂他服下。

宣德帝匆忙喝了口水,问道:燕王在何处?孙德福道:回皇上,燕王正领兵追击西戎残部。

宣德帝的声音听起来苍老无力:召燕王回来,让他不要继续追击,回来守城。

宣德帝眼神里满是悲痛。

他也想为子孙后代永除后患,然而当他亲眼看到西戎人是如何残忍弑杀,征战一生的他忽然产生了惧意。

他不能用儿子的血换取一时胜利。

夜晚,萧玉霆回到军营,听闻宣德帝重病,卸去战甲后便立刻来到营帐探视。

刚一靠近营帐,萧玉霆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药味,不禁眉头一皱。

他站在门口,看到宣德帝闭着双眼躺在床上,里面随行的两名御医进进出出地忙碌着,便候在外面不进去打扰。

片刻后两名御医一起走出军帐,不约而同地擦拭着额头上的汗。

萧玉霆走过去,问:父皇的病情如何了?两个御医对视一番,均面色沉重。

片刻之后年长者道:皇上急火攻心,气血瘀滞,加上沉疴宿疾久药不愈,情况不容乐观。

我等正竭力施药救治。

萧玉霆的心猛地一坠。

他沉声道:还望御医尽量为父皇减轻痛苦。

御医道:我等定当尽力。

萧玉霆走到床边,见昏迷不醒的宣德帝面色苍白,鬓边又添了许多白发。

父皇向来坚毅硬朗,他的记忆里永远是父皇带着他征战沙场意气风发的模样。

那个曾经将他举在肩头的父皇何时这样苍老了?孙德福立刻给萧玉霆端来茶水。

萧玉霆向他比了个手势,示意和他出去,他有话要说。

二人走出帐外,萧玉霆问:父皇为何忽然病得这样重?孙德福说:年前,圣人听闻你在西南出事,一夜未眠,次日醒来两鬓就白了。

除夕那日下了一夜的雪,圣人伫立雪中,面朝西南半个多时辰,忽然就俯身吐了血。

御医查不出病灶,只说是急火攻心,只能静养。

后来圣人身体好了又病,病了又好,反反复复,就成现在这样了。

萧玉霆沉叹一声,回到帐中,坐到床边的圈椅上,看着睡容沉静的宣德帝。

孙德福走到萧玉霆身边,道:皇上不知何时才能醒来。

殿下刚出战归来委实辛苦,不如早点歇着。

等皇上醒来了我立刻去通知您。

萧玉霆摇头道:我留在这守着。

孙德福不再多言,只让人搬来了矮榻放到帐中,方便萧玉霆累了休息。

不知过了多久,宣德帝缓缓睁开眼,他的双眼散发着奇异的神采,冲萧玉霆笑了笑,声音微弱道:霆儿,你回来了。

萧玉霆立刻起身服侍宣德帝喝了口茶润喉。

宣德帝喝完了茶便彻底清醒过来了,觉得精神一振。

他这次醒来,不似以往般昏昏沉沉,神志格外清明。

他见萧玉霆双眼乌青,下巴生出了青色胡茬,仿佛自己一生病,他也跟着一起老了几岁。

宣德帝关心道:你用过膳没?用过了。

萧玉霆放下茶杯,紧张地问:父皇觉得哪儿难受?宣德帝道:胸口有点闷。

我让御医来给父皇把脉。

宣德帝摆摆手,道:无妨,都是老毛病了。

朕现在不想见御医,想用膳,你陪朕一起。

萧玉霆点头:好。

很快灶房便送来了四菜一汤,边关的膳食不像宫里那般丰盛,不过也有菜有肉。

宣德帝打量了膳食一番,道:怎么没有酒?萧玉霆道:父皇现在的身体情况,不适合饮酒。

宣德帝面色不悦道:没有酒拿什么下菜?就算我不喝,也得看着你喝。

萧玉霆无奈,只得让人拿酒来。

宣德帝为儿子满上一杯酒,顺势想要为自己倒上一杯,却被萧玉霆阻止:父皇,您现在不能饮酒,让儿自代您饮下,待您身体痊愈了,儿子再陪您痛饮,如何?生病的宣德帝忽然像个孩子似的任性,用商量的语气道:就喝一杯。

萧玉霆听出父亲乞求的口吻,不忍拒绝,倒了小半杯酒递了过去。

宣德帝一饮而尽,虽不尽兴,也不多饮。

帝王的喜好,向来都是克制的。

宣德帝放下酒杯,忽然一俯身,吐出一口血来。

萧玉霆失声喊道:父皇!他转过身去,紧张道:来人,传御医!孙德福见状,立刻打发人传唤御医,他则和萧玉霆一起搀扶着宣德帝上床。

宣德帝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方才只是回光返照。

他面上一派镇定,反而安慰别人:没事,别慌张。

将这次随我出征的所有官员都叫到帐中,我有话交代。

御医给宣德帝把过脉,喂他服下了安泰丸暂时稳住心神。

片刻过后,文武大臣已经到齐,面容沉重地跪在地上。

宣德帝声音透着疲惫和混浊,道:众卿,朕有三件重要的事要说。

西戎立国百年,有七十年都在发动战争。

他们残忍弑杀,有违天道,不灭不足以慰人心。

然而要彻底消灭他们也不是一日之功。

所以燕王,朕要你即日起率十万大军驻守西北门户,戍边屯田,修筑堡寨,韬光养晦,以期徐徐图之。

其二,将禁军一分为三,分别戍守京畿、北方和西北各个要塞,西戎、北狄、吐蕃若有异动,可调兵遣将朝发夕至。

其三,朕百年后,丧事从简。

让太子以日易月,守孝二十七日即可,勿耽误国事。

民间不禁嫁娶,保障生产,勿扰民生。

众人悲戚地大喊:皇上!父皇!宣德帝道:大周的未来,就靠你们了。

虽然他心有遗憾,奈何天不假年,他没有时间了。

宣德帝早有预感,自己是要死在外面的。

如他这样的马上皇帝,十二岁披挂上阵,这一生横扫天下,天纵神武。

他这样波澜壮阔的一生,是无法接受自己像个普通人一样,临终前悲哀地躺在床上,油尽灯枯,慢慢等死。

如今这样才算死得其所。

只是他需要在死前煞费苦心地安排,就是在为太子杜绝隐患,确保他能顺利接过自己手中的权柄。

为此他不得不委屈了三郎。

让他带领一干精兵强将,在西北防御边患,为大周驻守国门。

为了大周千秋万代的基业,为了大周万千子民以及他们的子孙后代,他的牺牲是值得的,三郎的牺牲也是值得的。

萧斐忽然凝神看着萧玉霆,吃力地说道:衍儿,过来,让我看看你。

萧玉霆的心猛地一阵刺痛。

父皇将他错认成已逝的大哥了,他的精神已经开始涣散了。

萧斐一只手摸着萧玉霆的发顶,很快双眼便失去了焦点,手蓦地垂了下去,再也没有了声息。

顷刻间痛彻心扉的哭声响彻营帐。

*翌日,萧玉霆身着孝服,与众大臣一起护送先帝棺椁回京。

一路哀乐阵阵,摧心剖肝。

一行人眼见着就要进入京畿,忽见前方一白衣男子打马向众人奔来。

此人正是潘俊贤。

他跳下马背,走到萧玉霆面前,面色凝重道:殿下,借一步说话。

萧玉霆随他来到无人处,潘俊贤开门见山道:殿下,你不要继续前行了。

我大周祖训,各州守将无召不得入京。

太子已经布下重兵,殿下一踏入京畿地界,京畿守卫军便会以谋反之名将你拿下。

殿下,你调头回去吧。

萧玉霆恼羞成怒道:谋反!我只带了三百亲兵,拿什么谋反?我是为父皇扶灵的!殿下,祖训不可违,不要意气用事啊。

将圣上遗体交给我,快走吧!萧玉霆狠狠咬着牙,额头青筋骤然暴起,眼中尽是恨意。

他闭上眼,眼泪顺着眼角流了下来。

片刻后萧玉霆缓缓睁开眼,低声道:帮我转告王妃,让她为父皇守孝三日便出京寻我,我在荥阳等她。

殿下放心,我会告知王妃与你汇合。

萧玉霆在宣德帝的棺椁前跪下,重重磕了三个头,道:儿子不孝,只能送父皇到这里了。

萧玉霆与大臣们道别,哀乐声起,他看着父皇的棺椁渐渐远离,满腔悲愤化成了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