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颠簸对伤口不利, 谢修竹决定在白沙镇寻间客栈住下,待李蕊儿的伤口愈合再继续西行。
谢修竹找到客栈安顿下来,便让赵秉传信给萧玉霆报平安。
晚上, 客栈里, 素玉在谢修竹的指导下为李蕊儿换药,包扎伤口。
李蕊儿痛得额头沁满了汗珠。
素玉处理好伤口,便用帕子为她擦拭额头。
谢修竹看向素玉,道:你先去休息吧, 我有话想单独和表妹说。
素玉躬身退出屋外, 将门关上。
谢修竹坐在床边,看着李蕊儿苍白的面色, 道:还痛吗?李蕊儿点点头,眼泪便委屈地流了出来。
谢修竹开门见山道:你可知, 是谁要杀你?李蕊儿看着谢修竹, 试探着问:表哥可是知道了什么?谢修竹沉声道:我折回去查探刺客的线索, 在地上发现了殿前司的腰牌。
眼下特殊时期,京城布防森严, 只有两人能调动殿前司。
你觉得,那个人,是谁?李蕊儿急道:表哥, 这件事你知我知,你一定要帮我瞒下来。
就当是……我出京的时候财露了白, 被流寇盯上了,才招致杀身之祸。
谢修竹是个通透之人, 其中关窍他一想就通。
有些话自然不必说得那么明白。
谢修竹温声道:你放心, 我不会多言。
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
这次你有幸逃出京城, 以后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 否则今日之事难保不会重演。
李蕊儿虚弱地点头,额头因疼痛而渗出薄汗,眼角的眼泪不经意地流了出来。
谢修竹见她难过,温声安慰道:表妹别难过,等咱们到了西北就海阔天空了,再无人可以伤害你。
那里有草原,有马场,你可以放纸鸢,我可以带你骑马自由驰骋。
李蕊儿不为所动,神情木然,心灰意冷道: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会活成这样?这世上,人人都欺我无枝可依,人人都想拿捏我。
我好恨……谢修竹安慰道:表妹不要难过,至少燕王殿下是真心待你的。
李蕊儿鼻子一酸,语气里不无嗔怨:他身为我的夫主,却护不住我,让我吃尽了苦头。
谢修竹沉吟片刻,道:你这样说,殿下听到怕是要难过了。
你不知道他为你放弃了什么。
李蕊儿不明所以道:什么?谢修竹轻叹一声,道:你有没有想过,先帝为何拖到病重才仓促立储?燕王本有一争之力,但是他娶了你,便意味着放弃了妻族和母族的支持,也意味着放弃了储位之争。
李蕊儿彻底怔住了。
她与萧玉霆两世纠缠,竟不知究竟是谁欠了谁。
*夜里,素玉为李蕊儿守夜,睡在房间的矮榻处。
天蒙蒙亮,素玉听到敲门的声音,她警觉地睁开眼,走到门口小声问:外面是谁?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是我。
素玉不可置信地打开门,一脸惊喜地看着门口的男人,喊道:王爷!萧玉霆用手指比了个嘘声的手势,素玉放低声音,道:王妃这会儿还在睡觉,王爷去看看她吧。
萧玉霆点点头,道:你先出去吧。
素玉自然是识趣的,不过临走之前她别有用意地提醒道:王妃的腰侧受了箭伤,您不要……不要碰到伤口了。
萧玉霆点头会意。
素玉立刻退出房间,为二人关上了门。
李蕊儿睁开朦胧睡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男人的胸膛里,吓得魂飞魄散,睡意全消。
她刚要推开面前的男人,定睛一看,竟是萧玉霆!萧玉霆被她的动作弄醒了,睁开眼冲她温和一笑。
李蕊儿不可置信地问:王爷,是你吗?萧玉霆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是我,我来陪你了。
待李蕊儿回过神来,面色惊慌道:若是被皇上知道你无诏进入京畿,便有性命之危!萧玉霆轻声安慰道:没事,我秘密前来,用了假的通关文牒。
只有身边贴身之人知道这件事。
李蕊儿仍是一脸担忧的神色,道:王爷不该这时候犯险。
眼看着我就去寻你了。
昨日赵秉传信给我,我得知你被流寇所伤,一时担心,便骑了快马过来看你。
你的伤还痛吗?李蕊儿摇摇头,道:不痛了,已经快愈合了。
王爷不必担心,快回去吧。
没事,我陪你在此养伤,等你彻底好了咱们一道出发。
李蕊儿急道:我已经好了,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说着便要起身,却被萧玉霆的胳膊牢牢锁住,道:不急于一时。
我累了,陪我睡会儿。
萧玉霆缓缓闭上了眼睛。
他眉头微皱,脸上露出疲态。
李蕊儿见他面容沉静,仿佛睡着了一般。
她心疼地抚平他的眉心。
想到他冒着杀头的危险,披星戴月奔袭百里来看自己,心里生出了一丝暖意。
李蕊儿不知不觉间睡着了,再次醒来已经日上三竿。
素玉将午膳端进房间,交代王妃养伤期间需要饮食清淡,素菜是给王妃的,荤菜是给王爷的。
萧玉霆接过餐食,将李蕊儿扶坐在床头,他则坐在床边喂她喝粥。
李蕊儿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她摇摇头道:我饱了,王爷吃吧。
萧玉霆无奈,将她吃剩下的东西打扫一空。
这时候谢修竹和素玉敲门而入,素玉道:王妃该换药了。
萧玉霆提前从赵秉那里得知谢修竹此次也一同出京了,再次见面并没有感到惊讶。
萧玉霆看着谢修竹,恳切道:谢兄千里迢迢护送蕊儿出京,这份情义,本王记下了。
谢修竹躬身行礼道:在下未能护住王妃周全,本就心中惭愧,殿下这样说真是折煞谢某了。
谢兄何须自责,若非你及时替蕊儿医治伤口,她的伤势也不会这么快就稳定下来。
谢修竹看向李蕊儿,问:蕊儿,你觉得如何了?李蕊儿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声音蔫蔫的,道:我冷。
谢修竹眉心微皱,用手背试探着李蕊儿的额头,面色立刻沉了下来,道:糟糕,你发热了。
他看向素玉,道:拿纸笔来,我开个方子,你去药铺抓药。
素玉立刻备好纸笔,谢修竹快速写了个方子,交代道:这是退热的方子,买回来煎服,你快去快回。
素玉拿着药方立刻小跑着下了楼。
谢修竹回过头来见萧玉霆正为李蕊儿盖被子,他道:别盖被子了,当务之急是为她降温。
萧玉霆无措道:我该如何做?谢修竹让人打来热水,将帕子打湿,拧干,交给萧玉霆,道:用温帕子为她擦身,能助她退热。
萧玉霆接过帕子,为李蕊儿擦拭脸颊、脖子以及她手臂上的皮肤。
谢修竹道:我先出去,待会儿药煎好了我再送来。
谢修竹离开后,萧玉霆脱去李蕊儿的外衫,帮她擦拭暴露在空气中的肌肤。
边擦拭边问:现在还冷吗?李蕊儿闭着眼,声音含糊不清道:嗯……好一些了。
半个时辰后,谢修竹端来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进了房间,送到萧玉霆手上,交代道:殿下快喂她把药喝了吧,随时观察她的体温。
若是两个时辰之内不能退热便危险了。
萧玉霆接过药碗,一股浓郁的苦味充斥着鼻腔。
他尝试着喝了一口,立刻紧皱眉头。
谢修竹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包蜜饯,放到萧玉霆身边,道:等她喝完了药,再喂她一块蜜饯,就不会那么难以忍受了。
一定要全部喝完才能让她吃蜜饯,若只喝了一半,她便再也不肯继续喝了。
萧玉霆点头应下。
谢修竹便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萧玉霆将碗送到李蕊儿唇边,他还以为这么苦的药她一定不肯喝的,需他连哄带骗。
不料求生的本能让她毫不抗拒地一口气将药喝完,竟比哄她吃饭还要容易一些。
李蕊儿喝完了药,一张脸皱成了一团。
萧玉霆立刻将蜜饯放到她的嘴里,她咂摸了两下,脸上的表情才渐渐舒缓开来。
接下来萧玉霆不停地用热帕子帮她擦身退热,奈何她的体温一直居高不下。
萧玉霆焦灼不已,忽然间心念一转,立刻让赵秉准备沐浴用的木桶,里面倒满了凉水。
萧玉霆除去衣物,跨入木桶中,他立刻打了个激灵,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席卷着每一寸肌肤。
萧玉霆在木桶里浸泡许久,直至他牙齿打颤,到了他忍耐的极限,他才起身出了木桶,将身上的水珠擦拭干净。
萧玉霆上了床,将李蕊儿抱进自己的怀里。
李蕊儿半睡半醒间将脸贴上萧玉霆的胸口,汲取他身体的温凉。
随后她感到丝丝缕缕的凉意沁入肌肤,不是那么灼热和煎熬了。
李蕊儿在他怀里蹭了蹭,最后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安静地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萧玉霆发觉他怀里抱着的暖炉有降温的趋势。
他用额头抵上她的,果然已经退热了,总算是放下心来。
萧玉霆刚准备睡觉,却听到李蕊儿嘴唇嚅动着,似乎在说些什么。
他耳朵凑到她的唇边,吃力地听了半晌,依稀听到她在说什么荔枝酿肉,文思豆腐……萧玉霆听了不禁失笑,看来这几日她为了养伤保持清淡饮食,着实亏了嘴,只能在梦里找补。
*李蕊儿再次醒来,已天光大亮。
她睁开朦胧睡眼,看到面前和她赤裎相拥的萧玉霆,脸不禁一热,羞赧地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李蕊儿微微一动,萧玉霆便醒了过来。
他见李蕊儿面色酡红,下意识地伸手探她的额头,道:怎么脸还是那么红,还没好吗?李蕊儿摇摇头,道:不,已经好了。
萧玉霆冲她温和一笑,道:那我帮你穿衣服。
李蕊儿见他耐着性子为自己系衣襟,他认真的模样给他俊朗的脸上又增添了几分魅力,让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萧玉霆为李蕊儿穿好衣服,偏头看着她,笑得一脸暧昧,问:为何总盯着我看?李蕊儿快速转移视线,顾左右而言他:王爷还是快穿上衣服吧,不要我这头好了,你那头又病了。
萧玉霆笑着穿好衣服,走到桌边倒了杯茶水,送到李蕊儿唇边让她润喉。
李蕊儿喝了口茶,脑海里瞬间浮现出昨日萧玉霆喂她喝药的情景,便面露愧色地看向萧玉霆。
心道,自己这一病,也真辛苦王爷了。
两人用过了早膳,萧玉霆便离开房间不知去忙何事。
素玉进屋为李蕊儿伤口换药。
她的眼睛凑在李蕊儿的伤口处,道:小姐恢复得不错,再有三五日便可痊愈了。
李蕊儿面露忧色,道:三五日,岂不是误了王爷的事?素玉劝道:小姐千万别这样想。
王爷这样心疼您,怎么可能让您带伤上路呢。
小姐不知道昨夜王爷见你久不退热急成什么样了。
赵秉说,王爷泡了许久的冷水澡就是为了给小姐降温呢,否则小姐也不会好得这样快。
李蕊儿急道:你们怎能由着王爷这样胡闹呢,万一他伤了身可怎么办?我也和赵秉说了心里的担心,不过赵秉说没事的,王爷常年习武,身体好着呢。
他在军营里为了磨炼自己的意志,也是经常洗冷水澡的。
总之小姐先安心养好伤,才能让王爷放下心来。
李蕊儿听了心口一热,点头道:我会让自己尽快好起来的。
*这会儿萧玉霆正拉着谢修竹在厨房烧菜。
谢修竹一进厨房便皱了皱眉,道:君子远庖厨。
殿下这是做什么?萧玉霆道:昨夜蕊儿说梦话,想要吃文思豆腐,我猜你一定知道怎么做。
谢修竹无奈道:我是知道怎么做,可也仅限于知道,我从来没有做过。
没关系,你说,我做。
谢修竹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萧玉霆:殿下是……认真的?萧玉霆语气无比坚定:当然。
凭我的剑术,还怕切不好豆腐丝?于是两个人手忙脚乱地在厨房忙了半晌,终于做出了一盘像模像样的文思豆腐来。
萧玉霆递到谢修竹面前,催促道:你快尝尝味道如何。
谢修竹用勺羹盛了一口送入口中,赞许地点点头,道:不错。
萧玉霆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兄你功不可没。
谢修竹尴尬地笑了笑:哪里,我不过动动嘴而已。
萧玉霆将午膳端进房间,李蕊儿一看到那碗文思豆腐便面露喜色,道:昨晚我做梦还梦见吃这个,没想到今天就真的吃到了。
萧玉霆笑道:尝尝味道如何。
李蕊儿看向萧玉霆,这才注意到他额头上透着薄汗,面颊上沾染了黑色锅灰。
她伸手用湿帕子帮他擦去脏污,道:王爷一个上午没有露面,就是在做这个吗?萧玉霆道:我可不敢贪功,我和谢兄在厨房一起做出来的。
李蕊儿笑了:他哪里会做这些?是啊,所以他动口,我动手。
李蕊儿心里一热。
萧玉霆的手是舞枪弄剑的,何时为别人做过这些?萧玉霆催促道:快趁热吃了。
李蕊儿尝了一口,豆腐丝鲜香爽滑,入口即化。
她吃得一脸满足,冲他柔柔一笑,道:好吃。
李蕊儿吃着吃着,忽然想起谢修竹昨日对她说的话——你不知道他为了你放弃了什么。
他放弃了争夺大位,却窝在乡野客栈为她洗手作羹汤。
李蕊儿鼻子一酸,眼眶忽然湿润了。
萧玉霆为李蕊儿擦去眼角的泪,哄道:怎么又哭了,谁惹我的小公主不高兴了?李蕊儿抬眼对上萧玉霆的双眸,问:王爷有没有后悔娶我?萧玉霆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认真道:你是我命定之人,娶你,此生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