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2025-03-22 07:33:53

五日后, 李蕊儿的身体彻底恢复了,一行人打点行装,出了客栈, 准备继续赶路。

萧玉霆问谢修竹:谢兄日后有何打算?谢修竹淡然一笑, 道:继续游历四方。

大漠草原,殊方异域,随遇而安。

萧玉霆笑道:谢兄真乃洒脱之人。

谢修竹拱手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殿下, 表妹, 保重。

李蕊儿神色立刻暗淡下来,她不舍地看着谢修竹, 道:表哥保重。

谢修竹刚要上马,不料萧玉霆的声音响起:请慢。

谢修竹从马镫上下来, 看向萧玉霆, 道:殿下何事吩咐?不如一路同行, 互相有个照应。

谢兄觉得如何?谢修竹笑道:既然殿下开口,那谢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扬了扬马鞭, 到了马队的最前面,一派放纵恣意的模样。

谢修竹能够一路同行,李蕊儿心里还是很高兴的, 多少能减少她背井离乡的孤独感。

然而这点高兴并未持续多久,很快她便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绝望——马车一路向西, 李蕊儿感受到的是荒芜苍凉,草木不生。

烈风吹过, 瞬时黄土漫天, 似乎一开口便会吃进一嘴的沙土。

李蕊儿只好紧抿双唇一言不发。

连日来舟车劳顿, 李蕊儿没有胃口, 进食很少,肉眼可见地瘦了。

天气凛冽干燥,李蕊儿觉得鼻腔火辣胀痛。

不知不觉间她的舌尖感受到一股腥甜的气息,用手摸了摸嘴唇,却看到指尖是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李蕊儿泪眼模糊地抓着素玉的手,声音颤抖道:素玉,我……这是怎么了?素玉吓得丢了魂儿,身体探出窗外,冲赵秉喊道:赵侍卫,王妃流鼻血了,快喊谢公子来看看。

赵秉立刻跑到队伍前面喊来了谢修竹和萧玉霆。

谢修竹上了马车为李蕊儿查看一番,片刻之后道:没事,这边天气干燥,表妹只是火气旺盛。

说着看向素玉,道:路上你们多喝点八宝茶,可以滋阴润肺。

马车内进了两个男人,狭小的空间显得逼仄。

谢修竹为李蕊儿查看过后便下了马车继续骑马。

李蕊儿眼泪无声无息地流着,似乎藏着无尽的委屈。

原本她脸上就沾了一层黄土,此刻泥土混着眼泪和血迹,满脸脏污,狼狈不已。

萧玉霆见李蕊儿一张脸哭得像花猫似的,强忍住笑意,沾湿了帕子帮她擦了擦脸,道:别哭,脸都哭花了。

这句话似乎起到了反作用,她的眼泪越发汹涌了。

李蕊儿的手紧握成拳,眼中写满了不甘。

为什么,为什么她要来这种地方?为什么她这辈子会活成这样,她究竟做错了什么?萧玉霆心疼地将李蕊儿揽入怀中,安抚地摸着她的脑袋。

李蕊儿哭声渐止,脸上依旧是一副麻木的神情。

忽然间素玉晃了晃李蕊儿的胳膊,道:小姐,你看外面,好奇异!我们是不是到了异域了?李蕊儿顺着素玉的视线往外看,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山峰如利刃般拔地而起,诡谲而壮阔,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李蕊儿惊奇之余不免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马车继续西行,目光所及之处再也不是苍凉萧索。

李蕊儿被沿路的奇山异石所吸引,便没时间感时伤怀,就这样不知不觉间抵达了丰州城。

丰州城虽不比中原发达,却因为是边疆重地,又和邻国开了互市,往来商旅不断,别有一番热闹繁华的景象。

马车一进城,便有军营里的人前来接应,将士引领着车队徐徐前行。

不久后,马车在一处低调的宅邸前停了下来。

宅子是萧玉霆到达丰州之后手下的人临时寻到的住处。

李蕊儿随着萧玉霆进了大门,这是一个三进的院落,西侧有一间跨院。

四四方方,简洁明了,一眼能望到尽头。

萧玉霆道:这是我们的住处。

李蕊儿看着狭小的院落,心里产生了巨大的落差。

虽然她面上不显,萧玉霆却有所察觉,道:你若不喜欢,可以慢慢寻找合适的地方。

李蕊儿不想给他添麻烦,摇头道:不用,反正我们的人不多,住得下。

萧玉霆覆上她的手,道:让你受委屈了。

李蕊儿勉强笑了笑:没关系,小院子好打理。

随后便让素玉指挥人手将随身带来的箱笼搬进屋内。

萧玉霆转过身对院子里的家仆吩咐:为谢公子收拾一处跨院,吃穿用度务必周全,不可怠慢。

谢修竹笑看着萧玉霆,道:殿下是要收留我吗?你不愿意留下?谢修竹失笑道:自然是愿意,只是感到受宠若惊。

萧玉霆道:蕊儿身处异乡,人生地不熟,难免思乡心切。

若有你这个亲人陪在身边,或许可以慰藉她思乡之苦。

谢修竹拱手道:在下却之不恭。

*一路舟车劳顿,李蕊儿胃口不佳,随便吃了点东西就放下碗筷。

连日赶路让李蕊儿沾染了一身风尘。

她觉得自己灰头土脸,再不洗澡就要成泥人了。

晚上,李蕊儿在浴桶里泡了个舒服的热水澡,一身清爽地从水里走出来,刚擦干身上的水珠,便听到敲门声。

随即响起萧玉霆的声音:你洗好了吗?马上就好了。

李蕊儿说着匆忙穿上寝衣。

却见萧玉霆推门而入,三两下脱去衣服,匆匆钻进了浴桶。

李蕊儿惊讶地看着浴桶中的萧玉霆,道:不要!萧玉霆脸上是一副促狭笑意,道:没事,我不嫌弃你。

李蕊儿羞窘不已,道:王爷……怎么这样。

萧玉霆收敛了笑意,认真道:这里干燥少水,以后需得省着点用。

李蕊儿这才明白过来,别扭道:可是,我不习惯……让别人用我用过的……萧玉霆的胳膊趴在木桶边沿,不怀好意地笑了笑:哦,那以后一起洗吧,免得轮到我水都凉了。

李蕊儿面色绯红,道:王爷怎么没个正经。

说着逃也似的跑开了。

夜晚,窗外寒风呼啸,吹得人心烦意乱。

李蕊儿在床上辗转反侧,久久无法入眠。

她咬着唇,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出来。

她不想待在这里了。

萧玉霆问:睡不着吗?李蕊儿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嗯,我认床。

萧玉霆听到了她吸鼻子的声音,知道她在偷偷地哭,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声道: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了。

萧玉霆总是夸她温顺懂事,其实都是她伪装出来的,骨子里她就是一个任性的人。

这一刻她不想装下去了,她窝在他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

*丰州城黄沙遮天蔽日,李蕊儿整日闭门不出,伏案作画。

所幸她以前在王府就不怎么出门,养出了甘于寂寞的个性,在这里也不至于太难熬。

三月,上京已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可是丰州依旧是天寒地冻的天气。

李蕊儿一直都有手凉脚凉的毛病。

屋子里虽生了炭火,一天坐下来手脚仍冷得像冰坨子。

晚上李蕊儿躺在床上,萧玉霆就将她的脚放在自己的胸口焐着。

李蕊儿感到周身被热意所包裹。

萧玉霆就像个暖炉,无论何时都能给她温暖,让她不惧寒冷。

她汲取着他炙热的体温,很快便沉沉睡去。

来丰州没几日,李蕊儿就发现身上的皮肤变得粗糙刺痛。

后来谢修竹提醒她,这边气候干燥,会蒸去皮肤水分,不适合每日沐浴。

李蕊儿便改为三日沐浴一次,每次沐浴后都要在身上涂一层厚厚的面脂,连带着被子都被她熏染成脂粉的味道。

萧玉霆很喜欢抱着李蕊儿在她身上嗅,感觉她整个人都是香甜的。

萧玉霆整日在外风吹日晒,嘴唇脱了皮。

李蕊儿便拿了唇脂在他唇上涂抹厚厚的一层,叮嘱他每天早晚各涂一次,等嘴唇干裂再涂就来不及了。

萧玉霆接过唇脂盒子,笑着应下,却一次也想不起来。

李蕊儿无奈,只好一天两次按时给他涂抹。

这一日李蕊儿随车带来的颜料用光了,便想着和素玉出门采买,顺便叫上了谢修竹一起去街市。

李蕊儿买完了颜料又在集市上闲逛一番,买了面脂、手膏、香泽等常用之物。

回到家,李蕊儿立刻用湿帕子将头脸擦洗一遍。

萧玉霆中午不回家,在军营里和将士们一起用饭,午饭只有李蕊儿和谢修竹二人。

谢修竹问:街市有趣吗?还行。

李蕊儿抱怨道,不过,以后我再也不出门了,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

李蕊儿出门戴着帷帽,可是风太大,将薄绢吹得四处乱飞,根本挡不住风沙。

谢修竹听了记在了心上,隔日便托了边城行商的朋友从中原带些蝉翼纱过来。

数日后,谢修竹将一块蝉翼纱交到李蕊儿手上。

这东西薄如蝉翼,李蕊儿将它放在面前,眼睛透过蝉翼纱看景物,清晰通透,仿若无物。

李蕊儿将它做成了面罩,戴在脸上可以遮住眼睛和口鼻,以后出门再也不怕风沙迷眼了。

晚上萧玉霆回到房间,看到桌子上放着的薄纱,上面还有绑带,以为那是女子贴身小衣,瞬间老脸一红,道:这……像什么话,胡闹。

李蕊儿将面纱攥在手里,柔柔一笑,道:王爷想到了什么,怎么脸红了?自打到了丰州以来,萧玉霆一直为父守孝,恪守本分,本来就忍得十分辛苦,她却暗暗引诱他。

真该好好收拾一顿。

萧玉霆将李蕊儿抱坐在腿上,捏了捏她的鼻子,道:坏东西。

李蕊儿将面纱罩在脸上,绑带系在耳后,道:这个是这样用的。

萧玉霆这才意识到自己想歪了,顿时面如炭烧。

他尴尬地问:哪儿弄的?表哥让朋友带给我的,这样我以后出门就不怕风沙了。

萧玉霆心猿意马道:好,好看。

他在心里算了算孝期,便觉日子越发地漫长难熬了。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转眼间已是燕王夫妇来丰州的第三个年头。

三年来萧玉霆除了练兵之外,同时还带领将士们安边抚民,修筑堡寨,挖渠引水,筑仓囤粮,忙得昏天暗地。

丰州经过那场大战之后人口锐减,萧玉霆为尽快恢复生产,鼓励移民垦田,向移民拨发耕牛、铁犁和种子,并免除三年赋税。

在萧玉霆的治理下,丰州发展得日益兴旺,燕王夫妇在当地声望渐隆。

这一切却不是萧玉鸣所乐见的。

当初先帝御驾亲征,带着十万精兵强将驰援丰州,如今那些将士和萧玉霆一起留在了丰州。

丰州山高皇帝远,天长日久岂不成了萧玉霆的私兵?前朝藩镇之乱延续百年,前车之鉴,萧玉鸣绝不能重蹈覆辙。

他应该未雨绸缪才是。

萧玉鸣最先想到的便是削弱他的兵权。

然而燕王治下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挑不出错处,贸然削权只会适得其反。

王彦臣为主分忧献上一策——既然不能大刀阔斧,便温水煮青蛙,逐渐削减丰州守军的军饷。

若激起将士们的不满,致使他们各自散逸,便是变相削减兵权了。

萧玉鸣觉得可行,于是开始削减丰州的军饷。

不料萧玉霆竟然可以自给自足,将手下的兵士养得越发悍勇。

西戎几次进犯大周边境,被燕王打得落荒而逃,一点便宜都没有讨到。

萧玉鸣担心燕王有了兵马,掌握了民心,继续任其发展下去怕是会脱离朝廷掌控。

若他以丰州为基,向东图之,随时都会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萧玉霆早年随先帝南征北战,在军中积累了无数声望,可谓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若是他有异心,自己将万劫不复。

思及此,萧玉鸣背后不禁生出一层冷汗。

萧玉鸣立刻让王彦臣增加人手潜伏在丰州做暗探,此外还要在燕王后院安插眼线。

王彦臣在府上蓄养了一批美女,有的是别人讨好他进献的,有的是他在勾栏院或是人牙子处看中后买下来的。

王彦臣并不碰这些女人,而是将她们收为义妹,并重金培养这些女子礼仪、舞艺、乐器等才艺,以备不时之需。

众多义妹之中,有一对才貌出众的双生姐妹,名唤王思雪、王思月。

此二人是他花了很多心血培养的,不但生得花容月貌,还能识文断字,擅舞艺、琴技、厨艺,如今正是用武之地。

二人虽生得同一张脸,性格却是一冷一热,想来鱼水之欢时定是冰火两重天,妙曼非常。

不久后萧玉鸣微服来到王家后院,看过王氏姐妹的样貌,又亲自考校了二人的才艺,对她们甚是满意。

萧玉鸣用折扇抬起其中一人的下巴,发出感慨:美人乡,英雄冢啊。

*这一日天气晴好,萧玉霆也得以偷闲,骑马带着李蕊儿出城散心。

李蕊儿平日待在后宅足不出户,憋闷坏了。

这会儿听说萧玉霆要带她出门,立刻兴致高昂地梳妆打扮一番。

片刻之后李蕊儿穿着羊皮袄,戴着蝉翼纱面罩,手中提着一个纸鸢便出门了。

萧玉霆将李蕊儿抱上马,将她护在身前,夹紧马腹,御马疾驰出城。

城外五十里处有一片草原,萧玉霆带着李蕊儿纵马奔驰。

李蕊儿耳边响起猎猎风声,眼前的草原一望无垠,苍茫而开阔。

李蕊儿感觉到久违的畅快。

萧玉霆骑到河边便停了下来,将李蕊儿抱下马,李蕊儿抓着纸鸢的提线快速地跑开了。

萧玉霆让马在河边饮水,他则靠坐在树上,看着李蕊儿欢快地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时不时发出轻盈的笑声,自己也不知不觉间被她所感染。

想到李蕊儿刚来丰州时不习惯这里的气候,整日郁郁寡欢,晚上睡觉的时候忍不住偷偷地哭,现在慢慢习惯了,最简单的纸鸢就能让她如此快乐。

李蕊儿玩累了,缓步走到萧玉霆身边,靠坐在他的身上。

萧玉霆用帕子擦去她额头上的细汗,问:好玩吗?李蕊儿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道:好玩。

一会儿回去想吃什么?李蕊儿不假思索道:羊肉锅。

萧玉霆笑道:好。

丰州冬长夏短,蔬菜短缺,人们喜欢腌制食物。

秋天的白菜用清水洗净,用沸水焯熟,捞出来放入水缸中,一层白菜一层食盐,最后压上石头。

二十几天酸菜便可腌制好,这样整个冬天都有东西吃了。

晚上,一伙人围坐在一起煮羊肉锅。

锅里放了羊肉、酸菜、血豆腐、腊肉,开锅之后满屋都是鲜美的肉香。

萧玉霆将羊排肉剔下来放到李蕊儿碗里,李蕊儿吃一口羊肉,再吃一口酸菜解腻,最后一口气喝完碗里的酸菜汤,鲜香酸爽,十分满足。

屋外寒风猎猎,屋子里热气腾腾,一伙人围坐桌前其乐融融。

李蕊儿在丰州待久了,渐渐习惯了这里的气候,日子也没有想象中的难熬。

这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嘈杂的声音,赵秉立刻起身去外面查看情况。

片刻后赵秉回来,面色僵硬道:王妃,京城来了人……还请您……出去看看。

李蕊儿面色微变。

她来到院子里,看到门口有两个美女向她屈膝行礼,齐声道:奴婢王思雪,奴婢王思月,问王爷王妃安。

李蕊儿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

她冷声问:你们是什么人?奴婢从上京来,是皇上让奴婢伺候王爷王妃的。

李蕊儿的心蓦地一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