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迎来了新年。
除夕之夜, 朝中重臣按例需留在宫中参加宫宴，和天家共同守岁，欣赏歌舞, 辞旧迎新。
开场节目别开生面。
随着鼓乐声响起, 大殿中央的人身着傩舞服、头戴傩面具表演傩舞。
鼓声阵阵，傩舞者有节奏地变换步伐，仿佛排兵布阵般气势恢宏。
忽然间他们转向看台，李蕊儿便看到一张张青面獠牙的面具齐齐对着她, 姿态凶猛怪异。
李蕊儿被吓了一跳, 本能地捂着胸口，身体缩在了冷硬的椅背上。
萧玉霆立刻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覆上她的手，问：蕊儿, 怎么了？李蕊儿转过脸, 惶然无措地看着萧玉霆。
刹那间脑海中涌现出上一世他戴着面具, 一步一步逼近她的画面。
李蕊儿眼眶瞬间湿润了，她问：他们戴着面具在干什么？他们在跳傩舞, 祈祷明年风调雨顺。
李蕊儿摇摇头，道：我不想看，让他们不要跳了。
萧玉霆抬了抬手, 冲一旁的内侍吩咐道：让他们不要跳了，每人赏银十两, 让他们下去吧。
片刻后，鼓声停止, 傩舞者依次退场, 接下来表演的都是舒缓轻柔的歌舞, 李蕊儿却再也无心欣赏, 一整晚都心神不宁。
晚宴结束，众人散去。
萧玉霆随李蕊儿一同回到坤宁殿守岁。
两人披着厚厚的大氅坐在窗边，看着远处时不时绽放的烟花。
李蕊儿看着看着便涌上困意，最后靠在萧玉霆肩膀上睡着了。
萧玉霆看着怀里的李蕊儿，她睡着的时候眉头微皱，眼睫轻颤，不知在害怕着什么。
恍惚间萧玉霆想起了他们之间很多的过往。
那年花朝节，他与萧玉鸣在街上闲逛，远远地看到李蕊儿和素玉在街边买花。
萧玉鸣提议他们两人戴上花朝节的面具去找她，试试他能否辨认出他们兄弟俩。
他也不知是出于什么心态，竟然答应了。
结果他刚拍了她的肩膀，她转过头看到他们脸上的面具吓得魂飞魄散。
婚后的李蕊儿一直抗拒他，害怕他近身。
那段时间她每日活得如同惊弓之鸟，惶惶不可终日。
他当时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害怕自己。
现在想想，她一定是猜到自己就是上一世困住她的人，心中一直被不堪的记忆所折磨。
她的担惊受怕惶惶不安，都是自己带给她的。
萧玉霆伸出手轻抚她的眉心。
她的眼皮颤得厉害，忽然间她挣扎着喊道：不要！她睁开双眼，重重地喘着气。
她眼睫上挂着细碎的泪珠，脸上是一副惊魂未定的表情。
萧玉霆握住她的手，问：蕊儿，你做噩梦了？李蕊儿看着萧玉霆熟悉又陌生的一张脸，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抱得更紧。
见李蕊儿不说话，萧玉霆接着问：你梦见什么了？李蕊儿摇头不语。
萧玉霆将她的手紧紧攥在手里，沉吟片刻，道：其实刚刚，我也做了一个梦。
李蕊儿警觉地看着他，一时间心绪纷乱。
萧玉霆继续道：我梦见你被人困在一个宅子，那人会派人照顾你的生活起居，却始终不让你出门。
那人终日戴着面具，我想问他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直至那人摘了面具，我才发现，那人竟然是我自己。
李蕊儿心跳漏了半拍，难道他……竟想起了上一世？她摇了摇头，道：既然是梦，就不要再说了，把它忘了吧。
萧玉霆道：如果不说清楚，就无法解开你的心结，你会一辈子记恨我。
李蕊儿伸手捂住他的唇，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他却拿开了她的手，继续道：上一世，我在皇陵找到萧玉鸣，他一把大火烧了偏殿，想让你陪葬。
你当时陷入假死状态，对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我将你从火中救出来，不小心烧伤了脸，声带也损毁了，导致我说话艰难。
我不想让你看到我可怕的样子，终日以面具示人。
那晚我不是有意强迫你的。
潘宝珠撺掇潘宝兰给我下了迷药，想要强行侍寝。
我不想碰别的女人，才去找了你。
我不想伤害你，但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看到你就失控了……后来你有了我的孩子，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我本打算整肃朝纲之后就将皇位传给萧仁康，带你远走高飞的。
可是你却选择那样的方式离开我……李蕊儿身体颤抖着，脸上挂满了泪。
她捂住萧玉霆的唇，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萧玉霆帮她擦去面颊的眼泪，懊悔道：蕊儿，我不奢望你的原谅，只想以后好好地弥补你。
李蕊儿悠悠开口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我们重来一世，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
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麒儿，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以后我们谁都不要再提起了。
萧玉霆捧着她的脸，让她看着自己，竟有些乞怜的姿态，道：你有了麒儿，就不再需要我了，是吗？李蕊儿的心很乱，她只是一味地摇头，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玉霆俯身吻上她的唇。
李蕊儿本能地抵住他的胸口，道：不要……我好像听到麒儿的哭声了，让我看看麒儿。
麒儿有奶娘照顾，你不必担心。
李蕊儿道：让我去看看他吧。
不要走，现在需要你的人是我。
萧玉霆俯下身，遒劲有力的手臂将她牢牢禁锢在怀中，让她动弹不得。
李蕊儿感到骨头酸软，无力地软倒在他的身下。
萧玉霆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脸，越发地楚楚动人，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要怜爱。
温香软玉在怀，萧玉霆隐约闻到她的沁甜体香，令他意乱情迷。
萧玉霆哑声道：蕊儿，再给我一个孩子，好不好？不等她回答，他便俯身吻住她柔软的唇瓣。
李蕊儿被他吻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发出无助的低吟，含糊道：嗯……*一大早，李蕊儿在萧玉霆的臂弯中醒来。
她见他睡得正熟，不愿打扰，便想着先行起身梳洗打扮。
李蕊儿刚坐起身便发现长发被萧玉霆压在胳膊下面。
她用力挣了挣，发现挣不开，便去抬他的手臂。
不料他的手臂稳如磐石，李蕊儿使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未能撼动他分毫。
忽然间萧玉霆轻笑出声，李蕊儿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他作弄了。
李蕊儿无奈地扯了扯头发，软声嗔道：皇上……萧玉霆道：再陪我睡一会儿。
皇上，妾该早起梳妆了。
萧玉霆坐起身，笑道：我帮你。
于是二人梳洗更衣之后，一起坐在梳妆镜前。
萧玉霆拿起螺子黛为李蕊儿描眉。
画完后，发现左边眉毛比右边细，于是加重了左边的眉毛。
片刻后仔细一看，又发现右边的眉毛比左边细，于是开始描右边。
反复几次之后，萧玉霆终于满意了。
他捧着李蕊儿的脸，细细欣赏着自己的得意之作，笑道：蕊儿真美。
李蕊儿转过头对镜一照，却发现自己的眉毛被他画得又黑又粗，仿佛顶着两只蝉蛹。
李蕊儿当即怔住……萧玉霆将脸凑过来，一起挤进铜镜中，脸贴上她的，问道：我画得好不好？李蕊儿怔愣地点头：好……萧玉霆笑道：那我以后经常给你画。
李蕊儿强忍住快要哭出来的冲动，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多谢皇上。
皇上日理万机，还是不要在这些琐事上浪费时间了。
萧玉霆一只手轻抚她的脸颊，道：你的事对我来说都不是琐事。
李蕊儿有些欲哭无泪，不知要怎么才能婉转地告诉他，他画得并不好看，甚至……有些难看？她心思一动，拿起螺子黛，对萧玉霆道：皇上，妾也想为皇上画眉。
萧玉霆笑道：好。
于是李蕊儿也有样学样，把他的眉毛画成两个蚕蛹，希望他能自行领悟。
画好之后，萧玉霆对镜一照，满意地点头，道：不错，不愧是有绘画功底的。
蕊儿果真心灵手巧，以后要日日为我描眉才好。
李蕊儿：……李蕊儿哭笑不得道：妾为皇上束发吧。
说着起身站在萧玉霆身后为他梳头发。
萧玉霆登基以后便夙兴夜寐，操劳国事，他的白发又多了许多。
李蕊儿在心里叹气，心想萧家男人有祖传的少白发，之前谢修竹开的乌发方子是时候让御膳房重新用起来了。
李蕊儿为他束好头发，戴上发冠，簪上玉簪。
萧玉霆则拉着她的手坐在窗前的软塌上。
窗外是白茫茫一片雪海，远处的坊市、屋顶、树木上都披上了白衣。
萧玉霆披着裘衣，将李蕊儿揽入怀里，身边的暖炉将二人熏得暖烘烘的。
宫人端来了茶点，刚沏好的热茶袅袅冒着热气。
两人一边吃着点心一边欣赏窗外的雪景，偷得浮生半日闲。
不知过了多久，李蕊儿忽然发现萧玉霆的身体一动不动，她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李蕊儿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定定地看着他。
见他面色沉静，仿佛入定一般。
她的一颗心突地一跳。
她还不想年纪轻轻做太后……李蕊儿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顿时松了一口气。
还好，一切正常。
萧玉霆有所察觉，他缓缓睁开眼，冲她温和一笑，将她揽入怀中，道：别担心，我答应过你的，我一定会陪你走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