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是郑蔚作孽太多, 沈润真是觉着郑蔚是个做谋士的材料。
他也很好奇,初来乍到没有根基的郑蔚要如何查找陶知州的罪证。
但他转念又想,作为一州最大的官儿, 他与南怀王府也过从甚密, 有南怀王的保护, 他做事确实不必太小心, 只要不踩着南怀王的底线就行。
只是缺了一个有胆子的人。
有胆子得罪陶知州,得罪王家,甚至得罪南怀王的人。
沈润是知道的, 自从郑蔚找到胡珊兰那天后,他每天下值后都会藏在布庄外头隐秘处,悄悄的看胡珊兰,一直到布庄关门。
但沈润同时也是嗤之以鼻的。
早干什么去了?陶知州是个小人物, 但在泽安州却又是个举足轻重的大人物,把他先扳了,确实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因为昨天悦来茶楼那声大人, 胡珊兰不安持续多日。
这日铺子里来了几个衣装矜贵的妇人,聘的曹掌柜立刻上前接待, 那些夫人们看过只道:听说你家铺子有上好的浣花锦,给咱们瞧瞧。
曹掌柜要在一楼照应,胡珊兰便将人让去二楼, 白姮如今就在二楼,闲时顺带织锦, 几个夫人一上楼, 看见白姮正织的那匹锦, 顿时眼前一亮。
这个不错。
这哪是不错, 这分明就是上贡的品相。
那夫人是压抑着惊艳, 余下几位夫人也同样附和。
老板,这样的锦还有么?毕竟人多,不够分,何况还没织成。
胡珊兰取了两匹锦来,虽也流光溢彩,可惜总没白姮织的好,她们有几分失望,但也确实不俗了,便挑挑选选,还与胡珊兰定下了白姮正织的着匹,便叫裁缝过来量身。
胡珊兰在旁照应,听几位闲聊起来。
这位新来的同知大人,就是今年顶出了大名儿的探花郎。
听说外任到咱们这儿,是得罪了权贵,临来之前皇上还下旨打了板子的。
哎呦,真是可惜。
听说是尚书府的郎君,生的又那样出挑,前阵子我娘家兄弟还打听,想给女儿结个亲,被我给拦了。
你们还不知道吧?这位郑大人如今与陶知州可是闹起来了,本该他分掌的盐粮江防等庶务,如今撕破脸的与陶知州要。
嗐呀,那盐粮可是肥差,哪能不争呢。
一直没说话的那位年轻夫人这时候才轻轻开了口:我听说……几人顿时静下来去看她,她夫君也是州府的同知,比郑蔚要早许多年上任,与陶知州相交甚好,她说的话,自然是真真切切的内情了。
她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陶知州与郑同知,瞧上了同一个女人。
几个夫人顿时大惊失色:真的呀?白姮织锦的手一顿,胡珊兰也是猛然惊诧,与白姮交视一眼。
可别浑说,陶知州家的王夫人可是个脾气不好的,这么多年,陶知州从不敢沾花惹草,怎会为个女人……那位知州的夫人只捂着嘴轻笑,再不说一句话,反倒叫人越发信了她的话,忍不住问道:是哪个女人,你知道么?这就不清楚了,只知道陶知州与郑同知暗处吵了一架,听陶知州话里意思,大抵是这样的。
仿佛是郑同知的心上人。
胡珊兰皱了皱眉,哪怕再不多想,也总觉着这事与她有关。
等这日沈润来布庄吃午饭,胡珊兰便将他叫上二楼说话。
那天的人是陶知州,你真不知道?沈润没说话,他委实不太擅长撒谎,那天谎称不认识已是极限了。
胡珊兰看他这样子,顿时皱眉:郑六郎与陶知州如今斗法的事,你知道么?知道。
他只顿了一下,就把郑蔚的话抛下了。
毕竟他虽请求了,可自己也并没答应。
于是将那日被郑蔚阻拦,以及郑蔚的提议都说了,但隐瞒了郑蔚推测他昴城之行的目的。
他怎么知道陶知州有这种龌龊心思?胡珊兰蹙眉,精准的找到破绽。
他在州府任职,陶知州的随从必然是认得的。
他……他是每日下值后都会守在铺子外头的。
胡珊兰眉头皱的更紧了,但很快又舒展了。
别人要做什么,和她也没什么关系。
但郑蔚替她出头,她实在不想承郑蔚这个恩情。
既然王夫人是个脾气坏且能压制陶知州的人,那么此事要解决,或许可以找王夫人的路子。
而今天来铺子闲谈此事的几位夫人,就可以作为引子。
胡珊兰让人给朱同知府上送了消息,只说新来了几匹不错的浣花锦,请朱同知的夫人去挑选,那位朱同知的夫人就欣然而来。
锦自然是有的,那位夫人选了几匹,最终难以抉择。
浣花锦价钱不俗,从六品官员家的内眷做这种料子的衣裳,确实不能太由着心思。
胡珊兰看她难过的样子,遂道:夫人喜欢哪一块?就是都喜欢,不知道挑哪一块才发愁。
那就都要了吧。
胡珊兰叫阿平把锦缎拿下去打包,朱夫人急道:哎,老板,可不能强卖呀!不能,这几块锦,都送给夫人。
只求夫人引荐,浣花布庄的锦缎做成的衣裳若穿在王夫人身上,我这铺子的生意岂不是越发的好了。
朱夫人听说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喜笑颜开:你早说呀。
王夫人啊,也喜欢浣花锦,可惜近来不得闲,才一直没来,你若有心,只管备好料子,我一准儿把王夫人给你请来。
得了好处,朱夫人心情大好。
胡珊兰也就安下心了。
没两日,朱夫人就叫人来送信儿,说王夫人在清潭月饮宴,让她带几块料子先过去。
作为一州最大的官员夫人,王夫人的忙碌是可想而知的。
不仅仅是府内庶务,还有外头的人情往来。
毕竟陶知州虽是泽安州的知州,可泽安州作为南怀王的封地,这儿还有王府的人需要讨好。
除了冬儿,展婆子也陪着胡珊兰往清潭月去了。
那是昴城最好的酒肆,因酒肆里有一汪碧泉,映照月影,才取名清潭月。
只可惜这次饮宴是在晌午,无缘得见清潭月美景了。
打从胡珊兰从布庄出来,就有人悄悄跟上了。
胡珊兰一路往清潭月去,却无知无觉。
清潭月在城东,大抵是正晌午都在家吃饭的缘故,外面人烟稀少,正走着,胡珊兰忽听身后有响动,回头就见有人扭在一处,她忙避了避,却见其中一个竟然是郑蔚。
胡珊兰顿时皱眉,下意识觉着郑蔚在跟踪她。
但她细看,那与郑蔚打在一处的正是那日来传话的小厮,立刻又明白过来。
看来尾随她的人还真不少。
快走!郑蔚抽空喊了一声,那人一拳打在他身上,郑蔚是久伤的人,身子本就瘦弱的很,这一拳让他顿时变了脸色,但他仍旧死死揪着这人没放手。
胡珊兰觉着浑身发麻,一直麻到了头顶上。
有些记忆想要破土而来,却被她狠狠镇压。
她一咬牙,转身加快脚步往清潭月去。
朱夫人安排了人在清潭月外等着她,将她接进去。
整个清潭月今日热闹非凡,尽是昴城权贵,也不知再办什么宴席。
朱夫人的人将她一直引到一处小厅,那日在铺子里买锦的几位夫人都在,正中坐着的圆脸富态的,想不就是王夫人了。
朱夫人见她进来,先不说引荐,只把浣花锦送上去,王夫人瞧着眼前一亮,她是盛京世家女,胡家选上皇商就因浣花锦的出名,江南如今有不少铺子偷学胡家织浣花锦,但到底不够正宗。
你这……是胡家的浣花锦?朱夫人这才看胡珊兰:我可不知道,只知道看着好,就荐给夫人了。
胡珊兰这才被让到人前,王夫人原本笑盈盈的神色在看到胡珊兰时,顿时就凉飕飕的。
朱夫人瞧着不对,心里一慌,胡珊兰便朝王夫人拜了下去。
朱夫人见状似乎有些猜测,脸色越发难看,立刻寻个由头将人都带出去了。
好啊,你都寻到我这儿来了。
夫人,民女是良家女,不愿给人做妾,更莫说外室了。
胡珊兰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假做惶恐,王夫人冷笑:良家女?良家女抛头露面勾.引男人?胡珊兰一听这话就知道这位王夫人不是个太聪明的,索性也不装了:那夫人是想让我给陶大人做外室么?王夫人被噎住,她是气不过,也最厌烦这种得男人喜欢的小贱人。
陶知州近来不妥之举多了,早叫她生疑,也早从陶知州随从那逼问出缘由了。
她还没腾出手来收拾,人竟自己撞上来了。
夫人,民女冒险来是求夫人庇护的,民女并不愿意。
可瞧这昴城,能管住陶大人的也只有夫人您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尤其在管教陶知州这件事上,王夫人顿时气顺了。
转头又看了看这些浣花锦:这是胡家的浣花锦?是。
瞧着确实与市面上卖的那些不一样,胡家正宗的浣花锦,尤其是这种成色的,可是价钱不菲。
王夫人这才皱了皱眉,厌恶道:我知道了,往后安分守己。
是。
可惜啊,不安分守己的又不是她。
从清潭月出来,胡珊兰急匆匆原路返回的时候,就不再见郑蔚和那个陶知州的随从了,但她在地上看到了几点血迹,还很新鲜。
她皱眉,一阵烦躁。
就是不想与他有瓜葛,但还是欠了人情。
胡珊兰回去后吩咐阿平:去问问沈二爷,郑大人伤的重么?要是重,得送点礼。
他大抵是缺银子的,送点银子了却因果。
阿平很快就回来了:沈二爷说,倒没那么重,不过他那身子不行,怕打的不应会要命!孩子脆生生的声音让胡珊兰哆嗦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