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三十七章 昴城

2025-03-22 07:33:56

胡珊兰听着外间动静, 终究还是出去了。

才开院门,就看见了倒在院门外的人。

郑蔚是清醒的,只是没了力气摔倒, 如今正靠墙坐着。

听到门响他下意识往周遭看, 见再没歹徒, 才松了口气。

胡珊兰探头的时候, 正看见他四下搜寻,然后松了口气就软下去的样子。

郑大人?她试探着轻轻叫了声,然后就看见了他身边还丢着一把带血的短匕, 顿时吓住了。

没死人,就是打下去了,人跑了。

那几人也不是要杀人放火,陶知州还没放弃掳走胡珊兰的心思。

他觉着一切根源既然在胡珊兰身上, 那就只有折磨胡珊兰才能让他出了这口气。

郑蔚吃力的想站起来,原本还能多坐会儿,但胡珊兰既看见他了, 他还是离开的好。

用了几次力,总算站起来, 踉跄走了几步,忽捂住了嘴。

胡珊兰趁着月色看见他指缝里往下滴的血,哪怕不懂医术, 却也知道青年呕血,只怕寿数不长。

果然郑蔚再次试图离开的时候, 晃了晃又要倒下, 胡珊兰几步上前把人扶住了。

才救了她, 没瞧见也就算了, 既然瞧见了, 总不好冷眼旁观。

郑蔚衣衫单薄,胡珊兰掌心的暖意隔着衣衫从他手臂传来,让他忍不住颤抖,想要汲取更多。

他眼眶湿润的看向胡珊兰,却见胡珊兰目不斜视:多谢大人了,我送大人回去。

不用。

郑蔚挣了挣,但没挣开。

郑蔚怕她回去时再遇险,可胡珊兰却怕郑蔚连这短短的路都走不过去,万一死在路上,岂不成了自己的业障。

荣阳开门看见自家主子从外头被人扶着回来,顿时呆住了。

整道巷子的宅子格局大多相差不多,胡珊兰见荣阳呆着没接手,只得将他又往前送了送,一到屋门口,丢开手要走,却被郑蔚攥住了袖子。

我,我有话同你说。

胡珊兰沉着脸,他便道:如果,如果哪日我有不测,这宅子,还有屋后小库房里的东西,都留给你。

胡珊兰就觉着可笑:不要。

她要走,袖子却被攥的死紧,郑蔚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死死攥着她衣袖:珊兰,求你,求你给我个机会,让我赎罪。

胡珊兰感到他的手在颤抖,荣阳提着灯笼过来,胡珊兰就看见了郑蔚唇边还残留的血渍,她皱眉:大人要做什么,我管不住,也不在意。

她用力扯出了自己的袖子,转头就走了。

荣阳!送姑娘回去!郑蔚痴痴的看她离开的背影,小小的院子,很快就到门口,转身不见。

*胡珊兰才到门口,就遇上了匆匆而来的沈润。

他被引开了,不过没追多远就回来了。

看院门开着大惊失色,转头就听见了细微的脚步。

是胡珊兰的脚步。

他很熟悉。

怎么出来了?胡珊兰把事情说了,沈润将她送回院子,但并没立刻离开。

胡珊兰看着,就知道他有话要说。

沈二哥,怎么了?沈润思量片刻,还是将许多胡珊兰不知道的事情告诉了她。

譬如郑蔚几次三番暗中护她,因此受伤,譬如郑蔚因她的事对付陶知州,如今险象环生几次遇险,再譬如郑蔚已心病入魔,身子每况愈下。

呕血,已不是头一回了。

胡珊兰眉头皱的很紧,这些事有的她有猜测,但大部分还是头一回听说。

珊兰,昴城地界,哪怕我尽力,也不能将你护的周全。

这些时日,半数事情都是郑六郎料理干净。

郑蔚和沈润是全不相同的,沈润背靠黄雀卫,哪怕在昴城缩手缩脚,但也不是孤家寡人又体弱的郑蔚能比的。

他几次三番抵挡陶知州派来试图伤害她的人,都是靠着那副病躯硬生生抵挡的。

胡珊兰原以为从前的事情,郑蔚救过她,又利用了她,事情了结就算两清了,毕竟她身陷郑家这事归根结底是胡泰做的事,她也不想再为从前的事纠结于心,也损了当下和往后。

上次发觉郑蔚救她,她送了银票答谢,但如今得知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郑蔚还做了这么许多,就觉着有些燥郁。

尤其郑蔚那眼瞧着似乎快不行的身子,也算有了答案。

他要真因为这些死了,可真就是她的业障了。

胡珊兰气息不稳,不知是气还是躁,或者还有别的什么。

但好半晌,她还是问道:他那身子,真就快不行了?沈润心下一沉,却还是回道:现在若能想通,总还是能救一救的,毕竟还年轻,本里也算健壮。

但若想不开,那就没救了。

胡珊兰默了半晌,沉闷道:我知道了,多谢沈二哥。

沈润等了半晌,听见门响,才一跃院墙回了自己院子。

胡珊兰第二天起的挺早,后半夜睡的也不安稳,有些头昏脑涨,但听巷子里有声响的时候,还是带着展婆子和冬儿也出门了。

两边忽就遇上了,郑蔚立刻顿住脚步,知道她不想见到自己,就等在几步之外,等她先走。

但胡珊兰出来后却停住了,她站在门口皱着眉头沉默了好半晌,转头看向郑蔚。

郑蔚脸颊瘦削青黄,气色看起来果然像是不久于世的样子,哪里还有半分一年前跨马游街的探花郎风采?胡珊兰心里那股郁气消散些许,淡淡道:大人不是口口声声说要赎罪么?赎罪,总得活着才能赎。

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郑蔚沉沉的眼瞳在短暂的凝滞后,渐渐绽出光彩,胡珊兰却又淡淡道:大人可别想多了,我只是不想沾染业障,碍了来世的平安路。

大人什么时候得空,去铺子取衣裳吧。

郑蔚眼底的光又渐渐黯淡,好半晌,他低低的自嘲的笑了笑。

但他听出了胡珊兰话中的郁气,她不高兴了。

哪怕她不想他死是想与他割断,但他仍旧不想她不高兴。

何况她说的都对,人活着,才能赎罪。

春风已暖,但吹拂而来,郑蔚还是咳嗽起来。

但难受的感觉虽然还在,再抬头时看到的阳光,仿佛并没那么灰暗了。

毕竟,他有机会可以赎罪了。

沈润在院门里将她的话听的清楚,心里说不出的古怪滋味。

但郑蔚若真死了,胡珊兰早晚会知晓郑蔚的死因,只怕到时候才会真的记住郑蔚。

毕竟天下没有密不透风的墙,一个因为自己而死的人,也足够让人记忆深刻。

更何况,郑蔚还有用。

*午后铺子人少的时候,郑蔚来了。

胡珊兰只扫一眼,就叫阿平去接待。

郑蔚也没觉着如何,随阿平上楼,过了片刻阿平下来,嘟囔着嘴:姑娘,衣裳宽了。

意思得改。

但也可见郑蔚比做衣裳时是又瘦了许多。

她才要叫裁缝去改衣裳,郑蔚就从楼上下来了。

半旧的衣衫,但穿在他身上平展的很,只除了有些宽松。

不用了,过些日子穿许就合身了。

他现在太瘦了,皮包骨,确实不是常人该有的样子。

胡珊兰点点头,又问阿平:还有哪里不妥么?没有了,很合适。

又是郑蔚回的话,但他没有趁机与胡珊兰多说,而是将换下的新衣裳自己包好,轻声道谢,就走了。

出门时再见沈润,他还是穿着那身胡珊兰做的衣裳,郑蔚的眼光不觉着在他身上停留,但脚步没停,与他错身而过。

胡珊兰晚上回去的时候,见阿瓜正送郎中,远远瞧见她,朝她鞠了一躬。

呵,心病去的还真快。

胡珊兰淡淡点了头,就回去了。

郑蔚心病淡了,胡珊兰的心病就大好了。

总归人别为她死,怎么都好说。

三月初,桃李芳菲,胡珊兰早起出门时见她种的紫藤已经开始抽芽,顺着架子往上爬,还长出了许多嫩叶,心情就好了许多。

出门前听见隔壁院儿门响,看来沈润又出门了。

她们收拾了,就往铺子去了。

日子一如往昔的平淡,让胡珊兰的心宁静的很。

她一会儿在楼下看着,一会儿去楼上看白姮织锦。

楼上楼下跑的趟数多了,白姮不禁笑她。

晌午沛青来送午饭,板板正正低沉的声音:来的路上瞧见几队护城军来来往往,怪叫人心慌的。

昴城是州府,繁华富庶,护城军每日也都会在城中巡视两趟。

但来来往往,就有些古怪了。

到了下午,胡珊兰就瞧见东大街上也有护城军一队一队的往来,隐隐觉着不安。

阿平,去看看沈二爷在家么。

阿平应声要去,又被胡珊兰叫住了。

算了,别去了。

转头上楼找白姮:阿娘,今儿外头瞧着不太平的样子,咱们早些关门回去吧。

白姮在楼上也听见东大街上甲胄的声音,织锦都不能安心。

收拾收拾,咱们就回去吧。

等关门出来,就瞧见不少铺子都预备落锁。

才锁了门,就瞧见一架马车过来,朱夫人掀帘子见关门了,诧异道:今儿怎么关门这样早?夫人好。

街上护城军来来往往,看着怪慌的,怕不太平。

嗐。

朱夫人悄声与胡珊兰道:说是州府丢了紧要的东西,是江洋大盗的手笔,这才叫护城军预备封城,全城搜拿呢。

你啊,多加小心些,这趁乱不知要出什么事呢。

朱夫人跑这一趟也是为着提醒,见她要回去,又四下看了:你这铺子另一个老板呢?胡珊兰缓了缓才明白她说的是沈润,还没回话,朱夫人又道:听说沈公子是有功夫在身的江湖人,有他在身边护着你才平安些,快回家吧。

朱夫人这话透出的讯息实在太多了。

沈润自入昴城,从未显露身份,反倒小心隐藏,而如今孟夫人这话却叫胡珊兰怀疑。

说什么江洋大盗,又说沈润是有功夫在身的江湖人。

孟夫人深宅妇人,是无从得知沈润的事,这般提醒,只怕是从陶知州的路子得来的消息,若这样看,今日这场乱事倒像是冲着沈润来的。

因着城防军,城中百姓人心惶惶,这时候都在匆匆往家回。

才走近小巷,胡珊兰就瞧见巷子口也有城防军往来,几人匆忙进了巷子,才进院子,就听身后脚步声响,胡珊兰回头就看见了郑蔚。

多日不见,郑蔚气色瞧着好了些许,只是眼下神情冷峻,带着阿瓜与荣寿荣阳也一同进了胡珊兰家,胡珊兰蹙眉,但驱赶的话并没出口,到底忌惮着巷口的城防军。

沈润被绊住了。

胡珊兰惊诧,但随后松了口气。

被绊住了,看来主要目标并非沈润。

郑蔚看她这般,心里不是滋味,她很担心沈润,却没想到自己的安危。

正这时候,外面传来声音:大人,都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