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同知不疑有他, 来宣旨的内官除了嘉许新上任的霍知州和郑蔚,确实还有查封陶家产业,并发卖一部分的差事。
但他不知道, 陶家庄在一刻钟之前, 已经归郑蔚所有了。
但朱夫人从朱同知的话里咂摸出了点儿意思来。
当初郑同知就是为着胡老板才与陶知州撕破脸, 陶知州临被拿之前闹的那么一大出事儿, 郑同知也是为着保护胡老板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如今发卖庄子……特意告诉胡珊兰,显然是叫胡珊兰去买的意思。
但两个人若私下要好, 私下说这些也就是了,何必要借她的嘴?她想了想,把郑蔚与胡珊兰并在一齐想,还别说, 觉着还挺般配的。
朱夫人有种促媒的喜悦,第二天就去浣花布庄找胡珊兰说话去了。
胡珊兰也有些喜欢朱夫人,这位朱夫人很知进退, 人虽精明但不市侩。
布庄秋后狠忙了一阵子,但那阵子胡珊兰不在, 现下没那么忙了,白姮见朱夫人进来胡珊兰就面有笑意,就让冬儿备了茶水点心, 让她们到二楼说话去了。
陶知州问斩啦,他那倒霉儿子过几日也要斩了。
朱夫人喝了口茶说的第一句就是这个。
胡珊兰倒不太意外, 朱夫人看她神情, 忽然有些拿不准了。
胡珊兰要知道, 那说明郑同知私下与她还是有消息往来的, 但怎么……她又瞥了瞥胡珊兰, 这般年岁的姑娘郎君,闹些别扭也是有的。
她便又笑道:这不,盛京来了内官宣皇上的旨意,郑同知这回立了这样大的功劳,还以为要升迁的,但皇上虽嘉许了,还赏赐不少,却没提升迁的事情。
胡珊兰点点头,朱夫人便点着指头与她说起赏赐来:黄金百两,纹银两千两,一套奚山墨石的文房四宝,两块文山白玉,两块……胡珊兰越听越咋舌,东西还真不少。
她忽然想皇上要知道郑蔚劫了陶知州的钱财宝贝,如今是个不差钱的主儿,心里又是什么滋味儿?想着免不了抿嘴笑了一下,朱夫人见她笑,立时道:你也觉着赏赐丰厚吧。
嗯,嗯。
胡珊兰忙应付过去,朱夫人便道:这内官宣旨是一道差事,还有个差事啊,是把陶家的家产清点,能带回京的带回京,不能带回去的就地发卖。
我听说有几个铺子,奴仆罚没官奴,也是要卖的,还有两处庄子,一个远些,还一个近,就在之前出了大事的长宁镇边儿上。
胡珊兰神情一顿,陶家庄也要发卖了?但她想了想,还是追问道:夫人知道多少银子么?那就不知道了,还没挂出来呢。
你想要?想是想,之前也问过,六百亩良田,庄子倒是个极好的庄子,可惜银子要的太多,买不下。
朱夫人想郑同知既特意叫她传话,想必还有旁的安排,遂怂恿道:嗐,你去问问,问问又不值当什么。
这种事得尽快,万一要是实惠,被别人捷足先登可就坏了。
胡珊兰觉着朱夫人说的也对,便叫阿平去府衙打听,朱夫人阻拦道:去府衙能打听出来的,那就全都知道了。
听说郑同知与你住在一道巷子,你问他不就是了?左邻右里的,问句话又值什么?她觑着胡珊兰,自觉是给郑蔚造了时机。
胡珊兰却笑了笑: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好叨扰郑大人。
郑蔚的心思她明白,倘或她问一句,只怕郑蔚就要上了心,这田庄无论如何也要留给她。
朱夫人看她这样,觉着还真是闹别扭了。
于是喝茶道:那我叫我家大人替你打听,等得了消息,你赶快去。
那真是多谢夫人了。
宁愿欠她人情都不愿意和郑蔚说一句话,可见是闹了不小的别扭啊。
胡珊兰也不知道朱夫人想那么多,只单纯的在想那个庄子。
当初陶家庄她是看了的,不仅仅是田好,庄子建的也极好。
尤其那庄子除了六百亩的良田,还跨了半边山林,种了不少果树,当初拿不下还有些惋惜。
银子不够是一层,还一层是不想与陶家有瓜葛。
但如今不一样了,是官府发卖,也就只欠着看银子多少了。
*因内官来前就已叫霍知州将陶家产业查清入册,如今那些珍奇古玩和为数不多的银子自然是要带进京的,查抄下来府内的东西还真不多,不过内官是知道的,那位王夫人进京是带了一两万的银票去疏通的,可见是提早换了银子带去京了。
现下就将宅子铺子还有田庄奴仆等都在府衙造册,预备隔日挂出去发卖。
正巧了,这差事又落在郑蔚头上。
朱同知来打听,郑蔚就知道胡珊兰心思动了,告诉朱同知隔日挂出去,朱同知就问长宁镇外的陶家庄须得多少银子。
郑蔚思忖了个胡珊兰能接受,也不会怀疑的价钱:一千五百两。
朱同知瞪大眼:这么便宜?他蠢蠢欲动,郑蔚冷眼泼灭他心头的火:那庄子如今是我私产。
朱同知眼睛瞪的更大:什么意思?皇上赏赐的。
那你卖?胡老板看上那庄子了,又没那么多银子吃不下。
郑蔚将那日的事与朱同知和盘托出,朱同知啧啧道:这庄子若按市价能卖五千两银子,你可真舍得。
郑蔚笑了笑,朱同知立刻就明白了。
哎,难过美人关啊。
他又不明白了:看你这偷偷摸摸的样子,那胡老板还没瞧上你?郑蔚轻轻的叹了口气,笑容虚浮:是啊,没瞧上。
啧啧啧,你可是为了护她,被陶知州砍了刀子的,这都瞧不上?挨刀子算什么?千刀万剐都不为过。
朱同知回去与朱夫人说了,朱夫人这回就又品出了不一样的滋味。
一准儿有内情,还是郑同知对不起胡老板。
不然他一个做官的世家子,生的又那么好,何必伏低做小?强取豪夺也使得了,也不敢,献个殷勤还偷偷摸摸的。
猜测不妨碍她兴头起,忙就去告诉胡珊兰,说隔日挂出去,那顶好明日就去买。
一千五百两,别说胡珊兰了,只怕一挂出去喘个气的功夫就叫抢了。
她忙与白姮商议,但银子却有些短缺。
孟夫人问:差多少?一半呢。
这铺子不是她自己的,眼见又到年底,这回给沈润和大哥的分红可不能再拖了。
如今她能动用的最大限度也就是七八百两,还得全家人节衣缩食。
孟夫人心思一动,朱同知回家可是还说了,若胡珊兰提到银子不足,便借过去,她便道:嗐,多大点儿事,我借你,不要利钱。
朱家可没那么多余钱,朱同知虽也是科举入仕,但夫人是青梅竹马,两人都是寒门出身,没多厚的身家,但这不是有郑蔚么。
郑蔚是预备好了的,一千两银子,朱夫人拿去给胡珊兰,胡珊兰要写欠条,朱夫人也连连摆手,胡珊兰再三应诺,过了年就还这笔银子。
朱夫人心思就动了,这商户赚钱就是快,她也盘算着该弄个铺子。
帮了郑蔚这么多忙,从他手里低价买个陶家铺子也不算太过。
赶场似的,连夜把东西预备了,第二天朱夫人陪着胡珊兰一同去州府找朱同知,然后朱同知再拿着郑蔚给的银子去找郑蔚,将陶家庄过了户,朱同知嘿嘿笑着,也一百两银子买下个铺子。
胡珊兰原本还有些疑惑,见朱夫人也接了契书笑,东大街街口的铺子只一百两就买了,疑心也就消了。
怎会这么便宜?嗐,犯官家的东西,忌讳的人多了。
朱夫人信口胡诌。
办好手续,自有府衙的人带胡珊兰去陶家庄交接。
管理陶家庄的并非陶家家奴,而是聘了两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做管事,自知晓庄子要易主,两人惴惴不安。
白姮是在外漂泊过的,看人还有几分眼光,瞧过之后,仍旧还叫他们管着庄子,一切照从前旧例,不过从今年起,庄子收益就该往她们家送了。
胡珊兰看着庄子想,如今可不能叫陶家庄了。
她想白姮那日与她说的话,当初给她取小名,虽与闺名同音,但山岚山岚,白姮是盼着她能像山一样坚韧挺拔,像岚一样曼妙妩媚。
胡珊兰脱懒,这庄子刚巧也靠着个小山,遂改名道:叫岚山庄吧。
白姮嗤笑她懒惰,胡珊兰哪计较这些,在庄子停了两日上下打点,都理顺了,又兴冲冲的回去了。
途径长宁镇,胡珊兰还是忍不住掀帘子看了看。
白姮看在眼里,心下叹息。
真是造物弄人。
这般忙碌着,又到十月。
胡珊兰十九了。
胡珊兰生辰这日,白姮早早回去了。
胡珊兰等到黄昏也交代了曹掌柜几句,就带着冬儿和阿平回去。
走到家门口,叫阿平去沈润院子看看他回来了没,阿平敲了半晌没人应,胡珊兰转头正要回去,就听身后有人道:贺生辰。
胡珊兰回头,郑蔚还穿着官服,一手拖着个木盒,一手提着个食盒,脸上淡淡的笑容,竟有些当初探花郎的风采了。
大人好。
也是许久不见了,虽在一个巷子住着,郑蔚应卯下值又经过布庄。
贺礼。
郑蔚将东西又往前送了送,红豆饼香甜的味道透着热气从食盒里冒出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恩人,胡珊兰笑着接了食盒道谢,郑蔚将手里的木盒又往前送了送:小玩意儿,不值钱,讨个彩头而已。
胡珊兰这才接了,郑蔚见她收了,脸上笑意又深了些许:我能讨杯寿酒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