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五章

2025-03-22 07:33:56

沈潇做那么多, 为着报仇不惜把自己都填进去了。

亲兄弟两个,沈润一定也有这样的心思。

郑蔚想,旁人也罢, 沈润却是一定知道兄长死状之惨烈, 但凡有些血性, 总是忘不掉这些的。

何况追溯根源, 始终还是那些人对不起沈家。

你不想他报仇吗?胡珊兰没回话。

这样的仇,不报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可若要报,他势单力孤, 对抗那么多勋贵朝臣,一个不慎只怕还会重蹈覆辙。

沈家不能再出事了。

不仅仅是沈润,还有胡瑜兰和湉湉,甚至是胡瑜兰肚子里还没生出来的孩子。

她们都再经不起磨难了。

郑蔚看她忧愁的模样, 宽慰道:沈润远比沈潇要沉得住气,事情也远不到你想的那样糟。

他既能借江湖之力,或许暗杀就能解决问题, 犯不上与那些人正面争斗。

胡珊兰这才安心些。

你累了么?郑蔚忽问,胡珊兰点了点头, 又摇头。

这些日子没好睡过,今日又舟车劳顿,她确实是累的, 但又睡不着。

郑蔚看着满天星斗:天气不错,林子里花都开了, 很香, 陪我走走?胡珊兰迟疑了一下, 还是应了。

夜路不平, 郑蔚一直关注着身旁的胡珊兰, 二人在山林里慢慢行走,暮春微暖又带些凉爽的风,夹缠着果花的香甜,让人沉醉。

胡珊兰走着走着,那颗提着的心也不知不觉慢慢放下。

她深深的吸了两口气,那股子疲惫就袭上来。

坐下歇歇。

郑蔚寻了个大石头,将自己的袍子下摆铺上让胡珊兰坐。

胡珊兰也累了,坐下原想着歇歇就回去,但夜风微微的吹着,她眼皮子就越来越沉,郑蔚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她慢慢说着话,她渐渐就没了声音,晃了一下又睁开眼,可没支撑两下,又晃起来。

郑蔚稳稳托住她,她靠的踏实,也就没有再醒来。

郑蔚看她睡颜安稳,就忍不住笑了笑。

让她靠在肩头睡着,他就那么坐着,一动不动。

胡珊兰睡了大半个时辰,终究是坐着睡不舒坦,皱眉嘤咛了一声,动了动险些摔倒,郑蔚忙将她扶住,夜半风也有些凉了,便将外袍脱了盖在她身上,将她横抱了起来。

胡珊兰头歪在他怀里,只嗡哝了一声又睡熟了,他就这样抱着胡珊兰,将她送回木屋。

冬儿已经带着湉湉睡了,郑蔚将胡珊兰送到旁边的屋里,才给她盖好被子,悄悄出来关上门,就看见了沈润。

她怎么了?睡了。

郑蔚走远了些,到沈润跟前才道:她很担心,沈夫人状况不好,也怕你寻仇,势单力孤,再落得沈潇那样的结果。

仇自然是要寻的,但要仔细筹谋,沈家再耗不起人了,他们也配不上让我沈家的人陪葬。

平章公死后,哪怕余世子尽快袭爵,可余家在京的权势也很快被人瓜分去了些。

当初的沈家也是同样,权势太盛,人太卓绝引人妒忌,所以平章公略一挑唆,就有那么多人动了心思,参与进去。

沈家倒塌,那些人吃尽了好处。

其实你本可以将那些人暗杀了,也省事不小。

沈润冷笑了一声:让他们这样死了,也太便宜了。

死了老子,儿子承继,他们贪的荣耀还在继续,又算哪门子的报仇?郑蔚想想,觉着也是。

那有什么我能帮的么?沈家如今这样,你确定要帮沈家?郑蔚无所谓的挑了挑眉:我孤家寡人一个,又有什么在乎的。

她想沈家好好儿的,我就帮你,尽力让你好好儿的。

沈润终于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你不怕死么?怕啊,这世上有几个人是真的不怕死?郑蔚失笑,沈润又问:那你为什么?郑蔚笑容深远:那年在桂花林外的时候,郑昶掳走胡珊兰,我中了药,却还是拼了命的去找她。

我若说那时候我并没做戏,你信么?沈润想到查出的消息。

那是头一回,郑蔚为着护住胡珊兰,被郑昶狠狠打了一顿,打的出了内伤,骨头裂了。

但他还是死死抱着胡珊兰不肯松手,哪怕指甲从根断了,也没有松手。

十指连心,整根断了的指甲都没叫他松开手。

那时候沈润只以为,郑蔚真是个狠人。

谁不怕疼呢?但我知道,一旦我松开手,胡珊兰就会受到不可挽回的伤害。

沈二郎,我自诩聪明,算尽人心,可到头来,其实最蠢的是我自己。

他的心早就告诉自己了,可他却忽略了,固执的进行着自己的计划,直到如今,悔不当初。

如果时光能够回溯。

郑蔚顿住了,沈润想,他大约要回溯到寿宴那一日,守在园子外头,制止胡珊兰进去。

谁知郑蔚却道:我要回到胡珊兰未出阁前,早早离开郑家,去带她私奔。

沈润忍不住笑了:私奔?但他转念才想到,从得知胡泰要送女儿去盛京谋求皇商开始,胡珊兰就已然陷入不安中,直到后来去郑家,她其实是从来都没有快活过的。

沈润不禁去想,如果时光真的能够回溯,他想回到什么时候?回到尚在襁褓,沈家还没出事的时候?回到进入皇上潜邸,辅佐皇上,谋取伺机而动的报仇时机时?还是回到救驾的时候,哪怕断了手脚,也要保住这双眼睛,这样就可以看到她有没有哭?可以看到她是不是笑的开心……沈润忽然意识到,他的心是驳杂的。

他心里惦记的,并不仅仅只有胡珊兰。

甚至是排起来,胡珊兰永远都不是最紧要的。

但是郑蔚的心里,只有胡珊兰。

他为了胡珊兰可以不要命,可以不要曾经心心念念的前程。

沈润的心忽然就乱了,他忙岔开心思问道:南怀王府的事,你们这样也不是长久之计。

没关系,有我拖延着就好。

郑六郎,你今年二十有四了吧,一直不成亲,旁人就不怀疑?流年不利,八字不合,总能找到借口。

沈润心思一动:若胡珊兰成亲了呢?郑蔚回头看向沈润,慢慢道:那我仍旧是她的未婚夫,我会守着婚约,一直守下去。

沈润觉着,他比不上郑蔚。

你不可能永远留在昴城,你会升迁,也会调走,都有可能。

没关系,如果她需要我,那我就辞官留下。

如果不需要,我就离开。

沈润忽然没了话,郑蔚看着满天星斗:沈二郎,不要想那么多。

能叫她舒心的人,才是适合她的人。

天长日久,她又是个心软的人。

你这是将她托付给我了?上次不就同你说了?怎么,你当我是试探?郑蔚笑了笑,沈润不明白,郑蔚为什么这时候还能笑出来。

他是真的变了。

正坐着,屋里忽然传出胡瑜兰的声音,不知是做梦还是醒了,呜咽的哭声,叫着沈潇。

沈润的心又沉下去。

天亮的时候,湉湉醒了,木屋周边又有了孩子的欢笑,胡瑜兰也淡笑着坐在饭桌旁,丝毫瞧不出昨夜哭的样子。

沈润与郑蔚也进屋吃饭,胡瑜兰看着沈润进来尚神色如常,但郑蔚进来后,她笑容忽然僵住了,指过去:你是谁?屋里人一下都静住了,胡珊兰在她身边,正要解释,胡瑜兰忽的站起来,柳眉倒竖:好你个郑六郎!你竟然还敢来?胡珊兰怔住了,这是又清醒了,认出郑蔚来了。

二姐,他……你闭嘴!就你心肠软!这种人还理会做什么?不大卸八块报大仇!也得避如蛇蝎一辈子老死不相往来!她一指头戳在胡珊兰头上:你又不是个精明的!就不怕再被他算计一场?好好好,我记下了,二姐快坐下。

胡珊兰怕她气的动了胎气,忙安抚她坐下,又给郑蔚递眼色,胡瑜兰立刻又扯着她道:你看他做什么?没有,二姐你看错了,我没有,我看沈二哥呢。

胡瑜兰偏头想了一下:沈润好,老实靠谱,本事也不小,最紧要的,是心里也有你。

这下除了郑蔚,沈润与胡珊兰都脸色难看起来,胡珊兰忙道:二姐又浑说。

我可没浑说,他们兄弟说话,我都听见了。

你姐夫也问过我,我觉着挺好,你觉着呢?二姐快吃饭吧,孩子饿了,湉湉也饿了。

冬儿忙拉了拉湉湉的手,湉湉立刻道:阿娘!饿!还不到两岁的孩子,奶甜的声儿让胡珊兰松了口气。

胡瑜兰立刻就去照顾湉湉了,但眉开眼笑给湉湉嫁了一筷子菜,便又道:这个竹笋呀,是你阿爹一大早天不亮去挖的,阿娘最喜欢吃了,嫩嫩的,你也吃,慢慢嚼。

胡珊兰叹了口气,这是又糊涂了。

等吃过早饭,胡瑜兰又神情恹恹的坐在窗口,冬儿带湉湉去树林玩儿,胡珊兰与沈润郑蔚坐在屋外,想起胡瑜兰这样,就与沈润道:沈二哥,我二姐这样,如今怕是不好离开。

不如暂且还将她留在这儿,也算稳妥。

沈润想了想:好,我安排几个人保护大嫂。

想到他说的人手,胡珊兰欲言又止,郑蔚瞧着,便问沈润:你呢?你预备去吧?下一步要怎么办?我还照着老计划,寻我师父和师兄去,眼下就是不能明着报仇,也不能让他们痛快了。

郑蔚就想着那封信,沈潇死状之惨烈,以沈润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他怎么可能不恨,怎么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需要我做什么?胡珊兰有些意外的看了一眼郑蔚,郑蔚却还在同沈润说话:余家行事偏颇,哪怕老公爷死了,那位小公爷行事却越发出格,不如设个局,让他自取灭亡。

沈润想了想:有皇上的亲姑母在,只怕不好说。

皇家最重脸面,不管是余家做事太甚让皇上不得不抛弃,或者这位大长公主……郑蔚悄悄看一眼胡珊兰,却正好与她对上目光,二人立刻移开,郑蔚声音低了些:那位余家姑娘,不是据说养了许多面首?闻圣大长公主出身皇族,言行举止本该最得体,对女儿的教养也该严格,但看着这样,只怕为母也未必就端正。

沈润脸上没有丝毫意外,郑蔚猜测他们应当是有消息的,果然沈润道:你说的也对,报仇未必要直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