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蔚醒时还是茫然的, 他记着他好像见到了胡珊兰,可昏暗的房里静悄悄的,他的思绪也还是初醒的混沌着, 甚至身子也麻木的仿佛没什么知觉。
他想要找胡珊兰, 这是他最原始的念想, 才努力动了动, 就觉着手一下被人握住了,然后旁边立刻有人探过来:郑蔚?嗯……郑蔚下意识回应,胡珊兰忙挑亮油灯, 就看见郑蔚半阖着眼,正看着她。
见到她了,他就满足的笑了笑。
但只是笑笑,就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胡珊兰也笑了, 可笑着,眼泪却滴滴答答的往下掉。
别哭……没了往日温润醇厚的声音,尽是低沉沙哑。
胡珊兰忙抹了眼泪:没有, 我就是,就是高兴。
然后胡珊兰又将在吊炉上热着的药和补汤拿来, 他醒了,就是最听话的病人,再苦再涩的药, 只要是她送过来的,他就一口一口的咽下去。
一直到喝完, 郑蔚抿了抿嘴唇, 他好像有点些微的记忆, 上次吃药的时候, 嘴唇上是柔软温暖的触感。
他仔细回忆, 努力让自己清醒,然后猜测着,忽然在兀自沉思里又笑了一下。
感觉好些了么?沉甸甸的。
气若游丝,他是想用力说话让她安心的,但真是没什么力气。
药中大约有安神的效用,郑蔚很快就觉着昏沉沉的。
他手指努力摸索,很快掌心就被填满,握着她柔软的手,他满足的再度沉沉睡去。
船上这些日子,胡珊兰几乎没离开过这间屋子,一直在照料郑蔚,连休息也是在床边摆了小榻,这些日子揪着心,也始终没曾休息好,这会儿见他都能自己吃药了,别提的踏实,这一觉也就睡的格外安稳。
天亮的时候,沈润轻轻推门,郑蔚就先醒了。
嘘。
他握了握柔弱无骨的小手,沈润顿住脚步。
说实话,沈润心里是有些难过的。
但从郑蔚毅然要去换回胡珊兰起,他就知道本来就没什么希望的自己,更没什么希望了。
尤其在南怀王发兵那日,胡珊兰眼见郑蔚赴死时的反应,也让沈润发现胡珊兰远不如她一直表现的那样,对郑蔚的淡漠。
是深埋于心吧。
终究还是心里有他,才会有那么大的怨恨。
他早该有觉悟的。
我一直很好奇,在那种境况下,你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郑蔚手指在胡珊兰手背上轻轻摩挲:只是,让他给自己留条后路。
郑蔚被关押的那几日,除了每天送饭的,谁都没见过。
只有南怀王发兵那日,就是那个将他带出来的人,短暂的单独相处,郑蔚也只说了两句话而已。
毕竟造反这种事总有成不成两种结果。
成了是从龙之臣,不成是死无葬身之地株连九族的罪名。
南怀王倒是不怕诛九族,可追随之人谁还没个九族了?就是不怕诛九族,谁也不想就死不是?而那个南怀王的心腹,可见也并非十足的忠诚,也或许他觉着他也没做错,南怀王只是要用郑蔚祭旗,郑蔚也确实血溅当场了。
留他一命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沈润点点头,郑蔚从来都是很会拿捏人心的。
午后下船。
嗯。
你这身子,能支撑到回京么?不如先留在通州,等好些了再走。
她定急着见家人,不必等了,我没事。
沈润抿了抿嘴唇,甘拜下风。
他确实做不到。
就如当初胡珊兰被劫走,他哪怕心急,但却还可以冷静的分析,胡珊兰是有一半生机的。
所以在接到密旨时,就放弃了胡珊兰。
郑蔚说的没错,他是忠臣良将,但对于胡珊兰来说,并非良配。
形势如何?郑蔚将沈润的思绪拉回。
一切都在预料中,南怀王出了泽安州,大抵支撑不到三天。
只除了南怀王兴起要用郑蔚祭旗这事,余者一切都在皇上和沈潇的计算之内。
南怀王养的私兵,收买的南方大营的副统领,在泽安州敛的财,包括他信重的武将里,都安排有人。
之前安排剿匪从四下调兵,连闹了一年多的水匪之事,都是沈潇安排的。
甚至南怀王忌惮黄雀卫,故意施计离间皇上与沈潇,沈潇也将计就计,趁机报了私仇,最终死在闻圣母女手中,让南怀王安心,才下定决心踏出最后这一步。
闻圣丑闻的暴露也是沈潇安排的,毕竟闻圣一直留在京中,好些事总有泄露的危险。
郑蔚点了点头:嗯,那就好。
他也是颠簸的委实累了,想要安稳的歇歇了。
胡珊兰睡了很久,郑蔚的药和补汤送来的时候还没醒。
一直到船快靠岸的时候才算醒了,她茫然的坐起来,看见靠着床头支撑身子,静静看书的郑蔚,那股子迷茫与怀疑是梦的情绪才慢慢消散。
她看着郑蔚,宽慰喜悦之下,还有一股浓浓的委屈。
随手挽了头发,她活到如今二十多年,哪怕小心翼翼的时候都没如此随意狼狈过。
然后快速整理,郑蔚看她将洗的干净的绣着墨梅的衣裳也一并包了起来打并行礼,心里就有股淡淡的喜悦。
胡珊兰草草吃饭,船一靠岸,就有人推了一架木轮椅来。
下船登车,胡珊兰与郑蔚一处,却仍旧是没话。
她不说话,郑蔚也不说话,只静静看书,看到累了就歇一会儿。
虽是一句话没说,但越来越苍白的脸色却让胡珊兰明白,马车的颠簸让他承受的艰难。
要不……不用。
胡珊兰抿了抿嘴唇,就什么都没再说了。
马车里气氛沉沉,她转头望向窗外,郑蔚才从书上挪开眼光看她,近乎贪婪的,带着满足和喜悦。
看够了么?胡珊兰脸颊泛红,却没转头,有些羞恼。
不够。
胡珊兰回头瞥他一眼,郑蔚笑了。
我想看一辈子。
胡珊兰心慌跳了一下,眼神移开:谁还能捂着你的眼睛?郑蔚知道自己有些无耻,但这或许是他唯一的机会了。
他做任何事都以胡珊兰为先,而如今他在胡珊兰身上体会到了她的接受,他就不会让她为难于如何开口。
试探的事,该他来做。
胡珊兰的回答让郑蔚的心也无比熨帖舒畅,他想打蛇随棍上的再说些什么,马车忽然颠簸的厉害了两下,伤口立刻传来的疼痛让他猝不及防的闷哼了一声,胡珊兰慌着扶住他:如何?郑蔚脸色一瞬苍白的厉害,他却看着胡珊兰,笑着摇头。
他昏迷的时间久或许也有点好处,至少将近十天的时间里,他的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痂,不是那么容易再次开裂了。
之后几日,二人之间还是话很少,但相处的却格外和谐,让人看着就觉舒服。
分明还没成亲,倒像是多年老夫妻,极有默契。
进盛京的前一夜里,宿在客栈,胡珊兰就听到有人说起南怀王造反的事。
这么些日子她倒把南怀王抛到脑后了,如今才得知他出了泽安州没几日,十万大军就内部生乱,最后一半剿了另一半,连南怀王都逃脱失败,如今正在被押解入京的路上。
南怀王并没走水路,打天下么,自然是要一个城池一个城池的攻破,走陆路就慢的多了。
胡珊兰从上船的时候就问过沈润,白姮一行人是之前就已入京了的,所以第二天在城门处,胡珊兰就见到了迎出城门来接她的白姮。
母女洒泪,等进了盛京,马车就往城东去了,进了一座不算小的宅子,胡珊兰有些诧异,但等看见院子里挺着大肚子的胡瑜兰,就醒悟这大约是沈家的宅子。
胡瑜兰眼角眉梢都淡淡的看着胡珊兰,胡珊兰一见她就心里酸涩,努力笑着过去,还没说话,胡瑜兰就嫌弃道:你那是什么死样子?可怜谁呢?没有,二姐看错了。
我又不瞎。
胡瑜兰翻了白眼就走,立刻有人迎上她,她立刻扑到那人怀里委屈的告状:你不知道,她哭的我心虚又内疚,可那狗贼派人盯着呢,我都努力给她暗示了,说了无数次你没死,会来接我们,她就是丁点不懂,我可累坏了。
当初这事要闹出来,我就知道她要操心,才特地让润哥儿把我带去昴城,心想她见了我总会安心些,谁知……哎!男人笑着宽慰她,胡珊兰瞪大眼,仔细打量这男人,相貌与湉湉和沈润都不太相同,让她难以辨认。
在船上的时候,沈润与她简单说过这场事情的大致状况,她也猜测过,可沈潇是沈润的亲哥哥,湉湉的亲爹,总不能长的一点都不像。
胡瑜兰瞥她一眼嫌弃道:看这蠢样子……那男人大笑,这时候沈润也推着郑蔚进门,郑蔚嘴角也是浅浅的笑:珊兰只是太实诚了。
胡瑜兰又瞥他一眼,冷嗤了一声。
郑蔚已然上前,攥住胡珊兰的手:那是沈潇沈大人。
啊。
还真是。
转念一想,湉湉生的像胡瑜兰,与沈潇就真像不多了。
至于沈润,郑蔚几兄弟长的也不像。
她忙就道:二姐夫好。
沈潇也笑:姨妹好。
然后转头哄胡瑜兰:接着人了,咱们回去吧?胡珊兰诧异,他们要去哪?郑蔚已慢慢站起来,她忙扶着。
一路舟车劳顿,好人也受不住,何况一个重伤的人,她要说什么,郑蔚已低声道:这是你家。
嗯?呆愣愣的样子让郑蔚觉着可爱极了,他好心指点:我给你的东西,你一直没看么?胡珊兰就想起郑蔚送她走之前,以保管之名给她的一匣子东西,她摇头。
郑蔚道:有庄子和宅子的契书,还有些银票,原本就是给你的。
他劫了陶知州的东西,这几年里有用本钱做了些时间短收益大的生意,在盛京置了个宅子,写了胡珊兰的红契,那时候还一直在幻想着,有朝一日胡珊兰能住进来,没想还真有这一天。
二人正说着话,里面乌泱泱出来一群人,冬儿与阿瓜,荣寿荣阳,还有展婆子和陈婆子,见了二人顿时泪往上涌,还是沛青道:姑娘与姑爷都乏了,先服侍姑娘与姑爷歇着吧。
宅子不比尚书府大,但也是二进的大宅院。
二进是个阔大的园子,里面分出了四五个小院子,胡珊兰的院子与郑蔚的院子紧邻,才安顿郑蔚歇下,陈婆子就来了。
姑娘,有位宫里的大人来传话,说贵妃娘娘明日接您进宫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