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就来找我喝酒了?李枕给岑妄斟了盏酒。
他们此时在上京最富盛名的醉仙楼里, 醉仙楼酿的一手好酒,但岑妄吃起来,总觉得上京的酒还是太甜了, 比不上锦端的烈。
若说起烈,岑妄自然就想到了桑萝, 这上京最烈的大概就是桑萝的性子了吧, 又烈又倔, 真担心她会刚过易折。
岑妄道:不然呢?她摆明了不稀罕我的帮助,我已经贴过一次冷屁股了,还不至于再犯一次贱。
反正她也去寻管家了,母亲倚重的管家, 自然能替她解决好, 用我在这儿操心。
李枕定定地看着他, 突然就笑开了。
岑妄被他笑得浑身不自在,嘟囔道:你什么毛病?李枕道:先前是谁说绝对不会热脸贴冷屁股, 这我一个没看住,眨眼就去贴了, 啧啧。
岑妄道:行了行了,别说了,还郁闷着呢。
李枕还要笑话他,忽然看他神色突然机警起来,食指放在唇上‘嘘’了声,那耳朵便向窗侧探去了。
李枕也好奇地沉下心去听,发现是几个男人在谈话。
第一个先说:……说到底她还是个世子妃,身份摆在那儿, 要拿捏我们还是容易的, 这法子还是凶险了些。
第二个满不在乎道:她若是有法子, 能去官衙里递诉状?你见过哪个有权有势的人会老老实实跟你坐下来讲律法了,他们都能杀人呢。
第三个接口:是啊,这不就恰好验证了桑夫人信中所言不差,她就是不受重视吗?第二个又道:你就是那些大家族的秘辛听得太少了,光觉得人家门庭高,不好弄,其实内里啊,没准过得还不如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你要说大将军的嫡女的身份有用,她以前还能被桑夫人那样虐待?这事可都在上京传遍了,你总会知道了吧?你想想看,如果桑大将军但凡对她上点心,也不至于让她被虐待了十四年都不闻不问,而且最后知道了又是个什么处置方式?也就把桑夫人给休了,我呸,换成是我孩子被这么欺负,我连杀人的心都有了,还会只是休弃这么简单?第四个附和:对啊,别说他们高官不怕吃官司,就算怕,后宅里的阴私还少吗?换我就把她囚在后宅里慢慢折磨,女儿吃了十四年的苦头,也让她吃个十四年,总而言之,是不会让她好过的,现在就只是休弃,和放她生路有什么区别?虐待他的亲生骨肉都能被放生路,我们就压一下账本,他还能怎么着啊?第一个似乎有些动摇了:好像确实是这么理。
第二个接着道:还有啊,王府你也别怕,宠妾灭妻的事确实是少,单不是没有。
他话岔开,举了个乡里的例子,不过是原配如何可怜,被妾室虐待,而夫君冷眼旁观的事。
他说完又道:所以你看,也不见得所有正头娘子都能得到夫君的尊重,若是她让夫君不喜了,别说帮她了,可能还会落得个惨死的下场。
我看这燕世子就很有宠妾灭妻的苗头。
第三个道:确实,你说早定了婚约,两家关系也近,他但凡能为桑家大姑娘考虑一下,都不会临近婚期还给一个雏妓赎身,带回府里养着,还不知道有多得宠呢,还有个楚楚姑娘,弹的一手好琵琶,这世子爷也是她的恩客呢。
四个男人暧昧不清地笑了起来。
岑妄听得脸色阴沉了下去,他把酒盏一放,起身,径直往外走去,李枕叫他不及,只能跟上去,就见他果断下楼,寻了间厢房,一脚把门踹开,露出里面四个喝得面酣耳热,此时正面面相觑的男人来。
李枕意识到不对劲,在岑妄走进厢房时就立刻把门关上了,总算是杜绝了一些好奇的目光。
但李枕再回头,简直就把魂都要吓掉了,就见岑妄单手掐住一个男人的脖子,把他大半截身子压在窗外,吓得那男人不停地叫嚷,楼下也是一片尖叫声。
你谁啊?你怎么突然闯进来,你再不说话,我们报官了。
岑妄道:行啊,我跟你们去见京兆尹,但在那之前,不把账本老老实实地交出来,我就拔了你们的脑袋。
四个男人愣住了,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岑妄可能的身份,但都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但不知道是不相信这天下有这样的巧合,还是岑妄竟然会为桑萝出头这件事。
然而,岑妄才不理会他们在诧异什么,只是他们一刻不给回应,他就一刻不停地慢慢往外挪着那男人的身躯,眼看着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超出窗外了,那男人终于承受不住了,大喊道:我给,我给。
下一刻,他的身体就被狠狠地甩在了地上。
岑妄偏头,望向另外三个人:你们呢?那三人哑然失声,但岑妄望着他们的神色实在阴沉,他们害怕自己也会遭遇那么一次性命威胁,忙道:我们也给,当然会给,本来就说好要给的,就是世子妃和我们有些误会而已。
误会?岑妄道,我在楼上听得真真切切的,你们不过是觑着她孤苦伶仃,所以想欺负她而已,可在那之前,你们先查查清楚,她究竟是不是真的无人可依仗。
他一字一顿道:我再混蛋,也不可能像你的乡人一样做出宠妾灭妻那等事来,别把我跟那些没道德底线的人混为一谈。
四个男人战战兢兢地应下了。
岑妄道:滚回去乖乖把账本交给世子妃,回去我自会与她核实清楚你们老不老实。
那四个男人立刻屁股尿流地滚了。
岑妄掸了掸身上的灰,转头看到李枕若有所思的目光,他手一顿,道:怎么了?李枕道:我在想你这算不算热脸贴冷屁股。
岑妄面无表情道:别多想,我纯粹是为自己正名而已。
*桑萝拿到账本后当真是意外极了,听完来龙去脉后更是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但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扔ꀭꌗꁅ在一边不管了。
账本是拿回来了,但最要紧的还是对账,若这些账本出了问题,这几个管事也别想跑。
这次对账,那些管事倒是规矩了不少,也不知道究竟是被岑妄吓住了,还是看桑萝身边有王府管家作陪,意识到王府确实是重视她的,因此彻底没声了,就是看到桑萝算账生疏,对很多生意上的事不了解,都要向管家学习,也不再出言讽刺她了。
桑萝这一看账,就看到了月上枝头。
她回去时,岑妄还没有回来,却看到宝珠不知怎么来了,正在廊下和叠音说话。
桑萝随意扫了眼,就看到宝珠手里拿了幅新绣的帕子展开来给叠音看,她道:这是我刚学的,想着第一幅要送给世子爷,也不知道世子爷会不会嫌弃我手艺不好。
叠音是看到桑萝进来的,前面便说过她觉得桑萝没有为人妇的自觉,因此对桑萝是有些不满的,但见宝珠这样乖巧懂事心里又有岑妄,所以故意出声说给桑萝听,也想让她知道究竟该怎么做个合格的娘子。
叠音道:你第一次做成这样已经很好了,而且最重要的是心意,你心里有世子爷,世子爷也会高兴的。
宝珠道:别这样说,是世子爷把我从红袖阁赎出来,我整个人都是他的,只是给他绣条帕子又算得了什么。
叠音满意听完,方才给桑萝行礼:世子妃。
宝珠显然吓了一跳,转身看到桑萝时很慌张,急急忙忙地给桑萝行礼。
又想起什么,宝珠忙道:世子妃不要误会,刚才我的话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想说我很感激世子爷。
好像说慢点,桑萝就能把她生吞了不成。
正巧,岑妄此时回来了,桑萝背对着院门,原本是不会很快发觉的,只是宝珠的目光明显亮了很多,正要雀跃地向岑妄跑去时,又看到挡在身前的桑萝,又畏畏缩缩地低下头去了。
这让桑萝不得不皱起眉头来,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对不起过这位宝珠姑娘,这才导致她这样害怕自己。
还没等桑萝想个明白,岑妄的声音就到了跟前:怎么回事,宝珠委委屈屈的,是谁欺负你了不成?他原本也只是句调笑话,并不觉得在场中的谁会欺负宝珠,可是宝珠很紧张地道:没有谁欺负我,只是我刚学会了点针线功夫,就绣了个帕子想送给世子爷,可能世子妃有些误会了。
直听得桑萝满头问号,皱眉问道:我误会什么了?桑萝的长相气质本来就偏冷,高山晶莹雪似的,看着就不好接近,她今日又忙了很久,那些账目算得她心情极不佳,面上自然也没什么春风笑意,因此她面无表情的样子乍看下确实挺吓人的。
因此宝珠就被吓得又缩起头来。
岑妄便道:宝珠只是来给我送个帕子而已,没别的意思,你也不必板着个脸。
但桑萝听得直头疼,因为宝珠这副模样,实在是太容易让她想起了徐氏母女,当初徐氏母女就是一边装可怜无辜在外人面前卖惨,一边把桑萝的名声污蔑了个彻底。
因而,桑萝一看宝珠的举止,心里就不大舒服了,再听岑妄不由分说上来先指责她板着个脸,好像她多想了什么似的,但明明她挺住脚步是因为两个丫鬟给她行礼,也一直是宝珠自说自话,莫名其妙地露出那种仿佛桑萝要吃了她的神情。
认真论起来,她才是被无辜冤枉的那个吧。
桑萝反问道:谁板脸了?莫名其妙。
岑妄道:你非要这么说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