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五十二章

2025-03-22 07:34:01

桑萝赁了一间小院。

小院不大, 但很够她和唤月二人居住,于是两人欢欢喜喜地搬了进去。

搬进去那天,桑萝特意温了点酒, 准备了些可口的饭菜,拉着唤月一起坐了下来, 唤月做了一辈子的丫鬟, 正不知所措着, 就见桑萝把那份写了她名字的卖身契取了出来。

一瞬间,唤月的思绪便不能再平静下去,桑萝只是把卖身契放在桌上的一会儿功夫,她的眼眶就红了:姑娘这是不要我了, 要把我放出去了吗?桑萝一听就笑了:什么话, 我倘若不要你, 又何必租这样的院子来浪费银子?我只是想给你销了奴籍,若你还想跟着我, 以后我们便以姐妹相称。

唤月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桑萝。

主子待奴婢再好, 也是主子心善,是主子的恩典,哪有主子真的把奴婢当姐妹的。

桑萝握着唤月的手款款道:你我之间不必谈主仆,在桑府十四年里,你跟我吃了多少的苦头,我早就不把你当奴婢看待了,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如今好容易得了自由, 能自己做主了, 哪有让亲人继续做奴婢的道理?唤月就红了眼眶, 低声泣着。

桑萝道:唤月,这不只是我的新生,也是你的。

*桑萝的想法是她要在锦端开一家酒楼。

她之前就在锦端开过羊肉汤铺子,虽然只是小小的一间铺子,但是她也是花了些心思的,潜心研究过锦端这儿的口味,也对各处街道的热闹程度有所了解,因此,这对她来说并不算是件难事。

如果这家酒楼真能开起来,那就会成为她生意的起点,等到日子再安稳些,桑萝是有心再研究其他类型的铺子,最好能把她的铺子遍地开起来的。

桑萝要做什么,唤月自然是鼎力支持的,因此她们搬进小院后没几天,桑萝就出门去看铺子了,家里一切由唤月照顾。

这日桑萝回来,唤月便迎了上来,给她倒了杯凉茶,桑萝眼尖,见半掩的厨房门扉间露出一挂粽子来,她心一动,侧头问唤月:粽子是谁送来的?唤月方才想起道:是隔壁的一个书生,好像叫林深?他见来了新邻居,便拎了一提粽子来看望,说有白米粽,肉粽和蜜枣粽。

她说着,便见桑萝还抿着茶杯延的唇微微翘起,分明是一个笑,唤月顿了顿,恍恍惚惚间明白了什么。

桑萝道:下午便不去了,我和你做些江米面糕给邻居们送去吧,都说远亲不如近邻,初来乍到的,也该拜访一二。

唤月倒也不戳穿她,只殷勤道:家里少些食材,我吃了午饭上街买去。

桑萝点点头。

桑萝家的炊烟才刚升起,那边的院门就被人敲响了,唤月看着,于是桑萝出去开门。

猝不及防的,她就这般与林深见了面。

林深还是记忆里的林深,穿水蓝色的直裰,用东坡巾束着发,清秀的眉毛下是一双天然的笑眼,望之可亲。

他见着桑萝也是一愣,原本还掸着身上的灰尘,现在也慢慢站直了身子,过了好会儿,似乎也忘了原本是他来寻的桑萝,只站在那儿挠了挠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是桑萝先笑问道:想必你就是林深了?唤月与我说起过你,谢谢你的粽子,我们正在做江米面糕,也想请你进来坐坐,赏脸吃一个。

林深更不好意思了,道:姑娘客气了。

桑萝便请他进去,林深也不是头一次来了,送粽子来时唤月也请他进来吃过茶,当时还不觉得怎样,可也不知怎么,现在跟着桑萝走,心里倒是莫名的紧张,又有些好奇,仿佛警幻仙子带着他游太虚幻境。

等落了座,桑萝给他倒了茶后,林深才从那懵懂的情绪里撤回了些体面的理智。

他不好意思道:给姑娘添麻烦了,我原本来是想问问你们才刚住进来,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唤月姑娘和我提过,厨房的窗户似乎有些松动了,我倒是可以帮着修一修。

桑萝道:宁萝。

林深讶异了一下。

宁萝道:我的名字。

她舍弃了桑家女的身份,自然也不肯再冠桑姓,因此她索性随了母亲的姓氏,姓宁。

林深念了遍这名字,然后郑重其事道:我记住了。

*桑至是与王府一起启程回锦端的。

他站在队伍中央,看着隐入队伍之中的岑妄的身影,微微有些愣神。

说实话,从岑妄找到他开始说桑萝假死之事到现在,他都还没有回过神。

桑萝要假死脱出桑家女,王府儿媳的身份的事,让桑至感到了由衷的胡闹,他更不明白,桑萝都这般胡闹了,ꀭꌗꁅ为何岑妄还要同意帮助她。

桑至拿了很多理由去说服岑妄,说着说着,他又渐渐愤怒了起来,因为桑萝是他的孩子,她怎么敢主意大到用假死与桑家划清界限呢?桑至愤怒道:就是哪吒,要和李靖断绝父子关系,也知道要把血肉还给父母,为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的每一样都是我给她的,这是生恩,非剔骨割肉而还不清的!岑妄一声不吭地坐在对面,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到喉咙都哑了,最后却只得了桑至这样的回答,眼看着桑至越发情绪上头,就要冲出去把桑萝押回来关起来教训了,岑妄只觉得无力。

他看着桑至红胀的脸,闭了闭眼,似乎现在坐在桑至眼前的是桑萝,而不是他。

岑妄骤然起身,凳子在地上划过刺耳的声响让桑至下意识地停住,有些犹豫,有些瑟缩地看过来,岑妄方才嘲讽一笑,怎么可能是桑萝呢。

若真是桑萝在此处,桑至才不会有所忌惮。

他跨步出门,桑至当自己太过激动,言语间得罪了岑妄,因此想追上去解释一番,却见岑妄去而复返,只是手里多了个大木匣子。

即使木匣子合得密不透风,但桑至依然闻到了那熟悉的血腥气味,他正了正,目光更是不可思议。

岑妄把木匣子放在桌上,直接把它打开了,里面赫然是一个妇人的头颅,便是桑至见了,一声惊呼也卡在了喉咙里,不敢出声。

因为那是徐氏的头颅。

岑妄道:阿萝不愿见血腥,我便没有带回去让她过眼,想着桑叔叔你与徐氏毕竟夫妻一场,那就劳你将这头颅下葬就好了。

桑至盯着那头颅看了半晌,方才意识到岑妄今日来,不是说情,而是以世子的身份强压他,是他误会了意思,方才这般没大没小地与岑妄说了那么多话。

桑至明白了后,忙改了口,从之前的百般不同意变成了现在的殷勤,岑妄觉得没趣,敷衍几句就回了王府。

王妃不知道他是如何劝服了桑至,但启程之日遥遥看见了桑至,便与丫鬟感叹了一句:这世上做错事的人很多,但往往是愿意忏悔的人最受煎熬。

丫鬟听不懂,只能用些‘恶有恶报’安慰王妃,王妃摇摇头,把车帘放下了。

王府的队伍在路上走了近一个月。

等回到锦端后,一切都忙碌了起来,离开这样久,王府里有大把的事等王妃去处理,军营了也有大把的政务等着王爷和岑妄。

如岑妄所想般,到了锦端,大家各有忙处,原先还聚着的人气也都散了,没人还会特意提起桑萝。

岑妄也不敢提起桑萝,他甚至连上街都不敢,就算要去,也是匆匆而过,尽管锦端那样大,岑妄也觉得他与桑萝这般无缘无份的,当是遇不上了的,可是他就怕遇见了怎么办?他不敢想遇见了桑萝后,桑萝的模样。

纵然岑妄希望现在的桑萝是笑着的,是幸福的,可是又害怕看到她的笑容,她的幸福。

他更害怕看到桑萝的身边站着林深。

所喜,他要守孝,因此有了正大光明不上街的理由,于是他越发保守起来,除了要去军营外,平日一概不出门。

岑妄离了锦端这样久,他的部下其实都在等着给他叫桌席面去接风洗尘,可岑妄一概都拒了,倒闹得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地寻了李枕来问。

世子爷究竟怎么回事?我们也都知道他新娶的娘子没了,可是他们新婚也没多久,按理来说没什么感情,伤心几日便好了,怎么这样久了还郁郁寡欢的?李枕的神色一言难尽起来:还伤心几日就好了?你们的小将军可是个大情种,要给他的夫人守孝三年呢!部下一片哗然。

他们都是男人,都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一下子就嚷嚷开了:自古只有女人为男人守孝三年,守节一生的事,小将军这是做什么?把自己当女人了?我们可还指望着小将军带我们再打胜仗呢,他可不能做娘炮。

李枕见这话说得越来越不像样,心道,你们小将军还做过更加惊世骇俗的事,这算什么?也就锦端离得远,你们还不知道他‘不行’的事。

他挥挥手,把这群人都赶开了:这话在我面前说说尚可,可别去世子爷面前说,不然他会觉得你们在亵渎他的感情,要跟你们翻脸的。

一把大老粗们不懂这个,嘀嘀咕咕着‘小将军莫不是被狐狸精勾了魂’散开了,可惜他们的嗓门大,隔了些距离,李枕还听到人在说‘早说了要带小将军先开个荤的,荤开多了,知道女人就这么回事,才不至于这样在女人身上栽跟头。

’继而抱怨声四起,都是在互相埋怨对方没有成功让岑妄开荤的。

李枕:……他叹气转头,就看到一道水蓝色的身影,他提起笑打了声招呼:林深。

林深不过是个小小主簿,论理也不该入李枕的眼,但他脾气实在好,人品各方面都在军营里出了名的,因此李枕愿意高看他。

李枕笑道:要不要和我去喝酒?真是可怜他,岑妄萎靡不振,想文文气气吃个酒都找不到陪的人,只能找一点也不熟的林深。

林深却道:不了,今天答应了人要带她去吃锦端的烧烤,我不能爽约。

李枕想想也是,便让林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