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03-11-16 22:15:00 本章字数:20174)请进。
雪碧,不要黏在客人身上。
不好意思,它总是这么皮的。
送给我的?谢谢,你怎么想起来送花给我?呵……你是个懂得爱悦自己的女孩儿。
有没有跟你说过我最喜欢的花儿是就玫瑰?不,不是象征爱情的红玫瑰,是代表友情的黄玫瑰。
我喜欢它的香味儿。
知道吗?其实你送这花儿并不是真正的玫瑰,而是一种名叫香槟玫瑰的月季。
广州地区的人普遍称月季为玫瑰,渐渐地这种称呼也流传到内地,于是玫瑰的品种就多了。
我有个朋友就最喜欢你送的这种花。
不如今天就听她的故事吧?嗯,很特别,在我所有故事的女主人公当中,就只有她爱上一个极道中人。
极道是日本的说法,我们通常的叫法是黑道,或者黑帮。
眼睛别瞪那么大,有兴趣了吗?听她的故事——玫瑰盛开时!已经十一点半了,蕾还没有回来。
电视里正在播放《误区》,是部内容极好的影片,若在平时,我必定会把自己裹在被单里笑得翻天覆地,但今天我却有点心不在焉。
丢了摇控器,我站起来帮自己泡了一碗方便面,冲水,盖好盖子,然后又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时钟指向十一点三十五分。
我在担心蕾。
蕾是我大学的同班同学,是个性格很豪爽的女孩儿,做事风风火火,敢爱敢恨;我的性格却与她南辕北辙,我沉稳、内敛,外表看起来也许弱不经风,却总觉得自己意志坚强。
说来也是缘份,这种性格上一点也不合拍的两个人,却偏偏莫名其妙地成了至交好友。
蕾好动,喜爱自由,不喜欢受校规的约束,自大一起便在校外租了间民房独住,后来更是软磨硬泡地把我也拐了出来,我比蕾年长数月,自然而然地担当了姐姐的角色,事事替她操心。
十一点四十分了。
我微微叹了口气,这小妮子也太出格了。
我知道蕾最近在谈恋爱,每次一讲起她的那个他,蕾的眼里便出现一种梦幻般的神采。
恋爱中的女子似乎特别喜欢与别人分享她的甜蜜和喜悦,我在蕾的叙述中,渐渐地把她的他串起来,就像玩拼图一样,断断续续地,也知道了那个男子许多的事情:很帅,很讨女人喜欢,很有钱,是赌坛高手,在外面混得有头有脸,手下很多小弟,很威风……蕾是那种爱做梦的浪漫女孩儿,崇拜英雄、涉世未深,对这样的男人根本没有免疫力,在她的眼中,那个男人的世界就像刘德华演的电影一般让她充满向往,尽管她口口声声说她爱他爱得发狂,但是,我却感觉她是在憧憬爱情的时候爱上了爱情,这种时候,换成另外一位男主角,蕾也一定会爱上的,可以是一个满脸微笑的阳光少年,也可以是一位落拓的艺术家或者是个放荡不羁的流浪汉……但——这个男人?我微微皱了皱眉,黑帮老大?也许是因为家庭的关系,我对这类人的印象并不好,我的父母都是警察,从小到大,我耳濡目染了太多社会的黑暗面,父母以此类人物作为反面教材无疑是非常成功的,我对这类人一向敬而远之。
对蕾与他的交往,我一直抱着不甚乐观的态度,但蕾对我的忠告不以为然:也许我们没有将来,但起码我们拥有了过程,结局并不是最重要的,我不会后悔。
面对蕾的坦白,我无言以对。
时针指向十二点。
门外终于响起了钥匙抖动的声音,我冲过去抢先一步拉开门:怎么这么晚?蕾像猴儿一样窜进屋内,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对不起,水儿,让你等门了。
我摇摇头:这不是问题,你知道我是担心你……说着,正准备关门,被蕾一把拉住:等一下……一触到我不解的眼神,蕾忽地一下红了脸:还有一个人……我愣了一下,向门外看去,这才注意到门外果然还站了一个男人。
是蕾的他吗?我细细地打量他,的确长得不错,这男人有着深刻的五官,穿西装打领带,是个标准的衣架子,如果只看外表,倒像位风度翩翩的儒商。
呵,水儿水儿,你怎么也这样傻!我暗笑自己的荒唐,人又怎能貌相呢?拉开门,淡淡地对他点了一下头,我不再理会,自顾自地坐到桌边,低头吃面。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平。
是的,平就是故事中的极道之子。
后来,在我跟平相爱之后,平告诉我那晚他看到我的感觉,他说,只一眼,他脑子里立即闪出杜甫的一句:绝代有佳人……他见过许多美丽的女人,蕾也是美女,但这女孩儿——很特别!那天晚上我穿着稚趣的印着娃娃图案的棉布睡衣,极随意,长发散在肩后,我的头发质地极好,平常常摸着我的头发说,就像黑丝绒似的,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蓝调的金属光泽。
有时候,我会试着从男人的角度来审视自己,为什么平会对我这样平凡的女子产生兴趣?我不止一次地对着镜子挑剔地打量镜中那个身体看起来不是很好的女子,太瘦,也太苍白,尽管我并没有什么病,五官也不是令人惊艳得过目难忘的那种。
为什么?如此平凡的女子,竟会牵引住他的目光。
平说,不,不是那些,不是,是因为我的眼睛。
就是那双眼睛,足以让人眼前一亮。
那样的眼神——平微微扬起了嘴角——冷淡,不以为然,甚至还有丝不赞同,极微妙地一闪而过,却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像久未捕食的豹子突然发现了一只不安份的小羊儿闯进了它的辖区,带着些兴奋,他微笑——这女孩儿——有趣!我着迷于他这样形容我的时刻,他的表情,他的微笑,甚至是他冷冽的唇。
沉溺在他的宠爱当中,让我觉得自己每天拥有的幸福是那样的虚幻和不真实。
是的,那时候,我就已经这样觉得了。
呵……扯远了,还是回到故事中来吧。
感觉到他的注视,我微微挺直了脊背。
我没有回头,却惊讶他的大胆和放肆。
皱了皱眉,这男人——竟然能影响我的情绪,我十分不喜欢这种感觉——耳边突然传来蕾温柔的声音:平,我帮你放水洗澡吧,你今天很累了!很累?我拿筷子的手顿了一下,真是个暧昧的词儿。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微微一笑,蕾的温柔真是千呼万唤使出来,怕也只有这男人有福气享受了!摇摇头,甩开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继续吃面,不经意地抬头,却看到蕾坐到了我的对面,欲言又止的样子:姐……说吧!什么事?我放下筷子,盯着她,每当她撒娇的时候,必定不会有好事儿。
红云瞬间飞上了蕾的脸颊,她嗫嚅:你今天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去学校住一晚……她的头越来越低,声若蚊蝇。
你考虑清楚了吗?我的眼里闪过一丝不赞同。
姐,我知道我在做什么……蕾赧然一笑,极甜蜜。
我静静地看了她半晌,才说:蕾,每个人在做一件事之前都先考虑一下后果,我觉得是很有必要的。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事情,这个后果你有勇气承担吗?姐,你知道我的性格!蕾异常坚决。
竟有些隐隐的心痛,为了什么我亦说不清,有点儿心慌地默默压抑着纷乱如麻的心情,我点点头:好!谢谢你,好姐姐!蕾高兴地在我脸上亲了一下。
浴室的门开了,平走了出来。
房间里顿时溢满了香皂的清爽味道,我甚至感觉到他身上传来迫人的气息,没来由的感到呼吸急促起来,我的脸蓦地微粉,暗骂自己一声:疯了!抓起外套和包,我几乎想夺门而出。
平微微一愕:这么晚了你还出去?那是个非常好听的声音,低沉温柔。
这是他第一次对我说话,我吃了一惊,猛然转过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只能愣愣地看着他。
蕾尴尬地解释:呃……水儿有事儿……没理会蕾,平的眼睛一直盯着我,像只盯紧猎物的黑豹,我失措的表情令平的嘴角再次愉悦地上扬:我在这里不方便?我没有回答,我想不出跟他有什么话好说,只淡淡地将他彻头彻尾地打量了一番,眼中传递着不耐烦的信息——你这不是废话么?许是这眼神令平更觉有趣了,他走到我面前,微微一笑:别走了,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出去不安全。
他的音调低沉有力,语气坚决得不容人反诘,仿佛所有的人天生就该听他的命令,顿了顿,他接着说:我就走了!我的心底流过一丝讶异——他竟然,也会关心人?——还来不及作出什么反应,蕾一下子跳到他身边:平,你不陪我了吗?他拍拍蕾的脸,极不用心,像抚慰一只受伤的小狗:乖,我还有事!没有更多的怜惜,抽回手,他对我笑笑:再见!言毕,便如风一般地大踏步离开了。
蕾眼圈儿一红,默默地走到沙发边上,沉默不语。
我不安地看着蕾委屈的样子,心里无端端地涌出对平的气恼——这男人,简直轻狂得不可思议!一整晚,我都彻夜难眠,平的出现让我感到自己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排山倒海地向我袭来,陌生得令我透不过气。
心不再宁静无波,平就像颗小石子,投到了我的心湖,涟漪,一圈儿一圈儿地四散开来,我竟虚弱得无力阻止……那天以后,平开始频繁出入蕾和我的小屋,跟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叫三子的男孩。
那段时间,平和蕾无论去哪里,都会极力邀请我同往,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三子总会缠着蕾让她不能分身,到最后的情形,总是会变成平和我单独呆在一起。
接触久了,我发现平极霸道,他是个很大男子主义的男人,只要他想办到的事,不管用什么样的方法,他总是会达到他的目的——他每晚都会来接我放学,不管我抗议多少次,对着他笑意盈盈的眼,到最后总是我自己投降,避开蕾对他来说似乎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
我还记得第一次在教学楼下那棵染满黄昏暮霞的老榕树下面见到他的情景,心莫名的,怦然一动:你找蕾?她不跟我在一起!我找你!他微笑着看我,他后来跟我说,那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照在我的身上,给我的全身泼上一层金色,让我看起来有种出尘绝俗的清丽雅致。
我倏地睁大眼睛,我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眼瞳在瞬间也被夕阳染成了灿烂的金色:找我有事?接你吃饭,再送你回家!他毫不掩饰他的目的,似乎一切本应如此,理所当然。
我轻轻蹙眉,不解地问:为什么?就因为我是蕾的室友?为什么?后来才觉得,自己竟问得如此好笑,平说,该怎么告诉我才不会吓着我?他对我仅仅只是惊鸿一瞥即倾心,在初次眼神的交流中,就有什么东西汹涌如波涛般将他整颗心席卷。
如此快速猛鸷的迷恋是他二十多年的生命中首次有过的情绪,根本毫无理由,只是单纯觉得对我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仿佛我生来就跟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连。
什么事情都必须要有理由吗?但他那时却不肯吓着我,那样动人的话,总是要在人最伤心的时候才肯说:你好像习惯于把所有的事情都想得那么复杂。
我看着他的眼睛,心底闪过千百个疑惑,我拼图里所显示的他无一不是在嘻笑度日,吊儿郎当,然而我此刻所接触到的他却有一双参透世事,波澜不兴的平静黑眸,是我得来的故事不正确,还是他隐藏的技巧过于卓越……他每天都会过来陪我吃三餐,如果有事来不了,也一定会叫三子上来陪我吃饭,不管我怎么拒绝,他都仿佛微风过耳一般,毫不在意,语气偏偏又极宠溺:我不看着你吃怎么能放心,听蕾说你经常懒得吃饭,难怪长得这么瘦。
乖,别闹,多吃点儿!我怔怔地看他,真有百练钢化为绕指柔之说吗?果然是爱屋及乌到了极点,连同蕾的朋友也一并照顾了,自己以前对他的看法是不是太过偏激?我极厌恶他这样哄小狗的口气,沉默不语,眼中的阴郁一闪而逝,半晌才闷闷地说:我岂不是运气很好,每天都有冤大头替我付账。
我的话总是令他爆笑出声,他璀璨的黑眸凝视着我,声音突然变得十分柔软:只要你愿意,你把我当成什么都可以。
我抬起目光,与他四目交叠,他紧盯着我的眼,盯得我极不自在,只感觉脸上的热度将我整个人融成一滩不断沸腾的水。
而水,是没有思考能力的……每隔几天,我都会收到平送的玫瑰,数目不定,颜色不一,取决于平的心情。
有时一朵,有时四五朵,有时一打,最多的一次他竟然送来九十九朵粉红色的香槟玫瑰。
我对着巨大的花束目瞪口呆束手无策,而他却捉黠的笑,丝毫不为自己造就的尴尬局面脸红,只得意地欣赏我挫败的表情。
我气结地问:你这么爱送花,怎么不送九百九十九朵?平对着我扬了扬眉,声音极愉悦:你喜欢?我明天就送给你!我顿时花容变色:别……我开玩笑的……这束花怎么办?我抱得好累……平的唇角又挂起似笑非笑的弧度:送给你的就是你的了,随你怎么处理!真的?我做了个淘气的鬼脸:那就来个大派送!于是,那天所有我认识的同学,从我身边经过时,都会得到一枝溢满芬芳的香槟玫瑰,等我兴高采烈地送光手中的花,转过身投进平的眼波里,却寻找不到一丝的气恼,他的眼里只有满眼的宠溺,似乎只有我开心才是他认为最重要的,猝不及防地,我为他所流露的眼神心跳加剧,久久不能平息……他会讲一些他周围的事情给我听,我就算极不以为然,也总是默默地听,从不插嘴,末了,我会给他一些我的看法,却常常会在他眼中发现一丝一闪而过的惊喜光芒,总是记得他忘情地埋首在我的发中,喃喃着我似懂非懂的呓语——惊鸿一瞥,便是再也放不下的悬宕;再度相望,就对自己的悸动俯首称臣;如今,如今,即便是死在你的手上,也无法抗拒,亦无怨无悔……是魂飞了……他开始会带我一起出入他的场地;开始把我慎重地介绍给他的朋友,表情严肃得令那些平日里凶神恶煞般的人对我极尊重,没有丝毫的轻浮与亵渎。
我总是静静地陪在他身边,不再拒绝,亦知道自己无法拒绝,他总有办法令我屈服,他已习惯将我圈在自己的视线范围之内,霸道得不容任何人反对,包括我自己……也许,我早就不想再拒绝了,爱情跟着平送我的那些玫瑰一起盛开;心,早已沉沦,只是我自己还不自知……如果没有那天,如果没有那天发生的事,生活是不是一直这样下去呢?许多年许多年以后,我常常不由自主地这样想,如果没有那天,我的世界又会是如何呢?我是不是会……继续享受这种暧昧不明的甜蜜……那天的天空纠结着乌云,空气又闷又热又湿。
下课后,我习惯性地走到榕树下,竟不见平,我怔了怔,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情况,即使他有事不能来,也一定会叫三子在这里接我。
按下心中那股莫名涌上的不安情绪,我站在榕树下,静静地等。
天空的颜色很阴霾,不断翻滚涌动纠结的乌云更密了,一道闪电划过去,划亮了我的眼,我抬头看向天空,豆大的雨点已毫不留情地打在我的脸上。
我知道在树下避雨很危险,但我不愿离开,我担心平找不到我会生气。
生气?我吃了一惊,自己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他的情绪?不,不会的,不可能的……一把伞突然撑在我的上空,顷刻间挡住了狂暴的风雨,我心中一喜,急忙转身,触目所及,却是三子疲惫的眼。
我的心缓缓下沉:平呢?他今天有事,我送你回家!三子的脸色极难看。
不安的情绪加剧,从心底急掠过去,我第一次问出了超出自己不允许超出的范围的问题:什么事?三子微愕,我从未问过这些问题,他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竟吱唔起来。
什么事?我的声音瞬间变调,心沉得更快,你说实话!他有麻烦……水儿你不要去找他……很危险……心沉到了谷底,我瞬间惊恐得无法呼吸——他有危险!他有危险!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就开始翻江倒海地痛起来,漫延到我全身的脉络,刺痛我每一根神经!不!他不可以这么消失,绝不可以这样消失,我感到身体里仿佛有一部分随着他即将可能消失而被抽离,强烈的恐惧感乘虚而入,使我想放开声音狂哭狂叫……我猛地拔腿就跑,快得让三子都猝不及防,他追上我,拉住我的胳膊:水儿,你去哪里?我猛烈地挣扎,发出令人心碎的狂吼:放开我……我要去找他……三子反而抓得更紧:你疯了吗?平哥知道如何保护自己,你去了他会分心的,水儿,你理智一点,平哥不会有事的!如果有事呢?我扭动双手,手臂因我的挣扎被三子抓得发青,但我却感觉不到任何痛楚,这辈子都有可能再也见不到平的巨大恐惧令我发狂:如果他有事呢?你能保证吗?你不能,求你……求你……你不要这么残忍……我终于控制不住地嚎啕大哭,身体仿佛支撑不了自己的体重,慢慢地向下滑去:求你……水儿……我知道我吓坏三子了,这根本就不是平日里那个文静软弱的水儿。
这样的疯狂,这样的无畏,只是想见平一面;这样的无助,这样的狼狈,亦只是想见平一面呵……像我们这样的人,几曾有过一个人真正关心过我们……三子的喉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声音蓦地一顿,然后,他猛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跟我来!门突然被打开时,平吃了一惊,等看到我站在门外,他更是愣住了。
水儿?平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也许是因为平日自视甚高的我竟会自己来找他,这么稀奇的事儿让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他的视线滑到我被雨水打湿的身上,立即皱紧了眉头,眼神可怕地瞄向三子,该死,她怎么全身都湿透了?我的脑子根本无法思想,看到他完整地平安无事地站在我的面前,我唯有在心里不停地感谢上帝的慈悲。
平……我含着泪扑到平的怀里,含着泪在他胸口呢喃:你没事……哦……谢谢老天……你没事,你知道吗?我好怕见不到你……空洞的黑眸迎上他的眼,我的视线早被泪水模糊成一片,失去焦距的黑眸好不容易才重新找到焦点,我情绪的弦纷乱。
而他,则因我的弦动乱了心神!水儿?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他无法相信我剧烈的转变,亦无法相信我终于肯向自己微薄的感情俯首称臣,我终于肯承认——没有时间来回答平的问题,我紧紧地抱着他,心无法承受这突然的松弛,身体突然变得轻飘飘的,我感到一片黑暗向我袭来,在晕过去之前我恍惚听到了平紧张的怒吼……看到了平惨的的脸……哦……他从未有过这样的表情……不……我不要他有这样的表情……他笑起来多好看啊……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到很多很多的人……爸爸……妈妈……蕾……平……他们的脸在我的面前不停的旋转摇晃,放大,又缩小,缩小,又放大,就像霓虹灯似的一明一灭……平的脸孔最先浮现在我面前,他紧盯着我,眼里跳动着可以引燃我全身热情的火焰:水儿,我爱你,我爱你!……平,我也是,我也是,我不再逃了,我承认,我真的承认……爸爸的脸孔一下子跳出来,在我面前愤怒地吼叫:你是不是疯了,跟这种人谈恋爱?你真是给我们家丢脸!……不要,爸爸,请您不要生气,我不是存心要惹您生气……妈妈的脸又转了过来,一脸哀伤:水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哦……妈妈,不要哭,对不起,妈妈……蕾静静地走过来,眼里流露着令我心悸的绝望:水儿,为什么,天底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你要跟我争?……对不起,蕾,对不起,我只是情不自禁……蕾的眸子里忽然闪过一丝恨意,她手里拿着一把刀诡异地笑:你们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说着,她拿着刀向自己的手腕狠狠地划过去……不要……不要……不要这样惩罚我…………血……那么多血……从蕾的手腕里汹涌而出……那么那么红……那么鲜艳欲滴……蕾的脸怎么那么苍白啊……像雪一样……耳边又传来蕾凄厉的叫喊:你们一定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不要……不要流血……蕾……求你……我不爱他了……我把他还给你……不要……不要!我猛地睁开眼睛,双手徒劳地向空中抓去,神智犹未完全清醒:不要!平抓住我的手,抱住我,温柔地问:水儿,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渐渐地抚平了我的情绪,他的怀抱多温暖啊,我闭上眼睛,这么安全的感觉,让我多靠一会儿……你睡得极不安稳,脸上挂着泪,头一直摇来摇去,口里咕哝着我听不太清的梦话。
平心疼地拍着我的肩膀,你到底梦到了什么?我的全身一僵,平立即感觉到了,低下头看我,水儿?嘘……我轻声地阻止他的询问,不,不用你知道我正在承受什么样的痛苦?今天的一切只是我一时情绪软弱后的情迷和放纵,过了今天,一切都会恢复原样,别说话……让我享受这一刻,你的温柔,让我永远记得。
嗯……他便真的不说话了,只是温柔地抱着我,轻抚着我淤青微肿的手臂,轻轻笑了一下。
笑什么?我抬起眼看他。
刚刚看到你手臂上的伤,我把三子痛揍了一顿。
他用轻吻堵住了我的惊呼,认真地看着我,水儿,你是我的宝贝,我不舍得你有一丝一毫的受伤,一丝一毫的不快乐?他掬起我的手,在我的手背上烙下一吻,抬高到他的脸颊边磨蹭,闭上眼睛,感受我手背的热度,他轻叹一声:我不会放你走了,你属于我,是我的!眼泪,一滴一滴地向下滑落,心,因为他的动作,不可遏止地悸动。
水儿!平睁开眼睛,抬起我泪眼婆娑的脸,俯下头轻声说:我爱你,接受我好吗?他的话犹如晴天霹雳一般,顷刻间打破了眼前这温柔旖旎的气氛,刚才梦中情景像放电视一般展现在我眼前,言犹在耳,历历在目,我一惊,猛地推开他:不行!平热情的黑眸起了一丝变化,由浅浅的黑芒逐渐变得深沉黝黑,我激烈的反应令他极其难堪,他忍不住嘲讽:那你今天为什么来?来耍弄我吗?看到一个男人这样为你痴迷你很开心是吧?平的话令我全身一颤,他的心痛,一丝一丝的,我全都感受得到,但是,我不敢安抚他,不敢泄漏一丝一毫的情绪,梦中的情节排山倒海般袭来,我知道自己无法承受那样的后果,不能,不能再放纵自己的感情了。
你别忘了,蕾才是你的女朋友……我虚弱地开口,平扬了扬眉,硬生生地打断我,我这样跟你说了吗?我语凝了,是,他从未承认过与蕾的关系:但你也没否认,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是我知道蕾很爱你,我是蕾的好朋友,我不能做出对不起她的事……那又怎么样?平再次打断我,带着嘲笑的表情,讽刺地说:所以,你就选择伤害我,是吗?你非要被这种外在的因素影响你的喜怒哀乐,决定你的命运吗?我的身体微微颤抖,平从来没有对我用过这样锋利的言辞,这样的平是我不熟悉的,我喘了口气,无力的责备听起来连自己都不能被说服:你的想法太不负责任了……平猛地抓住我的手,他紧抿着嘴,眼中燃烧着不明成分的火花,不知怎么地,使我感到轻微的抖瑟,我呼吸困难地回避他的眼神。
我不必对其它人负责任,我只对一个人有责任。
平放肆地瞅着我,双眼逼近我的眼睛,闷声说:你明明爱我,你敢说你不爱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惊惶地扭动双手,平的话让我的脸刷的绯红,我慌乱得口不择言:你以为你是谁呀?你凭什么教训我?我才不喜欢你!是事实,为什么不承认?平被我激怒了,他把我的身子往前一拉,我的手心不由自主地抵住他温热的胸膛。
我讨厌你,我恨你……我也被他气得头脑发昏,大力想挣脱被他禁锢的双手,这男人凶起来怎么这么可怕?听到我口不择言的怒嚷,平松开我的手,转而捧起我的脸,淡淡一笑:是吗?让我试一次,我就知道答案了——当我意识到他的企图时,他已经迅速地封住我的唇,强硬得不容反抗,平的舌尖酥过我的唇,直接滑入我口中,我浑身颤动了一下,在半晕眩中,感觉自己的心跳剧烈得快要呼啸而出。
我恍惚地混沌地感觉着平的吻,他的吻像狂风暴雨,顷刻间摧毁了我的意识,我没有抗拒,甚至热烈地回应,他的口中有一股淡淡的柠檬香,与炽热的吻混合着交织出特别的滋味。
许久许久,我才像从一场冗长的梦境中清醒过来,和平与如此亲密的方式相拥着,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舒服,我悄悄地抬眼,一触到平狂乱的眼神,我的脸蓦地红了起来,惊觉自己怎么会如此疯狂?平细心地拨开黏在我脸颊边的发丝,温柔地说:水儿,别逃了,接受我好吗?我的思绪紊乱,梦呓般地说:你让我好好想一想。
平点点头,许是不想把我逼得太紧:去洗个澡吧,看你流了一身的汗。
我起身走进浴室,站在莲蓬头下,静止不动,让热水从我头上冲洒而下——平就在外面,这个我所深爱的男人,他的脸还那么清晰地在我眼前浮动,我的耳边还回荡着他温柔的声音,我的唇还留着他带着柠檬香的余温,我的身体还诚实地眷恋着他温暖的怀抱——就这样吧!只疯狂地爱他一次,有什么关系?怕什么呢?从莲蓬头流出的水哗哗地在我耳边发出单调的响声,不知怎么的那水声听在我的耳朵里竟变成了各种奇形怪状的声音:……你是不是疯了……跟这种人谈恋爱……你真是给我们丢脸…………水儿……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啊…………水儿……为什么……这世上那么多男人……为什么要跟我争…………你会后悔的……你们一定会后悔的……水继续流,我那被激情冲得发昏的脑子却逐渐冷静下来,我深深地吸进几口湿热的空气,独处时,所有的问题又全部从内心深处一涌而处——平,其实我并没有多么坚强,和你相爱的后果是我承受不起的,我骗不了自己,我躲不开的,父母的反对,蕾对你的痴心,甚至还有我对你事业的不认同……我关了水龙头,静静地穿上衣服,静静地走出来,静静地走到平的面前,静静地仰起头,静静地凝视平的眼睛,静静地说:我不可以。
平燃着炽热光炬的眼眸,在电光火石间变得彷若午夜坟场周围的树林一般黯绿森冷,间或夹杂着难忍的血红,充分说明了主人的愤怒。
这就是你的最后答案?他像一头受伤的豹子般,全身不住地颤抖。
是。
我转过头,不忍看他受伤的表情:你恨我吧!平冷着眉眼盯我,盯了我很久很久,突然拉我入怀,俯首一吻,浅得几乎让我无法感觉他唇的温度。
我不会再去烦你了。
他放开我,声音里有说不出的凄凉。
我没有答腔,我被他言行里的绝望深深震慑了,我们两人之间,究竟是谁对不起谁?又是谁该恨谁?我茫然了,因为突然感觉到他的痛,感觉到他蜻蜓点水般的吻里的离别意味,我毅然决绝的心竟然慌了——如同从空气中消失一般,平失去了消息,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未从蕾或任何人的口中听到关于平的琐碎故事。
就像玩游戏上了瘾,我觉得仿佛自己手中快要拼好的拼图突然之间丢失了几块,我无法承受那种突如其来的失落。
每天,每天,我在蚀骨的相思中迎来一个个无趣的白天,又在辗转反侧中送走一个个漫漫的长夜,我为自己如此强烈地思念平感到惶恐不安。
又是我一个人在家的日子,蕾很早就出去了。
我洗完两个人的衣服,抹完所有的家具,拖完本就光可鉴人的地板,再把衣柜里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全部拿出来熨了一次,时间那么多,那么长,所有该做和不该做的事都做完了,还是没有办法打发心中那份空荡荡的感觉。
百无聊赖,我信手取了本书蜷在沙发上,却没看,只是愣愣地发呆,我眼前总是浮动着平微笑的模样,受伤的模样,发怒的模样,嘲讽的模样……不知道过了多久——莫名其妙地,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我努力地想控制自己恍惚的情绪,想镇定自己不断涌上心头的不安,但心跳却越来越快,为什么?谁?谁会出事?突然,我听到门外好像有些奇怪的声音,我的心狂跳起来,剧烈得令我感到窒息,蕾有钥匙,会是谁?我悄悄地走到门边,把耳朵贴到门上,还是听不太清,我感觉后背一凉,冷汗控制不住地冒了出来,我紧张地抿了一下嘴唇,大声问:谁在外面?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颤抖。
水儿……快开门,是我……蕾的声音?我心一惊,慌忙拉开门,触目所及,恍如被雷击中一般,整个人都呆住了——蕾蓬头垢面,浑身是血,扶着一个全身都被血浸透的男人,摇摇晃晃地靠在墙上,她娇小的身体吃力地负担着他的体重,待我看清那男人的样子,差点惊呼出声,竟是——平!平早就晕了过去,双目紧闭,眼中再不会有尖锐的眼神,脸上再不见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的眉头深蹙,似乎在昏迷之中也难以承受身体所受到的极大痛苦,一瞬间——我剧烈的心跳戛然而止,像停摆的钟!水儿,快帮忙……蕾的身体摇摇欲坠,我急忙抓住跟着蕾身体一起向下滑的平,两人吃力地把他抬到床上。
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我不敢置信地问。
今晚他有赌局,对方输得很惨,不服气不说还指责他出千,结果双方反目打起来了……蕾的眼泪滚滚滑落:水儿,怎么办……我看着他身上不断涌出的血,说:他流了很多血,先送他到医院……不行,那边很多人在找他……他不能去医院……蕾打断她的话,她的眼圈儿更红了:如果不是为了要顾忌我,他不会受伤的,是我害死了他,是我连累了他……蕾从来没有这么茫然过,她到底还是个单纯的小女生,这突如其来的状况令她手足无措。
我反而一下子冷静下来,突然不再心慌,不再不知所措,平需要我,我仿佛突然拥有了无比的勇气。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我镇定地对蕾说: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如果是这样我们只有在家里帮他包伤口,但是家里没止血消炎的药,你还能出去吗?蕾立刻点头,我用温和的语气稳定她的慌乱:你换件衣服出去,注意别让人跟着你,别担心,我会帮他处理的……蕾急急忙忙地冲了出去。
打来热水,我想帮平脱掉衬衣,却发现无论怎么样小心都会碰到他身上的伤口,只好找来一把剪刀,剪开他的衣服。
这才发现,他身上竟有四条又长又深的刀伤,我倒吸一口气,心被什么东西紧紧一扯,眼圈儿忽地红了。
血已经没之前流得那么凶了,我的心略为一安,拿起温湿的毛巾帮他清洁伤口,刚一触到,平即使在昏迷中也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我的心一慌,抬眼看他,竟看到他不知何时已微微睁开了双眼,默默地瞅着我——你几时醒的?我惊讶地问。
你叫蕾出去的时候……他浅浅地一笑。
我现在帮你清洁伤口,你忍住痛……我柔声说。
平没有说话,双目炯炯地盯着我,他看到了我抽气的动作,他看到了我的红眼圈儿,也看到了我心痛得蹙眉的表情。
他专注的眼神几乎令我不敢正视,专心地做着手里的工作,偶尔被他看得心慌意乱,不小心碰到他的伤,他也不再呻吟,只生生地倒吸一口气。
我歉然地抬眼,总能看到他那双黑白分明的的眼瞳——不带一丝尖锐、不带一丝嘲弄、不带一丝轻狂、不带一丝捉黠、不带一丝愤怒、亦不带一丝怨恨,溢满的,竟只有让我心动的温柔与怜惜。
再也舍不得转眼,我看着他,不动不语,眼睛与他的眼睛对峙。
那种温柔的,熟悉的,前所未有的感觉又汹涌地向我袭来,我震惊地发现,自己竟能那么清楚地读懂他眼里的含义,那——他呢?他还恨我吗?他也一样吗?——是的,依然如故!平的眼睛静静地向我传达着同样的信息——是的,我仍为你心慌,我仍为你心乱,我仍为你心动……沉默围困住我们,他与我的眼神却在室内蕴酿着一种甜蜜亲昵的气氛……门打开,蕾回来了!我急忙站起来接过她手里的药和绷带,蕾已经没有最初那么慌乱,但仍然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我冷静地指挥她帮忙上药,然后叫她扶住平,开始为他缠绷带,指尖一触到他光裸的皮肤,他立刻发出一声低微的呻吟,蕾只当他痛得受不了,急问:碰到伤口了吗?没有!平微笑着看我,眼里忽闪过一丝捉黠,我的脸微微赧然,我明白那呻吟的含义——这男人,也种时候也不正经,还故意捉弄我,气结地狠狠用力拉了一下绷带,扯到他的伤口:啊!平一声痛呼,冷汗瞬间冒了出来。
蕾急了:水儿,你绑轻一点!我立即后悔了,平满身大汗,看起来痛苦异常,却强笑着对蕾说:不关水儿的事,今天多亏她帮忙,不然我这条贱命就要横尸街头了……蕾红着眼摇头:是我不好,我不该缠着你非要跟你去不可,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不会受伤的……平拍拍她的手:别这么想,今天就算换成另外一个人我也是一样的,你今天也很累了,早点去睡吧……可是,我不放心你……放心吧,蕾,你去睡一会儿,我看着他好了!不会有事儿的!我温和地对蕾保证。
谢谢你,水儿……一晚的惊累,蕾很快就睡着了。
我默默地坐到平的床边,毫不意外地又触到平的眼神,我淡淡一笑,柔声问:你怎么还不睡?你现在应该好好休息才对……平沉默地看着她,很突兀地说了一句:我和蕾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拿她当妹妹看……我怔怔地看他,五脏六腑因他的话掀起惊涛骇浪——可是蕾不是这样想……我竟有些莫名的气恼:你怎么可以骗蕾呢?也许是我未置可否的态度让蕾有所误会,但是你相信我,我从未对蕾允诺过什么……他的表情很认真,嘴角却扬起似笑非笑的弧度。
又是这种表情,我气恼地瞪着他:可是蕾很爱你,我警告你,你不要做出对不起她的事,不然我不会放过你的……口是心非地说着言不由衷的话,我突然收声,惊觉自己怎么如此虚伪?我想知道,你怎么不放过我?他唇边的笑意逐渐扩大:你怎么知道,对我来说,不是求之不得呢?你……我的脸一下子火辣辣地烫起来,气结得说不出一句话。
他好笑地看着我生气的模样,轻声说:小傻瓜,你问问你固执的小脑袋,你问问自己的心,你真的舍得把我送给蕾吗?我全身一震,抬起眼怔忡地看着他,一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明天我会跟蕾说清楚……平静静地说出这句让我惊恐万状的话来。
不行……我一时心乱如麻,摇着头说,你会伤害她的……平淡淡一笑:就算是伤人,也伤得够‘真’,有话老实说最好,不必费力去猜测人心。
他俯下头靠向我,目光灼灼地看着我的脸:每一个人小时候,对任何人说任何话都是毫不保留,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是长大以后就不同了,不管对任何人说任何话都必须经过深思熟虑,怕误触别人的隐私,怕伤害别人,也怕自己的隐私被人家掏光,怕自己也受到别人的伤害,你有没有同样的感觉?我震憾地望着他,他竟然跟我有一样的想法——这男人——我到底了解他多少?还是,我从来就未曾试过去真正地了解他?他到底有多少种面孔?哪一种才是真正的他?轻狂的?对众人薄情的?还是眼前这情深款款,独独为我的样子?我呆呆地看着他的眼睛,心中长久压抑着的,自己所累积下来的巨大忧郁,在这男人面前轻易地土崩瓦解了,我像一个呆了一辈子牢笼却突遭释放的囚犯,无法适应那种自由的松驰与自在的感觉,整个人微微轻颤着。
就这样接受他了罢,看起来,似乎是这次的意外成全了我们,其实我心里知道,这个男人,我根本不可能真正放得开。
我不准他对蕾坦白,我心里还有一个结打不开,精明干练敏锐如他这样的男人,当然知道我最担心的是什么,未必是蕾,未必是父母的反对,其实,就是他现在当成的事业,只是我不说,平亦不提。
我精心护理着平,他康复得很快,那个男人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骄傲狂妄不可一世,独独对我柔肠百结。
可是,我们两人之间的背景就像是把我们各自己丢到了长江的头尾,即使日日饮的同样的江水,却不能逾越这一江的距离……我坐在江边,思绪纷乱如潮,我想了许许多多的事情,我好像什么都想通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到,我放任自己的心被河风轻轻地撩乱。
那一刻,我突然很想很想家,很想很想爸爸用宠溺的手摸我的头,很想很想妈妈做的热气腾腾的麻辣面,很想很想家里那只洁白得像个粉团儿似的小猫咪,很想很想家里那张温暖如春的大床,如果现在能睡一会儿多好,什么都不去想,什么也不要做……我猛地站起来,买了一张回家的船票。
水儿,怎么突然回来了?母亲打开门,惊喜地叫出来,手抚上我的脸,心疼地说:看看你,瘦了好多,学校的伙食不好吧?我淡淡地笑笑,张开手抱着母亲:妈妈,我好想你啊!母亲的眼圈儿一红:你也不说一声,我现在去买点菜,给你好好做一顿饭,对了,还要顺便给你爸爸打个电话,叫他晚上回来吃饭……母亲唠唠叨叨地走来走去,我看着妈妈开心的样子,感觉着家的温暖,家,多美丽的字啊,永远也不会叫人失望……平应该很担心我吧?我不声不响地就跑了回来,但是,当我坐在江边的那一刻,想家的念头从未如此强烈,那一江春水顺流而下潺潺地流着,而家就在水流经的地方……平不会知道,那也是我永远都不会舍弃的地方……我怕……怕他一身的伤,也怕他不知何时又会带回一身的伤,我怕我必须每天担心他的安危,我更怕他有一天永远都不能睁开眼睛……是应该有个抉择的时候了……平……终究是我爱不起亦拥有不起的男人……两天后,我回到了重庆。
码头仍是一副旧日的模样,我的心情却与两天前完全不同。
下了船,我走到站台等车,身边突然站了个人,我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是个穿深色西服的男人——那西服,平好像也有一套——我一惊,抬起头往上看去,错愕地发现,那男人的目光竟凝注在我脸上,竟是——平!我心虚地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目光灼灼的眼神,不自在地嗫嚅,你怎么知道……我回家了?我找过蕾,她告诉我你回家了,今天回来。
我等了你一天了。
平温和地牵起我的手,声音里竟没有一丝怒意。
呃……我惊呆了:那蕾岂不是知道……是。
平微笑着点点头,毫不否认,她知道我爱的人是你,她知道了……你……你答应过我不要跟她说的……我又气又急又恼地跳起来,平按住我的肩膀,我没有告诉她,只是,我这些天疯了似的找你,她再迟钝,也应该猜得到了。
蕾一定恨死我了。
我都快哭出来了,蕾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从来不想失去这段难得的友情。
你对你的朋友这么没有信心吗?平叹了一口气,把我拥进怀里,水儿,蕾知道我不可能像爱你一样去爱她,立即把我一脚踹开了,你都不知道她有多潇洒。
你胡说。
没人比我更清楚,蕾有多么喜欢平,她只是把伤心埋在心底,我对不起蕾,她应该生我的气……她没有生我们的气……平抬起我的脸,微微蹙紧了眉,怎么你一点儿也不相信我?她不但没有生我们的气,还给了我一个忠告。
忠告?我一时无法消化这么多事情,头脑一片空白。
是的,忠告。
平望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她说,我跟你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有天使的灵魂,我根本配不上你。
眼泪一滴一滴地滑下脸颊,濡湿了平的衬衣,哦,蕾,我好心的,善良的蕾,谢谢你,谢谢你的谅解……我要感谢蕾,是她把我一直回避的问题搬到了桌面上。
平捧起我的脸,帮我拭去脸上的泪水,水儿,失去你那种空虚的感觉就仿佛我身体的某部分被什么东西抽离了,我无法再次承受那种感觉,我可以没有钱,没有地位,没有事业,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不能没有你。
他在说什么?我的表情有些懵懂,我怎么听不懂?平抬高我的脸,炽热的眼睛紧盯着我,一寸一寸地靠近,他低哑地说:水儿,以后你老公可能不会有那么多钱了,因为我把手上的生意交给三子了。
我会认认真真找份工作,平平静静跟你过日子,我会让你做这个世界上最快乐最幸福的小女人。
我泪眼婆娑地看他——他在说什么?——放弃他一手打下来的江山,放弃他辛苦搏来的一切,只因为我?那一瞬间,在家里辛苦建立起来的决心被平轻易地崩裂瓦解,我的心跳加速,仿佛再也承受不了这份突如其来的幸福,扑到他怀里,情不自禁的喃喃低语混着热泪一起滑落:不要骗我,不要骗我,不要让我的心活过来又死去啊……平果然没有再去碰他以前经营的物业,我为自己重新拥有的新生活雀跃不已。
平爱我,蕾和我仍是好朋友,父母的阻力对已经转行的平来说已经不存在任何问题,如果一切一直这样下去,我便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是,幸福来得那么突然,就像一个极速膨胀的肥皂泡泡——如果那天我没遇到平,我可能永远也不知道——吹得越大的肥皂泡,会爆裂得越快——他没有骗我,真的。
他对我许下诺言的时候,是真心诚意的,他爱我,是真的爱我,我一直都清楚,也一直都相信他。
我想,我以后也再不可能会遇到有人像平一样爱我。
真的。
可是,就像那句俗话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这世界上,由不得我们自己做主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道义、责任、亲情、规矩……人活在世上,会有太多太多的背负,很沉重。
所以,对于感情,我们都不想再有任何的背负,这也许,亦是我跟他的共识。
不,我不恨他,我爱他,永远爱他,不管我们有没有在一起。
心情好像挺郁闷?是的,又会是你不喜欢的结局。
还听吗?那我继续了。
平快过生日了,我想选一件礼物送给他,那天我在解放碑逛了很久,都没有找到合适的,我有些失望,走出商场,不经意地向对街望去,突然看到了平。
心里一阵欣喜,我没有出声叫他,想悄悄地跑过去给他一个惊喜,但是——一辆车突然停到平的面前,车上下来一个人,跟他说了几句话,平跟他上了车,隔得太远了,我看不清平脸上的表情,但那个人我认识,是平以前牌桌上的常客。
我的心一沉,心中泛起重重疑云,平,你怎么会和他走在一起?平?平?你不会还和他们有来往,你不会骗我吧?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家的,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回到家,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拼命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不,我应该相信他,平不会骗我的。
即使有怀疑我也要问得清清楚楚,不要任自己在心里胡乱猜疑——平的手机一直关着,我的心缓缓沉到到谷底,以前,他只有在牌桌前才会关掉手机,我拔了一次又一次,泪珠儿滚滚落下,平,接电话,平,接电话,平,接电话……然而平一直没有开手机,我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平才回家。
水儿,你怎么了?见我坐在沙发上,平心疼地叫我,声音无比温柔。
他的声音让我回过神来,我默默地看着他,久久,才说:你昨晚去了哪里?——你说,你没有,你说你没有走回头,我会相信你的,我真的会相信你的,我在心里呼喊。
平隐去了笑脸,他知道我不会无缘无故这样问他,沉默了半晌,他抱歉地说:对不起,水儿!我瞬间感到天旋地转,抱住自己的头,我不敢置信地问:为什么?声音破碎得令两人都感到绝望。
我只是帮三子的忙,三子最近有一点麻烦,水儿,你信我……平急了。
如果三子永远都有麻烦呢?你是不是永远都摆脱不了那个深潭?我很少这么咄咄逼人。
不会的,水儿,我向你保证……平的声音被急切的敲门声打断,他走过去拉开门,是大力,我认得他,他是跟着三子的。
大力一看到平,像找到救星似的,一把抓住他:平哥,三哥他……平阻止大力继续往下说,回过头,他深深地望着我,沉默不语,我几乎能感到他的心跟着我一起往下沉。
我抬头看他,故意忽视他眼里的歉意和恳求,感到浑身从指尖开始一直发软:平,如果你去了,我们就完了……平从我的眼里看到了以前从未看到过的坚决,他知道我不是在骗他——但是水儿,我没有办法解释……他的眼里传递的信息令我感到窒息,平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像要把我的样子印到脑子里,猛地转过头,他踏出门口。
我的呼吸开始紊乱,不,不要就这样离开我,平,你不能这么自私,恍惚间,我仿佛听到自己心碎的狂吼:平……不要……我不怪你骗我,只要你不要去……平再次转过头,我任性地用自己痛不欲生的样子狂躁地撕扯他的心,呵,平,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心意相通,我的心会不会不那么痛?我的心死了,你的心也跟着死了,平……水儿,你不会明白,平的眼里闪过一丝坚定的痛楚:对不起!平垂下眼,如风一般消失了,我的心随着他的离去一点一点地崩溃:我不要对不起,我不要这三个字啊……天眩地转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又坐在喧哗的码头,静静地等船。
我觉得很累,好像这多少个日子以来我一直在支撑什么,已经不堪重负。
但学业已完成,生活很清淡,感情很宁静,若深究起来,我也说不清。
分手半年了,平,现在,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似乎有双眼眸一直在某个角落注视着我,我却已没有心情沿着那悠长而飘忽的目光去捕捉源头了。
闭上了双眼,我静静养神,那双眼眸从我上车后就一直尾随在身后,这种情形使我想起了恍如隔世的很久以前,初次见平的那幅令我耳热心跳的画面,我猛地睁开眼睛,回转头,我看见了平!阳光如水,从上空流泻而下,天不冷不热,很宜人。
你还好吗?平对着我微笑,脸上有眷恋,有不舍,有更多我不敢再深触的情绪。
好。
我贪婪地看着他的脸,他瘦了好多啊。
他的手里拿着一朵白色的香槟玫瑰,是他以前最爱送我的花儿,我微笑着,是送给我的吗?是。
平笑了笑,伸出手,将那朵玫瑰别到了我胸前的毛衣上,娇艳的花瓣儿上犹带着一滴晶莹的露珠。
这露珠,像不像玫瑰的眼泪?我低下头看了一眼,抬起脸,望进他的眼。
我想和平在这里一直站下去,聊下去,我像干渴的鱼面对海洋一样恋恋不愿离去。
水儿……平的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是我对不起你。
不,我们之间,没有谁对不起谁。
我微笑着摇头,眼神落向远方,平,玫瑰盛开的时候,爱情也同样盛开,我从来,都不后悔爱上你。
平全身一震,突然将我拥到他怀里,我环抱着他的腰,放纵自己的感情最后一次渲泻。
仰起头定定地凝视他,我对他不是没有依恋……这个男人让我体验到什么叫爱情!心中有股模糊的伤感深深地笼罩,我突然有种渴望——如果这世界只有我们两个人能有多好!然而我和平都知道,我们没有办法再回头了,爱一个人并不是要日日夜夜厮守在一起,当感情被彼此互相束缚住,当它遭受到外力的干预后,痛苦增多,快乐减少,最后就算留得住心爱的人,但相爱时的美好感受却已消失了。
平突然扳起我的脸,狠狠地,狠狠地吻我一下:保重!说完,他转身如风一般地奔出我的视线。
我只来得及看见平的眉眼蹙结成让我心痛的线条。
我知道,这一走,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平了,泪,一滴滴地滚滚滑落。
再见了,重庆!再见了,我深爱的人!再见了,平!我木木地站着,平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人群中,空气中飘动着播音员催促乘客上船的软软的声音,我的思绪跟着那个声音开始转动,思念的齿轮也跟随着转动了——我开始思念平,我知道自己这一生,都将不会停止思念平!又有一点混乱吧?你好客气。
我都能在镜子里看见我两眼里的大片混乱。
我不知道怎么去接受他。
不仅仅是要摆脱平。
实质上,我对他很不舍。
我不愿离开他。
但我要摆脱。
也许多年后,我会常常地怀念他,轻轻地遗憾。
遗憾,是那种轻轻的心痛……不清楚。
但我必须摆脱。
如何才能让全世界明白我们的相爱不冒犯公德亦不蔑视规矩?我们之所以悲哀,因为我们有太多规矩。
是的,规矩并不是时时都能限制我。
可是,我虽然漠视规矩,但我并不蔑视它。
你呢?恭喜你,这生活中的喜悦本就太少,能够快乐地活着,享受爱情的甜蜜,让人觉得未来不致令人感到绝望。
哦?看来那位先生的道路还很泥泞,相当泥泞。
呵呵……很可能是一个好的前景。
不是吗?所以还是要祝福你的。
看你几时有空了,这周我都有时间。
后天下午?好的。
晚了,路上小心。
拜拜。
[附]玫瑰,蔷薇科。
常绿小灌木。
干高三尺余,有刺。
叶为羽状复叶,小叶三片或五片,边缘如细锯齿,叶面平滑有光泽。
四季开花,单瓣或重瓣,有紫红,深红,淡红,白色,黄色等。
[附]月季,蔷薇科。
别名长春花、月月红、四季蔷薇等。
常绿小灌木。
植株直立,矮性丛生。
枝干一般生有弯曲尖刺,枝千青绿色,基部为灰褐色,新枝多呈紫红色。
叶互生,奇数羽状复叶,托叶与叶柄合生,小叶三至五枚,卵圆形至披针形,边缘有锯齿,叶表暗绿色,叶背包浅,叶脉网状。
花单生或簇生成伞房花序,生于枝顶,花柄长而有腺体,花托呈半球形或半圆形,萼片五裂,花瓣二十至三十片,花色有红、紫、黄等色,花期二至十二月。
果实球形或壶形,初期青绿色后变红黄色,冬初成熟,内含栗色种子多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