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可以转化成妖精？这个奇异的说法一出来, 连紧张的高放也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了盲婆婆身上。
盲婆婆看不见别人的诧异，她继续往下说：这就是我们收养人类，而不收养其他妖族的另一个原因，也正因如此, 妖精才能以此增长成员。
即使这是缓慢且漫长的过程。
但没关系, 妖精有漫长的时光去养育和‘繁衍’下一代。
林柠陟望向安西, 不禁脱口而出：可安西是男的啊，妖精不都是女的吗？盲婆婆的脑电波竟然跟她对上了，她笑了笑说道：你们肯定想问为什么会有男性人子，理由很简单，安西成年后一旦选择当妖精，他就会自动变成女性。
听到这个答案，高放和林柠陟瞬间沉默, 莫名庆幸安西没被抓进迷迭森林, 没有因此变性。
我们因为收养人类，被地狱领主遗弃在腐蚀之海的中部，就是为了防止人类们知晓另一个世界的事，也相当于对我们的一个惩罚吧。
说远了咳咳。
盲婆婆咧嘴又是一笑，满目慈祥。
你们肯定好奇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妖精不都是美丽无比的吗？高放皱着眉, 认真地点头，他想问这件事许久了, 实属是盲婆婆和普通老太没什么区别，可能还更加显老，所以当她说自己是妖精时, 他才大吃一惊。
因为我脱离了妖精的身份, 我并不是由人变成妖精, 而是天生是妖精，由此付出的代价也会更加大，我需要舍去自己的五感之二，随着身体衰竭，舍弃的二感会慢慢丧失。
我的身体会陷入快速衰老期，最后变成你们现在看到的这样子。
我会舍弃妖精身份的原因也很简单，迷迭森林收养一个不该收养的存在，我反对抗议不行，才落得这个下场。
林柠陟想到自己的梦、记忆世界以及大树医生临终前说过的话。
这个存在明晃晃地指向那个哭泣的女人。
盲婆婆似乎知道自己的沟通是单向的，她不用管别人现在的表情是如何，自顾自地将一件件秘密说清。
这时她也已经在开口解释了。
三百年前，海尔达感应错了人子，在人间收留一个半妖回来，你们应该很清楚，半妖身体里如果人类血脉更强大的话会表现出人类的特性，我们初期是感应不出来的。
但海尔达这个失误，未来却是将迷迭森林拖入万复不劫中。
当半妖进入森林后，这件事隐瞒不了多久，长老们很快发现那个半妖的异常，打算将她送回人间。
可海尔达求情说这个女娃娃什么都不知道——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天生不堪，不知道自己生来就是怪异邪恶的存在，稚子无辜，放她回去人类社会，流浪的妖怪会杀死她的。
海尔达不停求情让我们留下这个女婴。
大家讨论了许久，想到迷迭森林身居边隅，地狱领主不一定能察觉到这件事。
所以大家冒着巨大的风险，心软将半妖留了下来抚养。
而说来也是奇怪，那个半妖女娃娃在森林生活的期间，连最初在妖灵之泉凝结出来的永生之力也在飞速地生长，森林一切生物都欣欣向荣地生长着。
我们渐渐知道这都由于这个半妖的功劳，她的妖息强大到不自觉外溢，滋养着森林。
盲婆婆说起往事，脸上的神情复杂沧桑，她也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安排。
我们看着那女娃娃从幼儿成长到少女，心里越发地惴惴不安，直到成人的抉择仪式到了，毫无疑问，摆在她眼前的路只有一条，那就是离开森林。
因为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我们转化不了含有妖怪血脉的存在，半妖也是如此，那样会让他们死去的。
海尔达送她离开森林，我们虽然不舍但也松了口气，以为森林从此以后就能回归平静。
说到这里，盲婆婆深深叹了口气，高放感觉她现在更加老了。
但我们自以为的平静根本不可能发生，后面几年我们才知道那个女娃娃离开森林后，慢慢聚集一帮和她一样的同类，为了掠夺地狱世界的领地，为了给半妖们争取权益，他们发动了战争。
林柠陟和高放不由得对视一眼。
这就是三百年前妖怪和半妖战争的由来，最终，她在最后一战中遇上她的亲生父亲，借助半妖天生妖力强大，亲手将她父亲杀死。
这个结局和妖界流传的不一样是吧？盲婆婆自嘲一句。
事实上，她太强大了，同归于尽的方式也杀不死她，但她还是受了很重的伤，海尔达再一次将她带回来，海尔达说半妖败局已定，留她在外面，她会死的。
我当时极力反对，然而，以往和我同一阵营的长老们却在这一次选择支持收留她。
原来不知什么时候，大家都变了心。
盲婆婆轻叹。
林柠陟默默说：因为妖精也躲不了力量的渴求。
贪欲，才是致使这场灾难发生的原因。
高放看了她一眼，没有说出反驳的话。
大家都渴望想森林变得更加强大，以此能逃脱迷迭森林的桎梏……盲婆婆几乎在同一时刻说出和林柠陟相同的话。
她苍老的脸孔更加疲倦了，妖精们都觊觎上这个能令森林妖力变强的存在，不惜将重伤的半妖带回来。
她就像一味药引，只要她不死，她的妖息就能滋养一切。
海尔达甚至还想要更多东西，她想迷迭森林能重新出现地狱世界的面前，她想再制造一次祸端……而那个杀死父亲的女娃娃，每天吊着一口气活下去，生不如死。
盲婆婆急喘数口气，器官再度快速衰竭。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安西担忧地拉着婆婆的手，喘过气来的盲婆婆拍了拍他的手，安慰他自己没有事。
这种情况持续百年，我负罪感越来越重，打算偷偷了结她的性命……但当我赶到尸花海时，我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能正常行动，看起来像痊愈了，她似乎预料到我的到来，也不抗拒我的伤害。
她甚至期待许久了。
我最终杀死了她，这件事被长老发现，他们原要惩罚我，但我决定舍弃妖精的身份，以此换得逃脱的生机。
盲婆婆笑了笑，我也是幸运，这些年在人间都活得好好的，就是漫长的生命会在成为人类后，会比常人加速数倍流逝，也就是你们现在看到的我这样。
二十多年前，你母亲去永乐镇之前曾找到了我，和我坦白迷迭森林在我离开后渐渐发生怎样的变化，她曾在尸花海中看到那道忏悔的灵魂，她向我寻求原因，我将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她。
我这才知道，原来杀死那个半妖，并不是祸端的结束，而是另一个更大的灾难的开始……永生之力救不了我的，柠柠，因为我舍弃了妖精的身份，妖精对原始身份的主动舍弃会产生只针对她本人的一场诅咒。
而你从迷迭森林冒出黑雾、我的诅咒无法可解……就应该知道，虽然永生之力不受诅咒侵染，但它解决不了诅咒。
林柠陟脸色凝重，这无疑是永生之力力所不能及的地方。
知晓真相的苏如影怀揣这些迟来的起因，回去永乐镇。
盲婆婆继续说下去。
那时候，我视觉下降得厉害，几乎看不清你母亲的模样，也许那时候她就怀上了你吧。
盲婆婆又侧首看向林柠陟始终没有移动的位置，说出最后一个秘密。
柠柠，她的名字叫林浣，一定要记住她的名字。
为什么要我记住她的名字？林柠陟追问，实在是这个提醒太诡异了。
但盲婆婆听不见她的追问，而她强撑着一口气回答了这么多问题，现在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说到这里，别人的故事我这个老太婆也快要讲完囖。
盲婆婆像完成了一件大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但脸上死色已经很重。
林柠陟愣在原地，她缓缓合上自己微张的嘴巴。
只见在最后的时间，盲婆婆抬手不舍地摸着安西的脑袋。
在我的故事里，我在那所很久以前选好安居晚年的福利院里感应到新的人子出现，这一次，我想我得好好保护他才行。
林柠陟醒悟，这就是为什么妖精们呼唤安西，却不能得到回应的原因，原来都是盲婆婆在拦住了。
盲婆婆表情温和，她垂首靠近安西，用皱巴巴的脑袋抵住安西的额头，粗糙的手来回抚摸安西的脸，想象他长什么样。
哎哟，我的乖孙，婆婆都不知道你长什么样儿，不过能被妖精选上的人子相貌都绝佳，我的乖孙一定长得很好看咯。
安西瘪起嘴，眼泪无声流下。
婆婆……盲婆婆像是能听到安西这句呼唤，她温声地欸了一声。
安西，你不是没人疼爱的小朋友，婆婆会一直在你身边，能被森林、自然亲近的娃娃都是最幸运的娃娃，不要失落担忧，你被万物疼爱着。
盲婆婆在人生的最后，回答安西很久以前问过她的一个问题——婆婆，为什么我会生长在福利院？我是不幸的孩子吗？所以安西不要怕呀……盲婆婆抚摸安西的手慢慢松开，声音越来越低，呢喃道，婆婆会永远保护你的……说完这句，盲婆婆再也没有声音，她缓缓倒下的身体被安西紧紧抱住。
安西崩溃大哭，小小的脑袋埋首在盲婆婆尚是温热的身体中，疯狂颤抖。
林柠陟别过脸擦开泪水。
高放叹了一声，侧首小声对林柠陟说：你跟我出去说清楚你身上永生之力的事，怎么会在你一个人类身上发挥了作用？他对人类怀揣永生之力没多在意，真正令他在意的是林柠陟是能使用它，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能使用，那就代表对方身上有妖怪的血脉。
就像盲婆婆说的那样，以人类模样迷惑大众的，就只剩下半妖了。
而且看起来，具厂长还是知情的。
林柠陟没有拒绝，沉默地跟高放走出屋子，留安西在里面消化情绪。
高放回头望向幸好被他安排在远处的同伴们，他们并不知道刚才自己听到什么大秘密。
说实话，半妖的猜测和永生之力这两件事，高放想等他理清好再告诉他们。
他转回来注视着林柠陟，问：人类，不，不一定是人类，反正你解释说一下，真的是我想的那样吗？听到高放的话，林柠陟大概知道对方猜到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就像你想到的那样，但等我待会儿开会时，我们会和你说清楚，现在秘密越多，你要知晓全部，只知晓部分是不行的。
‘我们’？果然，你们妖怪工厂是故意包庇的！你们一直在骗我和我的同伴，曾婉珊是不是也知道了？！高放出乎意料地，生气的点竟然是林柠陟他们对他的欺骗。
看来盲婆婆讲完半妖林浣的故事后，他对半妖的敌意有所减少。
虽然盲婆婆说林浣成年后离开森林才闹出战争，但刚才作为聆听者的林柠陟和高放，都听出一个漏洞。
试问一个在迷迭森林里与世隔绝生活的少女，会在短短几年就能聚集那么多同类发动战争？可能性是有，但林柠陟和高放更怀疑是当初将林浣带回来的海尔达在后边推波助澜。
林柠陟看出高放心里已经有了相似的猜测，道：曾婉珊的确知情。
我们现在相当于在收集打散的拼图一样，最重要的不是只看一块拼图的内容，而是将所有拼图尽可能地拼起来。
人鱼先生，你想问我一块拼图的内容，倒不如等全部拼图拼好了再发出质疑。
待会儿的会议，就是这场拼图游戏的关键，等到了那时候也许你会发现事情远没想象那么简单。
林柠陟沉静地说。
高放眉头狠狠一跳，但听完林柠陟这么说后，他也不在此时纠结追问。
没过多久，安西推开门从里边走出来，他眼睛红肿，瓮声说道：婆婆的尸体可以帮我处理吗？我想保管她的骨灰。
高放应下这个请求。
我用妖火处理吧，处理完我们就回去。
嗯，真的很谢谢你。
等处理完一切，安西手上多了一个外表蔚蓝色的瓷器，那是高放用妖力固化变出来，专门放置盲婆婆的骨灰。
一行人慢慢往厂区走去。
这时，天已经深黑，天气变得出乎意料的寒冷。
林柠陟落在队伍最后，她抬头仰望森林以外的夜空，想起爸爸曾提及到的妖鬼。
心道：‘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奏吗？’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12-18 20:41:22~2022-12-19 17:13:3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阿泯、柯基 10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