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你的生命只剩下一年时间,你会怎样度过?网上回答的人个个生龙活虎。
姜临晴从来不在网上敲答案。
医生没有直接说,你只剩一年了。
他说的是,极有可能……可能两年、三年,或者更久。
但她似乎终于有了截止日期。
这个医生是呼吸科的。
她的初中同学,当年班上的尖子生。
她不好意思告诉他,她是心理诊所的常客,碍于面子,才没有自行了断。
一了百了的解脱,不足为外人道。
遗憾的是,她没有谈过恋爱。
她当然不能真心的恋爱。
她需要一个情人,温柔的,善于伪装,但不走心。
她不留恋世界,也不希望别人留恋她。
要是……他能送她一程,再好不过。
*酒吧是吵闹的。
姜临晴站的路边,有一棵三人合抱的古树,这有百年历史了。
无人到此欣赏古树,都是冲着酒吧而来。
关于这间酒吧的介绍,离不开工业金属等等。
潦草的英文字母镶嵌在灰铁皮上,铁皮四个角被钉紧。
无意或有意,总而言之,钉子歪了。
乍看之下,就一块破铜烂铁。
人走进去,扑面而来的全是迷乱激情。
人与人靠得近,但不一定看得清脸。
最吵的声音由麦克风里发出。
一个染了三色头发的男人,沙哑地嘶吼。
歌词很模糊,周围人却能跟着哼唱。
乐队有两男一女。
其中打鼓的女人,是姜临晴的初中同学,名叫向蓓。
*初中时候,向蓓极少在教室前门出现,她在最后一排。
无论老师如何调换座位,向蓓肯定换去后面。
迟到,早退,特别方便。
姜临晴那时长得不高,又是近视,从没离开过前三排。
她和向蓓说话的次数,十个手指就数得出来。
直至去年,巧合的,两人租住在同一幢公寓。
不知谁先认出谁,面对面站了好一会,姜临晴想叫名字,又收住。
向蓓尖锐的唇线突然放松:姜临晴?啊,我是。
姜临晴想了一会,向……蓓?真的是你。
浓妆艳抹的向蓓,有了比初中更冷漠的线条。
嗯。
姜临晴点头,我去上班了。
过了几天,两人再次遇见。
向蓓是夜行动物,一到早上就没精神,她打了个哈欠:早。
姜临晴赶着去上班,礼貌回答:早。
今年除夕,向蓓没有回老家。
酒吧在年二十九关了门,她无处可去,在家上了一天的网,终于想起要买年货,一出门就见到姜临晴。
向蓓:哎,你去哪里过年?我就在这座城市过年。
哦,我也是。
姜临晴正要走。
向蓓喊住了:一个人过年?嗯。
我也一个人。
向蓓耸肩,乐队的另两个男人回家去了。
姜临晴和向蓓去超市买了食材,回公寓煮了顿火锅,这才开始有了交情。
算是两个在外漂泊人的偶尔陪伴。
姜临晴对交友也有选择。
向蓓是自由的,洒脱的,明白世界规则,自然能看破生死。
*向蓓坐在舞台边。
大大的领口从左肩滑下,艳丽刺青像撒了层金粉,微光闪闪。
她的头跟着自己的鼓槌一上一下,身体陷在奔放的节奏中。
难怪向蓓的室友被她的音乐练习赶走了。
姜临晴选了一个远离舞台的吧台位。
吧台的调酒师滑步似的,到了她的跟前:嗨。
嗨。
姜临晴随意选了一个酒饮,一杯Mojito。
这杯东西是水是酒,她不知道。
今天是她第一次进酒吧。
灯红酒绿,暧昧浮华。
如果期待一场艳遇,这是最佳场合了。
周围女人的目光,有意无意瞥向某个角落。
角落的那排沙发,坐了一群人。
女人们的焦点在其中之一。
一个男人靠着角落的沙发。
他的左边坐了一个吊带背心的美女,右边也坐了一个吊带背心的美女。
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入乡随俗,姜临晴今天穿了一件吊带露背的短裙。
而且,她画了艳妆。
她不习惯短裙,裸露的大腿早已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吧台椅方方正正,坐上去却不舒服,椅子边的金属贴到她的大腿,冻着了她。
世俗之人逃不过色相。
一个西装男,扣子全开,把西装摆得像鱼尾。
他端一杯酒,坐到姜临晴边上:美女,一个人吗?她假装听不清他的话。
西装男用玻璃杯在桌子边敲了两下,喊:美女,一个人吗?姜临晴摇了摇头。
西装男:有伴吗?是在哪里?她侧过头,望向角落的男人。
灯光摇曳。
他的脸晦暗不清,独有一份潇洒身姿,区别于其他男人。
雄性与雄性之间,战力评估不过几秒钟的事情。
西装男认输,又去物色下一个对象。
调酒师推了一杯酒过来。
几片柠檬,几片嫩绿的薄荷叶,衬在白雾一样的水酒之中,勃勃生机。
正是春季酒饮。
姜临晴问:这酒的度数高吗?除夕那晚,她跟向蓓饮了两杯。
向蓓说,她的酒量差,酒品更差。
调酒师喊:低酒精。
这里工作很费嗓子。
姜临晴没有看清角落男人的长相,但有直觉,这人很帅。
她用化妆镜照了照自己。
妆容美艳,艳得她认不清自己。
眼睛戴了美瞳,大得吓人,也黑得吓人。
她第十二次望向角落时,男人站起来。
他终于把那张脸端到亮光下。
红绿光线交错,更衬托他精致的五官,多情的眉梢。
两个美女跟着站起来。
各占左右两边,动作齐一,去挽他的手。
他拉了一个,对另一卷发美女说了什么。
卷发美女悻悻然。
他和黑长直的美女走了。
那群人陆续离开,留下卷发美女独自一人品酒。
姜临晴走过去。
她没有经验,斟酌该聊什么。
卷发美女先开口了:今天什么日子。
男人没有一个,却来了个女的。
她端酒、饮酒,闪亮的除了美甲,还有珠宝首饰。
姜临晴刚才知道这是美人。
近了发现,这是大美人。
一颦一笑,摄人心魄。
她拘谨地说:你好。
卷发美女用媚人的丹凤眼,把姜临晴打量一遍:第一次来?姜临晴讶然:你怎么知道?卷发美女夸张地笑了两声:我在酒吧里掉的腿毛,比你的头发还多。
妖娆性感的美女,说出的话却如同莽汉。
姜临晴接不上话。
卷发美女啜一口酒:说吧,过来干嘛的?姜临晴坐近了:我想问问,刚才在你旁边的男人,是什么样的人?卷发美女先是惊讶,随即了然一笑:小美女,这不是你该来的场合,他也不是你能降伏的男人。
我想了解一下,他是什么样的。
姜临晴从钱包掏出两张百元钞。
卷发美女接过其中一张,朝着灯光照了照,还回去。
姜临晴:不是假/钞。
你问错人了,我不认识他。
卷发美女斜着身子,水蛇腰柔软似柳。
姜临晴睁着圆圆的眼睛:你不是跟他谈了很久吗?卷发美女:就算我跟他亲热,也不说明我认识他啊。
姜临晴因这话中的直白,窘了窘: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好惹的角色?男人坏不坏,坏到什么程度,我谈三句就能看准了。
卷发美女喝了半杯酒,我劝你死了这条心。
他这种男人啊,是妖孽下凡历劫,渡劫完了,他继续兴风作浪,留你一人哭泣哦。
有一个斯文的男人来搭讪卷发美女,问起名字。
她托起大波浪的卷发:我叫尤月舞,尤物的尤。
确实是一个美艳绝伦的尤物。
*第二天,姜临晴和向蓓,一个人出电梯,一个人进电梯。
正正是一人上班,一人下班的时间。
向蓓睡眠不足,又化了烟熏妆,眼眶黑得跟熊猫一样:早。
早。
姜临晴赶着走。
向蓓冷不丁地回头:昨晚我在酒吧见到一个人,跟你的背影很像。
姜临晴:哦。
向蓓的圈子里全是牛鬼蛇神,她也不料,自己会和姜临晴当朋友。
就是因为那个头疼的、见鬼的除夕夜。
既是朋友,她得劝几句:收敛某些好奇心,不该去的,千万别去。
姜临晴没回答。
认识的,不认识的,个个劝她不该去。
她们自己又沉浸其中。
下了班,姜临晴去做美甲,然后把自己里里外外收拾整齐,又到了酒吧。
同样的吧台,同样的角落。
她和那个男人,各自坐在和昨天一样的位置。
男人的脸隐在暗影中。
姜临晴打量他身边的美女。
尤月舞?不是了。
调酒师吼:要什么?姜临晴照例点了一杯Mojito。
男人起身经过吧台。
酒吧的灯光要么暗,要么晃,就是不给人仔细端详的光线。
姜临晴见到男人的多情脸。
只一秒,他消失在暗影中。
台上的歌缓了缓。
调酒师推了一杯酒过来:为他而来?姜临晴想了想:也许是。
调酒师满脸同情:这个男人靠不住。
你认识他?调酒师摇头,又说:这里有几个印象深刻的客人,他是其中之一。
他经常过来这里吗?调酒师自顾自擦拭玻璃杯。
姜临晴拿出两张百元钞。
调酒师欣然接过:他不常来,一个月大概一两次。
身边的女人形形色色,清纯的,美艳的,样样齐全。
听起来是一个……花花公子。
是啊。
调酒师不解,得到这个肯定答案,她的双眼反而更亮了。
他生怕她没有听明白,强调说,对女人不走心。
姜临晴点头如捣蒜,笑意上扬:他有没有固定的女朋友?调酒师望一眼迷乱的灯光:谁知道,好些女人一天一个样,我认不出来谁是谁。
他一个月来一两次……他已经连续来了两天,是不是明天就不过来了?也许啊。
调酒师好心地给了两句忠告,要当心,你不是他的对手。
话没说完,就见姜临晴向着男人的方向走了。
调酒师把两百块揣紧:自作孽不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