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只女人的手。
十指纤纤, 指如葱根,指甲涂了一层薄薄的粉色。
姜临晴回过头:尤小姐。
嗨。
尤月舞笑,我跟宋骞来吃饭, 你呢?姜临晴:宋先生请我和我的男朋友来吃饭。
男朋友?尤月舞向池翮的方向抬了抬下巴,那一个咖啡馆的服务生?姜临晴:他是宋先生的朋友。
宋骞的朋友。
尤月舞别有深意, 难怪了。
四人桌,有三个都是光彩照人的俊男美女。
姜临晴这一个小美女有点儿自卑。
她是下班过来的,灰头土脸。
池翮介绍说:我的女朋友。
尤月舞转头望着宋骞。
宋骞的话也简单:这是尤月舞。
不是他的谁。
尤月舞向着池翮飞了一个媚眼:帅哥,我们上一次见过面。
是吗?池翮不冷不热的,我记性差, 已经忘记了。
尤月舞:帅哥真是无情。
池翮转头:我拿了几样你爱吃的。
其余你想要的话,你自己去。
姜临晴:我知道了。
尤月舞站起来:宋大少爷想吃什么?宋骞抬起头:你挑自己喜欢的就行。
两个女人去了自助餐区。
姜临晴问:尤小姐,你跟宋先生一起好久了吧?尤月舞:你对他还有兴趣?没有。
姜临晴摇头,我有男朋友了。
尤月舞:对了,你在我这里的备注还是叫‘渣男收割机’呢。
姜临晴开玩笑地说:如果从宋先生算起, 我确实是收割了两个男人。
尤月舞却纠正她:你的男朋友跟宋骞不一样。
姜临晴:有什么不一样?尤月舞:他的女人肯定比宋骞的少。
姜临晴:可是他们是朋友, 物以类聚吧。
尤月舞斜斜瞥一眼:怎么?你不信任他?姜临晴:池翮长得很风流啊。
尤月舞:知人知面不知心。
宋骞很绅士,又不一定就不花心。
尤小姐, 你认识我家男朋友吗?这句她家男朋友, 姜临晴是顺口说的, 没有炫耀的意思。
不认识啊。
尤月舞想了想,哦,在咖啡馆里见过。
姜临晴:可你很了解他?尤月舞笑起来:我不是说过吗?我凭几句话就知道男人什么德行。
不说刚才吧, 上一次在咖啡馆的时候, 我就猜你男朋友啊, 有洁癖。
不是什么女人都能入得他的眼。
尤月舞的话, 令姜临晴对池翮的花心设想, 全然瓦解。
她居然成了池翮的万中挑一?她反驳说:宋先生的眼光也很挑剔。
他只是挑剔外表。
尤月舞突然又笑,我们是怎么回事?两人互相埋汰自己身边的男人吗?姜临晴只盼尤月舞能埋汰一下池翮。
宋大少爷就是请客大方。
尤月舞到了海鲜区。
姜临晴有些呆愣。
她跟着走了半圈,手上仍然是空盘子。
尤月舞:你怎么魂不守舍的?姜临晴夹了两份肉:尤小姐,我也是出来游戏人间,以后和池翮好聚好散的。
尤月舞嫣然一笑:对嘛,人生在世,及时享乐。
姜临晴是乐不起来了,她不知道吃什么,随意挑了几样菜,回到座位。
池翮:今天宋骞请客,你吃这么少?还有你给我拿的几样。
姜临晴觉得自己从前自欺欺人了。
他按上的指甲印,嘴里的我的女朋友,或许不只是单纯的独占欲。
但如果真的牵涉到其他领域,她不觉欣喜,心在慢慢发凉。
她见到了池翮的袖扣。
正是她送的那一对。
他带了有多久了?他带了有这么久……席间,男人和男人在聊。
女人和女人没有声音。
尤月舞正在满足自己的食欲,大快朵颐。
姜临晴心不在焉。
池翮低声问:怎么了?她勉强一笑:可能今天太累了。
他在她的腰上拍了拍。
不一会儿,他说要先走了。
两人手牵着手。
姜临晴听见尤月舞的笑:真般配呀。
今天尤月舞的所有话,比青龙刺身的冰块还冷。
上了车,池翮探了探姜临晴的额头:工作太累吗?除了公司的香水展览,她还要兼顾周续的陶艺展。
池翮:如果忙不过来,我跟周续说。
姜临晴摇头,尽量自然地说:刚才尤小姐说,你很宠我。
池翮:你是金主,你花了钱。
以前,她知道这是玩笑话。
到了这一刻,她再听到,却涩得慌:尤小姐还问,你是不是喜欢我?池翮笑了。
这一个地下车库的灯特别亮,光从前车窗透过来。
她见到他嘴角的笑意,却分辨不出那是玩笑,还是微笑。
池翮:金主,你问我这么多次,不会是喜欢我了吧?我没有。
她一定要澄清,说好不谈感情,我绝对不会谈的。
我不喜欢你。
池翮的笑没有变:对。
我们只要快乐,不要感情。
她半信半疑。
之前她误会他和咖啡店老板,后来误会澄清了。
连咖啡店老板都没有,池翮岂不是只有她一个女人?这可不是好事情。
这一个晚上她主动攀住池翮。
他抚着她的背:不是累吗?怕你受不了。
她摇摇头。
她提出一周两次,是因为顾及他工作忙,白天忙夜晚忙,她怕他吃不消。
今天池翮很惬意,他说工作在下午结束了。
她的惊惶,只有在和他的快乐里才能掩埋。
迷迷糊糊之时,姜临晴突然问:你还害怕恐怖电影吗?池翮摇摇头:不知道,不过上一次好像没事。
那就好。
她能安心些。
*姜临晴上午请了假,她去了医院,挂了呼吸科的号。
坐在候诊室,她听到几个人的咳嗽声。
母亲生病时也这样。
这一声一声从肺里发出的病,把她带回到母亲生病的日子。
医生不是令人愉快的地方,尤其对于等待审判的人来说。
广播里喊出姜临晴的名字,她立即起来。
医生是副主任级别,面相温和:坐吧。
姜临晴:医生,我的肺里有结节。
医生:报告有带来吗?有。
她把所有检查结果递了过去。
医生看了看,皱了眉:再复查一下吧。
姜临晴做完检查。
片子的报告要下午才能出。
她又请了下午的假。
她在医院对面吃了午饭。
池翮闲着跟她聊天。
她假装若无其事,和从前一样,和他拌嘴。
吵吵闹闹。
吃完午饭,她又等了两个小时,终于拿到了报告。
她的手在抖,打开报告。
没有奇迹。
她的面色都白了。
医生的眼神有些怜悯。
这并没有宽慰到她。
医生:混合型结节比较麻烦。
一般来讲,一厘米以上的,要很注意了。
你有吸烟史吗?没有。
姜临晴的唇也颤了。
医生:有家族史吗?她深深一呼吸:有,我妈妈就是这个……医生:要立即干预。
你的有1.7厘米,这么大了。
医生,我上一次的报告是1.8厘米。
这次1.7厘米,是变小了吗?医生:不同的医院,不同的医师,衡量尺寸有出入的。
就是说,这0.1厘米的差距,可以忽略不计。
哦。
她木讷地接话。
医生:你有什么症状?她摇头:没有症状。
医生:抓紧治疗。
是……姜临晴鼓起勇气问,医生,还来得及吗?医生:现在不能下定论。
你觉得这个病……希望大吗?医生:你的结节实性比例高,要做详细诊断才能制定治疗方案。
谢谢医生。
以前就查出来了,怎么没有治疗呢?医生长叹。
当时有些情况……*那个时候,母亲病逝走了,姜临晴处于一个极不稳定的状态。
她见了几次心理医生。
医生给她加大药量。
但她不觉轻松。
心理医生无法二十四小时开导她。
她却能整日整夜地胡思乱想。
想得多了,耳边响起许多声音,吵得她睡不着觉。
她喊:妈妈。
妈妈又不见了。
姜临晴大病了一场,得了重感冒,很久都不见好。
她咳嗽得厉害,去医院挂了内科。
拍了胸片之后,内科医生让她去呼吸科。
她去挂号,医生名叫钱永安。
当时,她没有想起初中班上的人,直到见面。
钱永安长得老成,他在初中的时候就已经有了小大人的外貌。
因此她一眼认出了他。
钱永安的记性挺好:姜临晴?是。
她坐下,我们初中时同班。
是的。
钱永安是个冷静且客观的人,从初中时就那样,理科成绩非常优秀,是个无情的做题工具,这一个无情是真的无情。
他和班上所有同学都不来往。
是病患,没有叙旧。
钱永安见到她的报告,有点讶异,就一点而已。
他没有因为她是同学而收敛话语,反而直言,如果不立即治疗,她的病情将剧烈恶化。
姜临晴问:还剩多少日子呢?有的人,极有可能在一年……饶是冷静无情的钱永安,也说不下去了。
谢谢。
这一年,她是有概念的。
母亲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
从没有症状到无法挽回,短短一年。
而且,母亲的结节比她的小。
姜临晴没有去医院,她不复查,不治疗。
听到截止日期,她实实在在地松一口气。
她解脱了,她能见到妈妈。
她当时的状况非常糟糕。
她孤立无援,无人倾诉。
直到现在,她也不打算讲。
就烂在肚子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