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临晴和杨飞捷的公司, 就在餐厅的一东一西。
二人的分别,真的称得上各奔东西。
姜临晴很决绝,她从上一次就没有回头。
杨飞捷走得很慢, 在十来步之后,他停下来, 望着玻璃里,自己的影子。
来之前,他已经预料,是太晚了。
但如果不告诉姜临晴,他这辈子都留有一个遗憾。
杨飞捷祝姜临晴幸福。
这是他在高中毕业册写过的话。
杨飞捷停了很久。
影子的周围, 路人来来去去。
他不再回头,终于向前走。
*多么神奇。
如果不是杨飞捷突然来这一出,姜临晴还陷在拟定的假设里。
她不知道是否再来一个男人,她就能忘掉池翮了。
今天,她有了答案。
她的相思截止在池翮。
就连她曾经的青春梦幻也无法击退池翮。
她怀有的, 是翘盼, 是希望。
是她认定了的唯一。
归根结底,是爱。
*姜临晴回到公司, 心不在焉, 混到了下班。
她收起了池翮送的项链以及手链。
但她要留下些什么给他。
她上网搜索本市的纹身工作室, 见到一个女刺青师的介绍。
和女刺青师交流,不尴尬,不避嫌。
姜临晴打电话去预约。
老板抱歉地说:不巧啊, 她出去学习了, 月底才回来。
店里有其他的刺青师, 你介意更换吗?姜临晴:我等她回来吧。
一想到自己将要刺上池翮的印记, 她的焦躁和不安, 慢慢缓解了。
比心理医生开的那一堆药,更有奇效。
她回去了,一件一件收拾着池翮的东西。
因为他在这里住过,小公寓也成了她曾经的家。
*金明朗正在查看池翮的心理报告。
翻到最后一页,金明朗的手指在诊断上敲了敲。
窗前的懒人沙发上,池翮的一半的身子陷进去,宽敞的沙发,裹了他的上半身,他的长腿伸得直直的。
正是炎夏,冷气开得很足。
他搭了条薄薄的被子。
报告结果一切正常,金明朗的眉头没有就此松开。
他不完全依赖这份检查。
精神类疾病的诊断具有蒙骗性。
尤其做心理评估时,医生询问病人的想法、感受、行为模式。
如果对方有所隐瞒,报告就不真实了。
池翮。
金明朗喊人了。
池翮半睁开眼睛,睡眠质量欠缺,他睡不够,又睡不沉,整日懒洋洋地:嗯?结果很正常。
你的这一份报告,换我去做,可能都没有这样完美。
金明朗话中有话。
池翮:金医生,你可以歇歇了。
不,池翮。
那一份报告只能表明,你清楚一个人的正常表现。
但你的人和你的答案,是两码事。
如果你假装你没事,你的大伯,你的伯娘,你的家人会以为你真的没事。
你没有意识到问题,不是你把我骗走了,你就痊愈了。
金明朗说,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你对我也不愿坦白了。
春天过去,池翮桃花眼里的生机慢慢向秋天过渡:金医生,我知道人的正常表现,说明我会控制自己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
金明朗:一个人非逼着自己扭转,撑不住的。
至今你也没有告诉我,你这一次失去了什么?池翮不说话,转头向着外面的万里晴空。
金明朗叹了一声气。
他猜到,池翮失去了他的同类。
但他不能逼问,否则池翮极有可能陷入混乱。
金明朗:我不催你。
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嗯。
池翮应了一声。
池先生上次问起你的情况,他们是你的家人,非常关心你。
如果有什么事,你不方便跟我讲,其实跟家中亲人说说也行。
但是不要一个人钻牛角尖。
池翮:谢谢金医生。
金明朗:另外,你啊,太懒了。
池翮以前就是这样,上学考试应付了事。
能考六十分及格,绝对不考六十一分。
有大把算分数的时间,却不愿多答一道题。
到了大学,结识了艺术的朋友,他才有了上进心。
池翮人是聪明的,心境却不一定。
金医生,我能讲的,就跟你讲了。
不愿回忆的,自然不去叙述。
池翮确实没什么劲头。
他不明说。
一旦说出口,他就要被送去诊所,关几个月。
那里太闷了。
虽然金明朗是医生,但只有病人才能互相理解,病情到了某个程度,死亡在他们的理解里,只是一种生命规律,谁都逃不过。
有的人早,有的人晚。
如果早和晚之间,没有什么趣事,其实早点也没关系的。
*池翮和宋骞就算不见面,手机也保持联络。
这一次完全断绝联系,宋骞不大习惯,他给池翮发了消息。
池翮完全不回。
宋骞感觉到了什么。
他信任自己的兄弟,不去打扰。
直到这天,池翮给宋骞打了电话。
宋骞放心了:要不要出来玩?玩什么?池翮有气无力。
宋骞:大热天的,不出海了。
去避暑吗?池翮:我不想跑太远,累。
宋骞:要不就去茶馆吧。
古香古色的茶馆,连雨篷都是复古的设计。
侧门外,有一棵百年古树。
树干粗,枝叶密。
白天,树下常有休憩的人,下象棋的,拉二胡的。
池翮有一天在这里,听着一个老大爷拉了二胡的《梁祝》。
那时,与他一起听着的,还有另一个人。
无论定情曲是《爱情买卖》或者《梁祝》,都没有好结果。
茶馆和酒吧相邻,以竹廊连接。
宋骞有时是从茶馆溜到酒吧去。
池翮则会到竹廊抽烟,赏赏月色。
那一棵和酒吧格格不入的古树,跟茶馆相得益彰。
茶馆是朋友的店。
这位朋友将要结婚,筹备婚礼期间,他天天约着大家来玩。
照宋骞的说法:每天都是单身告别会。
茶馆备的是上等好茶。
茶馆老板请客一个月,入不敷出。
宋骞调侃说:幸亏你家底分厚,不然什么店经得起你这样豪爽的挥霍。
茶馆老板哈哈一笑:没事儿,到时候你们随份子钱的时候,记得把茶水钱算上。
众人一边品茶,一边聊天。
茶馆老板喊了声:哎,池翮,你又窝在沙发里睡觉?我们是血气方刚的小伙,你怎么跟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一进来就找椅子坐,一坐下就要躺,骨头没了啊?单身汉不想听你讲述幸福的婚姻。
池翮嗓子的鼻音更重。
你想结束单身,就向我们吆喝一下,我们一人给你牵一个大美女过来,任君挑选。
茶馆老板一口饮尽茶水,大学的时候,追你的女生,一个接一个。
光是经我转送的情书,有多少啊。
你天天睡大觉,你不说,谁知道你要脱单。
池翮:你先当小白鼠,过几年再跟我们分析脱单的利与弊。
茶馆老板:需要分析吗?为了生意,肯定是利大于弊的。
至于我自己,是女人就好了,谁在意是阿猫阿狗啊。
另一个朋友:对了,我有天遇到秦家的秦以筠,正好听到她跟她朋友说起池翮。
茶馆老板:秦以筠?哦,秦家赶上风口了,好风光啊,想跟他们家攀亲的人多着呢。
另一个朋友:池翮,你要不要见见秦以筠。
池翮半闭着眼睛,像是要睡过去:没意思。
茶馆老板:怎么没意思啊?秦家的股票现在不叫‘蹭蹭蹭’,而是咻咻咻飞天了。
另一个朋友:秦以筠学历高,读到博士了,人又长得可爱。
茶馆老板:池翮,别躺了,你还没到行将就木的年纪,拿出点年轻人的活力来。
池翮不听他的:有些困了,你们聊。
我眯一会儿。
喝完一壶茶,茶馆老板开了一瓶酒。
朋友们在吵,池翮睡不着,但他没有起来。
宋骞端了一杯酒,走过去:怎么样?要不要来一杯?池翮睁开眼睛,手撑着坐起来。
他接过宋骞的酒杯,仰头,一口喝了半杯。
宋骞:你是不是不自在?池翮:没睡好,犯困。
宋骞:又单身了?雀神呢?自那之后,终于有人在池翮面前提起姜临晴。
分了是两个简短的字。
他的脑海晃过这二字,却始终出不了口,索性懒得说话了。
我总觉得她很奇怪,明明是传统的人,却去酒吧玩一夜情,装得很开放。
宋骞酌酒,说,她也不是我们圈子的人。
池翮抬起眼:你的圈子是什么人?宋骞:至少,不是长情的人。
好比茶馆老板,跟上一个女朋友分手不到三个月,就要和新一任女朋友谈婚论嫁了。
池翮讽刺一笑:确实。
她从高中就惦记人到现在,长情得很。
长情得令人切齿。
*池翮无所事事,偶尔跟宋骞几个聚会。
有天,熊令锋约他吃饭,他出去了一天。
后来懒得到处走。
池老太爷跟池巍住得很近。
池翮去陪池老太爷聊天,谈起了公司的事,分析当下公司的发展趋势。
池老太爷觉得,孙子正常得不得了。
池老太爷跟金明朗谈了谈。
金明朗说,与社会多接触,对池翮大有好处。
池老太爷点头:我知道了,谢谢金医生。
回去公司的那天,池翮穿上了崭新的深灰西装。
他拿着领带,到了镜子前。
他的动作突然停顿。
房间没有人,但又仿佛站了一个人,就在他的面前。
她笑着说:我学了好几种系领带的方法。
还不熟练,先给你系一个最简单的。
她给他系好了领带,轻扯一下,说:真帅。
池翮眨眼。
她不见了。
镜中照出一条被他勾在指间的领带。
池翮迅速地系上了。
*姜临晴赶在将迟到的一分钟里,到了公司。
她走进办公室,听见刘倩说:太子爷回来了。
姜临晴当场停下。
朱怡畅:不是调任了吗?刘倩:谁知道,反正我早上看见他的车了。
姜临晴坐下了,径自发呆。
新展是一场珠宝展,洽谈顺顺利利,基本敲定了方案。
上午,运营部临时通知要开会,张艺岚匆匆上去。
她走得急,漏了资料。
她发微信:小姜,我的办公桌上放了一份产品手册,你送到会议室来。
姜临晴:是的,张姐。
如果和池翮再见面了,是不是特别尴尬?她和他没有拉黑对方,朋友圈各自开放。
两人没有发新动态,也没有再聊过。
那天是一个突然的休止符。
姜临晴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照了照自己。
为了掩饰面色的苍白,她把粉底换了暖色系,胭脂上得浓,口红色号挑了红艳的。
但一个人的憔悴,聚焦更多的是眼神。
化妆品修饰不来了。
现在上网搜索,如何在和前男友相遇时谈笑风生,还能不能得到最佳答案?电梯门开了,姜临晴深呼一口气。
会议室的主位,是空的。
她突然失落,失落之后,又有庆幸。
池总还没来。
两人见不到面,就不会尴尬了。
张艺岚走出来,接过姜临晴的资料,低头翻了翻:小姜,谢谢你。
张姐,我下去了。
姜临晴正要走。
突然一人喊:池总。
她本该调整自己,再和他见面,但身体比大脑更快地转身。
池翮的头发长长了,做了个侧分碎发的造型。
他比她上一次见到的时候,要瘦。
他唇边有笑,眼里不大友善。
池总好。
张艺岚收起资料。
姜临晴低头:池总好。
嗯。
他进去会议室。
里面传来更多问候的声音。
张艺岚:小姜,你先下去吧。
好的。
临走前,姜临晴忍不住看向里面。
碰巧,池翮也转过头来。
两人望进对方的眼里。
下一秒,各自别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