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早是要面对池翮的, 但不是在犹豫不决的时候。
姜临晴没有回小公寓,她到了岛上。
已经过了营业时间,有光咖啡馆只剩盆栽在守门。
姜临晴学着周续那样, 从泥里掏了掏,摸出一把钥匙。
她关上门, 反锁。
她不开灯,借着窗户投来的月光,独自坐在吧台。
她希望池翮相由心生,真真正正是一个狼心狗肺的男人。
那样的话,她就能毫无顾忌, 只当汲取生命的最后一缕氧气。
她不能连累池翮。
尤其,他是她心疼心爱的男人。
她用手当枕头,脑袋耷拉下去。
不知道几点了,她还没有吃晚饭。
她没胃口,不饿, 但是很累。
手机彻底没电, 早已关机。
无人能联系她。
她留在黑暗里,安安静静的。
也不是有了个无人打扰的环境, 人就能想明白。
她的脑子里还是天人交战。
直到她听到外面传来了车子的声响。
这车不是驶过去的, 而是停在了门外。
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周续个混蛋!这是咖啡店老板。
姜临晴站起来, 走进操作区,低腰,猫着身子, 藏在吧台底。
门开了, 池妙旌摇了摇钥匙。
金属磕碰的声音非常清脆。
池妙旌:他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的, 一个叫‘三水也’的艺术家, 才华横溢。
他也不去了解一下, 就说要办展览。
简直胡来。
灯亮。
另一人说:周续也是无心之过。
大老板夫人也来了。
吕薇又说:听你一路唠叨,其实周续也不知道‘三水也’艺术家是谁,他只是欣赏作品。
池妙旌哼道:‘三水也’,合起来不就是一个‘池’字。
我池妙旌就是姓池,周续不知道来问问我。
不怪周续。
吕薇问,而且,他不是放弃展览了吗?是啊。
池妙旌冷着声音,他如果不放弃,我揪掉他的耳朵。
吕薇:不要说周续是年轻人,就算是我们这一辈的人,也不是谁都记得‘三水也’。
三水也果然是池家人吗?姜临晴抱住双膝,紧紧缩着。
吕薇叹了叹气:事情过去二十年,很多人都忘记了。
记忆深刻的,还是池翮吧。
池妙旌:毕竟他是当事人。
吕薇:我以为他已经走出来了。
没想到,上个月,他又回到了当年,满嘴胡话,像是见到什么可怕的东西。
姜临晴呆呆的。
池翮还是没有战胜他的恐惧?明明,池翮在小公寓里已经能平静地度过那个恐怖电影。
吕薇:我现在觉得,金医生的治疗也就那样了。
池翮根本没有恢复。
我了解了才知道,他一到晚上,就睡不着。
姜临晴听着。
池翮怎么会睡不着?他和小猪一样能睡。
就算他睡着了,还是会做噩梦。
我去温泉山庄那天,他陷入梦魇,又发不出声音了。
吕薇有些无奈,他这时不时的状况,不知道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姜临晴觉得吕薇口中的池翮,仿佛是一个陌生人。
他哪会做噩梦?他是一觉到天亮的。
他可是她家的池小猪。
妙旌,你多跟你弟弟聊一聊,劝劝他。
他对他自己,什么都无所谓,跟混日子似的。
如果不是我们大家族用亲情留住他,可能他……至此,吕薇说不下去了。
池妙旌笑了笑:妈,你别悲观。
池翮就是性子淡,他小时候不了解生命意义,才嚷嚷要跟着他爸妈去。
他长大了,就不会再乱来的。
姜临晴又是一愣。
吕薇:对了,你过来这里拿什么?池妙旌:六一儿童节那天,我说好要给池翮送一份礼物,结果东西落在这里了。
我一直没过来,这都过了两个月了,今天顺路来拿。
她踩着高跟鞋,走上楼梯。
旋转楼梯慢慢转换角度,如果池妙旌低头回望,就能见到吧台下躲了一个人。
姜临晴不敢抬头,掩耳盗铃,闭上了眼睛。
楼上传来池妙旌的声音:找到了。
池妙旌没有留意吧台,直接下了楼。
吕薇:什么东西?我见到池翮有一张穿着加菲猫T恤的自拍照,我就托朋友去国外买了个加菲猫的玩偶。
池妙旌笑哈哈的。
池翮喜欢加菲猫啊?吕薇跟着笑了,你弟弟真是个孩子。
池妙旌揽住吕薇的肩膀:对啊。
他是个孩子,而且是个好孩子,他体谅你的苦心,你别愁眉苦脸的。
吕薇:再说吧,走了。
灯关了。
窗外车子启动的声音呼噜噜直响,响着,渐行渐远。
咖啡馆里又没有人了。
姜临晴还是蹲在吧台下,许久许久都不动。
她由始至终都不知道池翮的往事。
从刚才吕薇和池妙旌的只言片语,她捕捉到些许信息。
三水也是池家的人,这人和池翮有莫大的关联。
池翮从来不说父母。
曾经,姜临晴信了刘倩的话,以为池翮是池巍的私生子。
后来才知池翮只是董事长的侄子。
三水也是艺术家。
池翮和彭寅、熊令锋来往,那个CD展览的策展人也认识池翮。
连刘倩都说,太子爷是艺术领域的人。
姜临晴猜测,三水也或许是池翮的父母。
上次在温泉山庄,池翮明明是上位者的姿态,但他仍然深陷恐惧。
姜临晴突然想听一听池翮的声音,譬如那首走音的《爱情买卖》。
然而,手机关了机。
她从吧台底下钻出来,坐在椅子,扶着额头,揉了揉。
她猛地想起,她看见宋骞的那个夜晚,就已经遇到了池翮。
对了,那道黑影是池翮。
竹廊才是她和他起缘的地方。
*茶馆老板的单身聚会,真是聚个没完了。
池翮来到的时候,这里的人比上一次更齐。
宋骞又在。
无人邀请池翮,他是不请自来。
众人见到池翮,觉得古怪。
池翮的唇角略略弯着,面上深沉。
茶馆老板干笑一声:你这是干嘛啊?一副来寻仇的样子。
说起来,古怪的不止池翮一个。
茶馆老板瞥向沙发。
往常都是池翮窝在那里睡懒觉。
今天,风度翩翩的宋骞换了性子,半靠在那里玩手机。
骞翮表兄弟,一个比一个怪。
池翮:你们玩你们的,我要去酒吧。
啊?哦?茶馆老板发出疑惑的两声。
茶馆和酒吧紧紧连着,因为这就是同一个老板经营的。
茶馆老板附庸风雅,常在清净的茶馆逗留,其实年少时,他也是泡吧的人。
但池翮从来不去酒吧,因为他嫌吵。
茶馆老板看着池翮去了竹廊,他喊:宋骞,别玩手机了,过来,我给你泡一壶清心茶。
宋骞站起来:你早喊我,我就能脱身了。
茶馆老板扬起眉:你在干嘛?宋骞:听歌。
茶馆老板:嘿,喜欢上音乐了。
宋骞:有人练了歌,非得录下逼我听进去。
茶馆老板:谁还能逼宋大少爷做你不喜欢做的事。
没办法,那是大红人。
宋骞对清心茶不感兴趣,他去了竹廊。
池翮叼着烟,打火机的盖子在他手里一开一合,就是没有烧上烟丝。
宋骞走上前:听说你和秦家的那位打得火热?池翮嗤了一下:谁说的?宋骞:到处都在传。
池翮又是一声的嗤。
宋骞:你和雀神是不是没戏了?池翮横过来不满的一眼。
宋骞笑了:我是不是可以叫她来打麻将了?池翮:你除了打麻将,能不能有别的出息?你那个‘吴嘉克星’呢?她去参加综艺了。
宋骞笑着,进了所谓的总决赛,乐坛的一匹黑马,不知多风光。
池翮追综艺只追到八强,之后不再关注。
他对尤月舞没兴趣,他关注向蓓仅仅是因为,她是姜临晴的初中同学。
宋骞衔上了烟,从池翮手里抢过来打火机,点上了烟:怎么,你戒烟了?一时半会还戒不掉。
不过,倒是可以忍着不点,就这样咬几口,也当是抽了烟。
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雀神。
宋骞意有所指,她这个人,感情太认真,和我们不一样。
池翮沉默。
宋骞侧过头:你也不一样了。
池翮笑:哪里不一样?宋骞:你有了人气。
接手了公司事务,大大小小的人盯着我,开会连哈欠都不敢打。
才说完,池翮打了一个慵懒的哈欠。
宋骞还想说话,电话却响起来——是尤月舞。
他静了数秒,转去了另一条走廊。
临走前,他将打火机抛给池翮。
池翮看也没看,一手接过,放在手里把玩。
过了一会,有人从酒吧那边出来。
池翮狠狠咬了一口烟,又按下打火机。
火苗在夜里变成一朵花。
只一瞬,这朵花又枯萎了。
*半个小时前。
姜临晴拦了一辆出租车,在车上给手机充了电。
她和池翮断了联系以后,他又发了消息过来。
只有一条。
他说:我们冷静一个晚上。
他给的期限只有一个晚上。
车窗外,人来人往。
姜临晴的思维没有人来人往,只有一个人。
她从来不知道,池翮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克服恐惧,酣然入梦。
他不说,她哪里猜得到,那些噩梦连连的夜晚,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她的心,疼得像被剜了刀子。
出租车停在那一棵古树之下。
酒吧那钉歪了的铁皮子,亮着白色的一圈小灯泡。
酒吧舞台上的主唱,唱功依然是靠吼。
向蓓早已离开,但她又回到了大家的世界。
姜临晴听见有人问:之前那个打鼓的是不是跑电视上去了?灯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摇来摆去。
姜临晴经过吧台。
调酒师的记性出奇地好,居然记得她:嗨,你相中的那个男人好久不来了。
他指指宋骞曾经坐着的角落。
姜临晴笑了笑。
哦,你也很久没来了。
调酒师一手撑在吧台,低腰,扯高嗓子,是不是跟他勾搭上了?她喊:我有另外的男人了。
调酒师挑眉,擦拭着手里的玻璃酒杯:看不出来啊,你移情别恋的速度还很快。
姜临晴没有接话。
移情别恋之所以快,是因为那不是对的人。
她到这里来不是为了喧闹。
她转身要走。
一个男人到了她的身边:嗨,美女。
他摇了摇酒杯。
碰巧,向蓓来了电话。
姜临晴连话都不用说,直接向着竹廊而去。
推开门,这边又静了。
她在黑暗里见到微弱的火光。
常常有人站在那里点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