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晏依旧是等着司渊的飞行器在司宅大门外的光带缓缓停下后, 这才动身下楼的。
偏偏司绮也想着晚点出来,和刚出房门的高晏恰是遥遥相望,打了个照面。
虽然只是短暂的目光相接, 但高晏还是在司绮的眼神里读出了晦气二字。
……三人齐聚在餐厅, 司绮原本也不想和他们多说些什么, 可看着司渊和高晏聊得火热,内心仍不免生出些落寞。
高晏和司渊没聊什么大事,多是些平时鸡毛蒜皮的小事。
司绮却不禁多看了高晏几眼。
原本她印象中的高晏, 总是低着头,一副乖顺怯懦的模样, 沉默又无趣, 总被人搓扁揉圆了还要赔笑。
可现在她面前的高晏, 一双杏眼总是亮晶晶,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好似明媚的日光。
看向司渊的目光也和以前不同。
她可以看出,如今高晏眼里也有对司渊的仰慕,可那仰慕是坦荡明朗的, 而不是像以前那样, 觉着自己这份感情是羞于见人的。
到底是为什么呢?司绮甚至有些羡慕如今的高晏——她才像是在充满爱的环境中,被好好保护着成长起来的女孩。
心里泛酸, 司绮没等到餐后甜点上来,就带着嬷嬷上楼了。
跟着司绮那波人都走掉后,餐厅里便只剩下丹瑟尔和白练了,高晏拿叉子下意识戳了戳盘子。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眼司渊,复又抿唇, 低头吃了口菜。
司渊识读微表情的功力何等高深, 一见高晏这动作是在缓解焦虑, 就猜她是有什么事欲言又止。
他挥手屏退了其他人。
今天怎么了?嗯?一脸心神不宁的样子,到底发生了什么?高晏听到身后白练和丹瑟尔退出带上门的声音,松了口气。
司渊还是很贴心的。
高晏心底不禁泛起暖意,但很快那些战争中令人惊骇、心碎的一幕幕就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又让她心底冷了下去。
她起身想坐到司渊身边,可他就这么端坐在椅背上,姿态矜贵。
她轻轻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需要斟酌一下用词。
毕竟之后的那场大战,如今的高晏是不可能预见的。
她今天白天时想了很多,疲惫、无力几乎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她想了无数套说辞,但现在——抱抱我吧,临之。
司渊被高晏突如其来的请求搞得有些不知所措,玉白的面皮上薄薄地上了层绯色,什么?高晏也不馁,只是认真地重复,我说,抱抱我。
见高晏眉眼间皆是疲惫,没有半分玩笑的意思,司渊的心也软了,他起身,伸手不甚熟练地扣住了高晏的腰,将纤软的身躯揽入怀中,下巴轻轻地磨蹭过高晏的发顶,见小姑娘眉梢抖落下几分倦怠,有些爱怜地拍了拍小姑娘猫儿似的背脊。
二人一时之间无言,温馨的氛围却顺着柔和的灯光缓缓流淌在二人周身。
临之,你为什么来参加这次的战争呢?小姑娘的声音慢慢悠悠地传来,司渊也只当是闲聊,声色清冷中带着些不易被察觉的柔软,战争需要一个能够在侦查与反侦察方面的专业人才,我就来了。
为了国家?司渊眸色淡淡,思考起这件事来,眸中毫无温度,他樱花色的薄唇轻轻点了点,不是。
那是为了什么?司渊似乎是此时才领悟到高晏所问的意思。
权力。
司渊毫不避讳。
他想要更多的权力,更高的地位。
高晏点了点头,她差点忘了,原著中司渊可是被世人定义为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阴谋家、政治家、军事家的。
人人敬他、怕他,厌恶他却又想要成为他。
在原著后期的司渊,那可谓是生杀予夺,权力滔天。
若不是最后为了赵敏仪……可那真的是你想要的吗?小姑娘轻轻地问出了声,咬字清脆。
司渊不明所以地睇了眼高晏,大手拂过她柔顺黑亮的头发,线条利落的喉结轻轻地哼了声,嗯?临之,高晏微微退开了些距离,抬眸对上司渊的眼,你有没有想过退居二线?司渊敏锐地发觉高晏今天的情绪不太对劲,看向自己的目光里凝着浓浓的哀伤与不舍,就好像...他们马上就要分离那般。
这个认知让司渊感到不安,他蹙起长眉,依旧耐着性子问道:今天是怎么了,是不是司绮和你说了些什么?战争太残酷了。
我今天看前线转播,我看见断壁下的断臂,也听见那无助的哀嚎。
我怕,我怕你有一天上了战场再也不回来,也怕以后无数次午夜梦回里,我只有一个人。
高晏红了眼眶,语气哽咽,让人听了就心疼。
司渊双手环紧了身前的姑娘。
一双好看的丹凤眼中,此刻满是晦暗。
他不敢想,不敢想如果有一天他真的战死沙场,剩下高晏一人,她该如何面对这险恶的世界?没有人能够保护她了。
眼前浮现出高应迟的模样,司渊眉头一蹙,他也不允许她被别人保护。
不会的,我不会死的。
战争无眼,处处危险,你怎么能够保证?……他确实无法保证,因为帝国接下来会策划一场超大规模的战争,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将是帝国碾碎安都军队的磨盘。
而他,作为津言之父,它的主设计师,将会亲自去到战场的最前线,启用它,碾碎安都的军队。
战场之上炮火无眼,困兽在绝境当中犹有誓死一搏的勇气,更何况是昔日同沧定帝国平分秋色的安都,这注定是一场极为艰难、困顿的战役,但同时也是一场改变命运的战役。
如今他也没办法保证自己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若败,那他便是第一批为帝国赴死的战士;若胜,那么他将能攀指帝国最中心的权力漩涡,将昔日政敌统统斩于手下,最后拿到镇国重器斯侃尔星鼎,复活母亲。
斯侃尔星鼎存在于沧定禁地星极境中,传说中这是艾瑟星球星能的发源地,但同样也是一片极荒芜的无人之境,由于其中被一种类似于古时代的秽雾瘴气所包裹,一经踏入,便会迅速夺走人的异能、剥夺人的神智,从古至今,还不曾有战士活着从星极境当中走出来。
所以前任帝王用斯侃尔星鼎将星极境封印为禁地,数千年来不许任何帝国子民踏足。
但司渊知道,要封印星极境,除去使用斯侃尔星鼎这一方法,还有一种方法就是将四大军旅世家世代守护的星钥碎片合为一体。
星钥碎片威力巨大,四大军旅世家守护这星钥碎片的数百年来,没少从其中捞到好处,要让他们自愿交出碎片自然是难如登天。
司渊想到这里,素来清凛的丹凤眼黯淡了些,但转而眸中的迷茫被一种堪称狠厉的锋芒取代。
所以,他会亲手撕裂四大家族的联盟,捣毁他们的根基,将星钥完整地锻造出来,然后替换斯侃尔星鼎。
见司渊有些出神,高晏心中莫名感觉到一股子不安,她有预感,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正在筹谋一些事,筹谋一些...也许连她这个曾以上帝视角看过小说的人都不知道的事。
而这些事,终将一柄柄,成为毁灭他的利刃。
想到这里,高晏有些急切地唤了声临之。
临之。
回过神的司渊对上了高晏明亮璀璨的杏眸,他抿过唇,藏下眼底不为人知的晦暗,只是思忖到接下来的这场战役现在尚还是帝国最高级的军事机密,并且还是草案,他没法对身前的这个小姑娘说。
乖。
以后别看这些了。
他的嗓音有些哑,开口似乎有些艰涩。
察觉到司渊轻轻地松开了怀抱的力度,高晏急忙环抱上司渊劲瘦的腰,司临之你听我说。
我不需要你给我带来多耀眼的荣光,多滔滔的权力,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只想你健康、平安地度过这一生。
她抬头,小巧精致的下巴,一下一下,轻轻地磕在他挺括的军装上,也戳在他不断跃动着的心脏上。
明朗漆黑的瞳仁映入檐顶漫漫的灯光,像是一河星池般温暖纯善。
晏晏……我承认我并不是非常懂你,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于地位与权力...但在我眼里,临之一直都非常地了不起,年纪轻轻就在新兴领域做出如此耀眼的成就,在军事上也是一把好手,长得也很好看…这样的临之够了。
这样的临之…就够了。
司渊认真地聆听着高晏的话,手上无意识地轻抚过高晏柔软的长发,一下又一下。
乖乖。
二人一时无言。
过了好半晌,高晏才听见司渊清醇的嗓音在头顶响起。
她听见他说:走到今天,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退无可退?什么意思?高晏蹙眉,莫名地抬起头,什么叫做,退无可退?望着司渊那双沉默的眼睛,高晏不由自主地心慌起来。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高晏干脆捧起司渊的脸,一双杏眼定定地盯住司渊。
临之,我知道我是个无法觉醒异能的废物,也没有驾驭机甲的天赋,很多事情我不了解,更帮不上你。
但我希望在你感到无助迷茫的时候,可以把这些事情说给我听,也许我不能帮你想出解决的办法,但是我愿意和你一起承担这份痛苦。
小姑娘的眼睛亮亮的,好像天上的碎星坠落下来镶嵌其中,她的语气温柔,像是小心翼翼地对待一件易碎的珍宝一般。
司渊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人重重地捏过了一把,又酸又涨,半晌,他轻轻地叹出一口气。
他不愿意把这些事告诉她,她应当生活在一个光明磊落的世界,邪恶会受到制裁,而正义,也终将压倒一切不公。
而不是像他一样,冷眼旁观他人的痛苦,纵容黑暗肆意滋长,允许这世界黑白颠倒,只要他能成为最后的胜者。
她只要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就好了。
他会一一斩断试图拉她入泥淖的藤蔓,那些血腥不公,都会在他的手段下被销毁灭迹。
他从来就不是好人,只是愿意在她面前拿出的心尖上唯一的一点良善。
司渊修长的手指卷起高晏的几缕秀发,放到鼻尖轻嗅,晏晏,再等等。
等时机成熟了,我就告诉你。
好吗?等一切都结束了,我再告诉你,然后把其中苦痛残忍都一笔略去,只要你知道如今春暖花开——烈士得到纪念,英雄得到尊敬,就足够了。
高晏卷翘的睫毛颤了颤,司渊垂首,并不见高晏素来明亮的杏眼中飞快闪过一丝痛苦。
好。
作者有话说:学习日记,指的是晏晏终于还是半主动地去了解她所在的这个世界了。
大环境如此,她和司渊作为这个世界中奔走的人,是最微不足道的一粒尘,终将被裹挟进入时代的洪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