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 43 章

2025-03-22 07:35:33

确定没人跟上来后, 高晏轻轻开口问道:高……表哥怎么忽然要找你喝酒了?人情往来罢了。

司渊一听到高应迟三个字从高晏口中吐出来后,狭长的丹凤眼便微微眯起,带有几分不悦。

然而高晏对司渊微弱的神情变化毫无所觉, 继续追问, 人情往来?你帮过他什么忙呀?司渊抿了抿唇, 忽然低头,促狭一笑,可能是…帮他照顾好了妹妹吧。

高晏一愣, 显然是没反应过来司渊口中他的妹妹是谁。

她一双杏眼眨巴着,司渊一时没忍住, 伸手捏了把高晏的面颊, 走吧, 高家小妹妹。

司渊顺手接过高晏手里的小包,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高晏的小包扣着细细的金属链条,和军装上的肩章产生一种奇妙的呼应。

高晏眨了眨眼,回握上司渊的大手,心中莫名羞赧:总觉得崽崽最近会说话了很多……高家小妹妹什么的, 还怪害羞的。

高晏蹦蹦跳跳地跟上司渊, 恍惚间她觉得如果日子可以就这么平淡而安稳地过下去...那可真是太好啦。

这般想着,高晏盈盈地笑开了, 她的双颊有奶膘,笑起来的时候格外好看,像是幼崽一般温纯无害。

司渊一低头就看见高晏在笑,他的唇角也不自觉地勾起了些弧度,不过很快就被他兀自压了下去。

在这样美好的图景中, 他忽而有些茫然, 对于他来说, 这一次回国一直都在他的计划之内,甚至可以说是他渴望已久的...可是高晏那天说的话忽然浮现在他的耳边。

战争太残酷了。

我今天看前线转播,我看见断壁下的断臂,也听见那无助的哀嚎。

我怕,我怕你有一天上了战场再也不回来,也怕以后无数次午夜梦回里,我只有一个人。

他费尽心思、手段用尽,就是为了在接下来的决胜战中启用津言,一战奠定他军政界的地位。

这也毫无疑问是十分凶险的一仗。

可——在他裹满伤痛的生命中,在这漫漫无光的二十五年里,高晏出现了,她且笑且行,好像忽然就慰藉了他一路来的苦。

……他以前不是没有见识过战争的残酷,相反,因为小时候在贫民窟生活的经历,他对战争带给帝国子民的伤害,尤其是尤其是那居于社会底层的伤害是看得最为透彻的。

而他的心灵早在幼时身侧那裹着鲜血的烂泥糊上他的身体时就麻木了。

说什么良心,活着才是最重要的。

不仅是战争吃人,就连同为贫民的人也从不曾有团结关爱一说,只有恃强凌弱和无穷无尽的报复。

他难以对这样的弱势群体产生所谓的怜悯与同情。

如果连相同境遇的人都无法感同身受互相关怀的话,难道还要天天求神拜佛乞求敌人的铁骑在踏上帝国的疆土时能够放他们一马吗?但此时,他只要一想到,如果日后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只剩下高晏孤零零一人,以她乖顺单纯的性格,必是要被那虚伪凉薄的家族生吞活剥了的,即便侥幸保住了一条命,也怕是被逐出司家,然后流离失所,最后像他儿时贫民窟里看见的寡妇一样,饱受恶汉欺凌,最后带着三个孩子悲惨地死在路边。

那个寡妇死的那日,帝都罕见地飘了大雪,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铺撒在地面,很快就积了起来。

这样大的雪,这样厚的雪毯,踩上去又松又软。

倘若他那时也能有一双保温暖和的麂皮靴,他想他一定会在那个冬天玩得很开心。

可是他没有,他的两只脚都被冻出了血,又青又紫,每个夜里都要忍受钻心的痛。

寡妇在贫民窟一带没有亲人朋友,那几个平素夜里去侵扰她的壮汉,在她死后也不曾提起过她,仿佛这个世界她从不曾来过。

在她死后没有人为她造上一副薄棺,甚至没有人愿意为她盖上一层毯子,所幸帝都下了雪,大雪盖住了她和三个孩子的尸体,将他们暴毙的惨相掩埋得很好。

也许,这是这个残酷的世界,给这个女人唯一的一点善意吧。

可这些司渊绝不允许发生在高晏身上,他司渊纵使是被碎尸万段,血肉被捣成烂泥,也要将伤害她的人一同拖入地狱。

——高晏今天上身搭了件黑色的西装,两边的肩窝处做了个绑带设计,延伸到身后是个米色的丝绸蝴蝶结,下面是一条呢绒面料的黑色A字裙,露出光洁的膝盖和笔直纤细的小腿,下面又蹬了双鞋底有七公分的黑色马丁靴。

整个人气质拉满。

说起来这还是你第一次和我一起出来呢。

高晏今天是肉眼可见的开心,说这话的时候,樱桃红的唇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连带语气都愉快了起来。

只是停顿了一瞬,高晏急忙补了一句,最近这段时间,是第一次。

高晏不敢草率,万一在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前,原来的高晏就和司渊一起出去逛过街,虽然也不是什么大事,但司渊太聪明了,她必须谨慎些。

而司渊听到这话,似乎是才被点醒一般,艳绝的丹凤眼垂了下去,嘴角微微下耷,是啊,我都没带你出去玩过。

他们从来没有像真正的情侣一样出游过,以前是不愿意,后来是没时间……不,应当说,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过这件事:他应该牵着她的手走出这一方囹圄,带她去看天,看江河湖海,去用脚步丈量过这帝国的厚土,或者带她去玩,且歌且行,去做普通的夫妻都会去做的事情。

敏感地意识到气氛不太对劲,高晏转头看了眼身旁的人,临之怎么了?司渊抿了抿嘴,没说话。

高晏扬起的嘴角也慢慢落了下来,她把手上的咖啡放到一旁,白皙的手搭上了司渊的,临之在难过吗?司渊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蝶翼般的睫毛如展翅般上扬,淡墨色的瞳仁里情绪很淡很淡,说出来的话却让高晏心头一震。

他说:跟着我,总叫你受委屈。

高晏一时语塞,竟然没有意识到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就仅凭着她随口说出的一句话,就能让他产生那么多心思。

真是自卑的崽崽啊。

高晏只好伸手拍了拍司渊的肩,柔着声似乎哄也似的道:什么叫受委屈?临之不要这么想,嫁给你是我心甘情愿的选择,你也没有亏待我,况且我如今这么风光优渥的生活都是你在战场上凭借自己的能力一点一点挣回来的呀。

你不欠我的。

司渊闻言,目光忽而有些局促,有些...胆怯地不敢再看高晏。

在高晏最活泼最有活力的年纪里,可他只记得推开门后高晏隐在重重帷幕后模糊不清的脸,和她一声声怯怯的,大人。

好像那个时候,她像个可有可无的隐形人似的,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他甚至不能好好回忆起她曾经垂眉耷眼的乖顺模样。

是从什么时候,他开始注意起那个小小的身影了呢?高晏原本想伸手摸摸司渊的脑袋,可无奈他今日戴了军帽,她无奈,柔荑只好在司渊额角犹豫了一下,随后她伸手抚上他眉间,临之,我说过的,我会陪着你,不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说完这句话,高晏心里一咯噔:这话就差把儿子乖写在表面了。

尤其是你永远是我的骄傲一句,若是换位思考,高晏几乎就要为这位妈妈的开明伟大绝美泣泪了。

可是成为司渊这么帅的崽崽的妈妈好像也不错。

而另一边的司渊听了这话,呼吸不由自主地放轻,他抬眼下意识就要和高晏对视,试图从她眼里探究出些什么。

可高晏的目光朗朗,里头有被揉成碎星的笑意,坦率而明媚,毫不躲避地回望,眼中的温暖闪闪发光。

纯粹的东西总让人沉迷。

司渊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他不知该怎么描述他此时的心情。

明明已经被命运欺辱了那么多年,他早已适应了生活的险恶,北风凛凛、人心刻薄,他不再苛求温暖与幸福,也不奢求能有一方完全安心的处所,他原本可以在这样的环境中如鱼得水。

可高晏,像是老天爷对他极尽折辱后忽然给的蜜糖,他极力克制却仍旧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靠近,他一遍沉迷糖果甜如蜜,一边又害怕里面其实藏着□□,总是徘徊犹豫不敢上前。

这份蜜糖甜稠得如烈阳,可是这一刻,她就是照到他的身上了。

当他好不容易愿意去汲取到这份温暖时,便有了软肋,他开始患得患失。

他开始担心会不会有一天,老天要把这份蜜糖收回去,这份蜜糖的出现也并不是为了慰藉他,只是纯粹想让他尝尝得到又失去的滋味,让他更加痛苦罢了。

他从来不相信这世界上还有什么公平可言。

他也完全相信,这个残酷的世界会把高晏带走,让他再度堕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可他还是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靠近这份温暖,近乎贪婪地汲取她的甜蜜。

甚至在这样错综复杂的矛盾痛苦中,温暖又耀眼的太阳却还一次次向他保证,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甚至愿意将自己的所有都交给他。

这怎么可能不让人沉迷。

见到司渊的状态渐渐恢复,高晏伸手从一旁的椅子上捞过咖啡。

目光偏转间,看到一双黑色的漆皮半高跟出现在视线里。

她一愣,目光顺着那双高跟往上看去,赵敏仪一身制服,碰到她的目光时,朝她微微一笑。

赵敏仪朝高晏莞尔一笑后,朝司渊走了过去。

她在司渊右前方站定,抱在胸前的文件也被展开,送到了司渊面前。

司渊大校,这是这次回国人员的签到表,已经点过名了,这里需要签字。

高晏在一旁小口小口地轻啜咖啡,心里盘算着:这也不算是什么军事机密吧?她看看应该也没事吧?心里这么想着,身体已经朝司渊靠过去了。

看着身前忽然冒出来的毛茸茸的小脑袋,司渊无奈地笑了笑,从赵敏仪手上接过签字笔,拧开笔帽在落款处签下自己的名字。

司渊的字迹笔锋凌厉,一如他本人的气质凛凛,冷艳肃绝。

临之的字真好看。

高晏的夸赞总是张口就来,这会儿已经在兴致勃勃地研究司渊的字迹了。

司渊面上没什么波动,只是手上的动作加快,显然对高晏的话十分受用,现在心情愉悦。

司渊签完后,高晏抬头朝赵敏仪笑了笑,赵小姐,还有别的文件吗?见高晏这反常的主动,司渊当然也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他只好笑叹了口气,转头也向赵敏仪投以询问的目光。

司渊笑起来时,眼波流转,弯过的一双丹凤眼顾盼生情,撩人而不自知。

正是这样犯禁般的目光,看向赵敏仪时让她狠狠一怔。

分明是顶薄情顶冷漠的男人,却戏剧性地生了双含情目,这纵是有无数女人被蛊在这双眼睛下也不足奇。

赵敏仪只是短暂地愣了一瞬便回过神,大方地朝高晏笑着,还有一份津言实验数据的报告。

仪态万方。

高晏点点头,识趣地收回了目光,扭头看向窗外。

第三次实验,津言为什么没有按预定轨迹发射信号?司渊沉下了声音,目光却没有从实验报告上移开。

当时室外的自然太阳光正好影响到了津言,不过没有什么大问题,津言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赵敏仪胸有成竹地为司渊解释,津言实验中的每一次数据,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成千上百次的实验,有一次意外,就不算成功。

司渊的声音听起来没什么波动,让人难以捉摸他的情绪。

他合上了文件,回国之后安排实验组再去试验场做实验,务必要确保津言运作万无一失。

他的手指在文件上敲了敲,又追了句:回国后三日内,帮我排出时间去试验场。

好的。

高晏听到这儿耳朵动了动,三日内?司渊这么忙的吗?等赵敏仪走后,高晏急忙转回身,你是不是回国后很忙啊?那我是不是要一个人和司家的人……高晏说到这里梗了梗,酝酿了一下说辞,交流?怎么了?我就是觉得,司家的人都不是很喜欢我。

高晏说得倒直接。

司渊点点头表示理解,害怕?也不是害怕。

高晏虽然没有亲身经历过,但是她知道原文当中女二没去平城前就是和司家一大家子的人住在一起,司渊不受他们待见,女二作为他的发妻,自然也吃不到什么好果子。

我那几个叔叔伯伯、嫂嫂婶婶的,都是豺狼虎豹,一个个都盯着司启明手下的那块肥肉呢。

进了司家本宅,你若不想见他们,就不必见,整个司宅,你要拜会的就只有司启明。

如今司渊的权力在司家是断层式领先,除了他亲爹司启明做了个有名无实的护国将军外,司渊在司宅内几乎可以说是横着走了,他也没什么心思维护表面的家族情谊,毕竟他当初自己出来摸爬滚打时,司家是什么忙都没帮,他那几个亲戚还不知道暗中给他使了多少绊子,他对这个家可以说是没有一丝的感情,谁若胆敢欺辱高晏,那就以此为切口,一点一点划开和司家的关系就好了。

原来如此。

高晏点点头,秀气的黛眉尖尖挑起,司家的人不喜欢我没关系,有临之在就好了。

讲究的是一个精准抱大腿。

司渊又点了点头,耳尖却不着痕迹地烧了起来。

——飞机一落地,司渊就被光脑中的一则临时通讯叫走了,好在他已经提前安排好了后面的事,她只要跟着丹瑟尔走就好了。

高晏坐上飞行器后,一只女人的手轻轻地按住了门,高晏的目光动了动,顺着这白皙的手臂往上望去。

赵小姐,有什么事吗?赵敏仪的唇非常饱满,上了张扬的正红色后,看起来自信又大方,明艳动人。

明日司家按惯例是要去祠堂祭祖的,我过来是应了司渊大校的命令,和夫人说说这些规矩。

高晏忖度,这些规矩就算是要教,不也该是由司家的人来教么?可一听说这是司渊的交代,高晏也不再犹疑,请赵敏仪上了飞行器。

不过这样也好,高晏心思一转,她也不用担心赵敏仪一整天巴巴地跟着司渊会出什么事了。

赵敏仪上了飞行器后,坐在了高晏对面,一双水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高晏。

说起来,我也是好一段时间没有看见夫人了,前段时间上司宅拜访,却被告知夫人身体抱恙,不知夫人现在还好吗?身子已经大好了,还要多谢赵小姐的关心。

高晏笑眯眯地回应。

近来入秋,夫人要注意保暖,莫要贪凉。

赵敏仪这是给高晏找了个台阶,高晏当然不会不识抬举,点了点头,赵小姐说得对,临之也这么说过,以后我是再不敢贪凉了。

此话一出,高晏自然也知道赵敏仪猜到了她是装病的,但她就是不说,赵敏仪拿她也没什么办法。

赵敏仪颔首,左手大拇指下意识划过右手大拇指上的裸色美甲,抬头继续道:司渊大校说了,他继母身子一直不大好,司家的宗祠又造在深山,所以祭祖老夫人是一直不去的,之前一直是由大夫人代替司家女主人的身份去祭祖的,现如今司渊大校和您回了国,这次祭祖,老爷有意让您代替司家女主人的身份去宗祠祭祖,告慰先人。

司家大夫人?那不就是司渊哥哥司晟的老婆?虽然高晏对宅斗的事并不很懂,但以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来说,像进宗祠祭祖这种严肃光荣的事,必得是当家掌权人去做的,如今她和司渊甫一回国,她就被拉去宗祠带领妯娌们祭祖,被替换掉的大夫人必得对她心存怨恨吧。

更何况,若非司晟残疾不得入军政界,恐怕祭祖的事也轮不到她头上来。

这样一想,司渊的哥哥和嫂嫂得酸死他们了吧。

高晏不知为何,莫名打了个寒颤,有些犹豫,那临之会去吗?司渊大校军务繁忙,明日怕是不会出席。

赵敏仪像是没有读出高晏的恹恹不乐,兴致高昂地继续道:看来司将军有意将衣钵传给司渊大校,夫人真是好福气,司渊大校如今权柄在手,不知是多少沧定女儿的梦中情郎呢。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