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晏还没在卧房里待多久, 肖思夫人就叩响了她的房门。
少夫人,是时候去拜见司大将了。
高晏猛然从床上坐起身,和白练、玛格丽特对视了一眼后, 彼此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忐忑与怯场。
对于未知的恐惧齐齐萦绕在三人心头, 高晏由着玛格丽特和白练整理仪表妆容, 面上不情不愿地慢吞吞朝外回话,知道了。
高晏被肖思夫人带着从走过一道天桥,天桥两旁装了落地的单面玻璃, 高晏随处可见楼下花园里的绿植,在明艳的阳光下, 显出清脆夺眼的鲜活。
看过司家本宅巍峨升腾的气势, 直到看见这些绿植时, 高晏才勉强从那股压抑气氛中脱身。
放轻松,高晏,就是去和司启明聊个天而已。
司渊如今地位今非昔比,他们不敢随便对你怎样的。
被带下了旋转楼梯,眼看着离司启明的书房越来越近了, 高晏不断在心里给自己打气。
司大将, 少夫人到了。
肖思夫人将高晏交给了奎塞西,奎塞西管家率先进房通报了一声, 不多时便出来朝高晏作了个请的手势。
高晏抬头遥遥望了一眼,随后颔首带着玛格丽特一起进了书房。
司启明的书房足占了两层楼高,有两面墙壁满满当当的全是书。
她的余光掠过那两面书墙,心说,这就是司宅司渊书房的扩大版。
从某种程度来说, 父子俩还是挺相似的。
晏晏拜见父亲大人。
高晏挺着腰, 不紧不慢地伸出双手交叠, 随后弯腰叩了个头。
坐吧。
男人生冷的声音从上位传来,高晏又叩了个头,这才规规矩矩地在下座落座了。
司家当家人司启明,平生最重礼数,是个老顽固,因此高晏特地把当初向萨奇夫人学的那套沧定大礼搬了出来,她就不信她叩头都叩得这么虔诚了,司启明还要挑刺儿。
她刚一落座,就有婢女上来为她斟茶,那婢女动作利落干净,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看就是训练有素。
让人不禁感叹司宅本家规矩之严。
高晏这才敢抬眼细细地打量起主位上的男人。
司启明一身军服,端端正正地坐在椅子上,他有一双与司渊如出一辙的丹凤眼,只是眼里已经浑浊,眉间尽是阴翳,眉尾微耷,隐隐有要留下小尾巴的趋势。
法令纹深厚,整张脸不怒自威,且带着无可名状的阴鸷感。
如果说司渊眉间凝着的的寒霜以及他平日里淡淡的神情,是让人感到如大漠苍狼般凛凛的寒意的话,那么司启明眉间的阴翳以及身上的气质,则会让人联想到摆尾的响尾蛇,让人害怕不知何时就会被他咬断脖子、注入毒液。
姜还是老的辣,高晏想,在吓人这方面,他老爹可比他强多了。
高.没见过司渊真正生气.晏自信评价。
司启明原本只是想走个过场,叫高晏来随便谈点家常、喝杯茶就回去。
毕竟高晏不受司渊待见,平时都没什么机会和司渊接触,从她嘴里根本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
可他现在看着座位上那一身奶白色衣裙的高晏,她此时正迎着他的目光直面他,面上莞尔。
这倒不免让司启明感到了些陌生。
他印象中的高晏似乎只穿帝国的民族服饰,颜色也是端庄的深色。
性格是传统沧定女人的柔顺怯懦,说话的时候总是轻声细语,在他面前也不敢抬头,也不常笑。
高晏…比离去时有大不同了。
男人缓缓开口,声音生冷,他似乎想表现得慈祥一些,可面部肌肉不允许。
也许是见多了安都的风土人情吧。
高晏不卑不亢地回答。
去平城的这段时间,可还适应?毕竟安都不比帝国,不过是没开化的荒蛮地界。
好家伙,还是个帝国的毒唯。
回父亲大人的话,刚到的那几天,还是有些不适应的,当地人说话口音也不一样,不过好在丹瑟尔他们对我很照顾,没几日就适应了。
司启明点点头,说起来,我与司渊也是很久没见了啊。
高晏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话不过三句就提到了司渊。
那确实是很久没见,人家在沧定时,也不愿意见你这个当爹的。
司渊…在前线的工作可还顺利?父亲大人说笑了,这些事情,晏晏一个妇道人家怎么会知道呢?——好,好得很,并且马上就要升官发财走上人生巅峰了。
哈哈哈,也是。
司启明皮笑肉不笑。
我听人说,你在舞会上被人袭击了?现在还好吧,没落下什么病根吧?司启明锲而不舍,那群人听说是混入舞会的间谍?多谢父亲大人的关心,那群人确实是间谍,我无意间撞破了他们的窝点,险些被灭口,幸好巡逻队及时到场。
身体上也没受什么大伤,都是皮外伤,养了没几天就好了。
那…查清楚了没有,他们的目的…不会是司渊吧?司启明说到这里,浑浊的双眼中忽然细细密密冒出了些光,让高晏不禁背脊生寒。
高晏笑笑,这我不知,舞会上军界政要众多,具体目标是什么...大约是机密了吧。
司启明点着头,小呷了一口茶。
高晏一看,也捧起杯盏喝了口茶。
说起来,你与司渊成婚已经有两年了吧?回父亲的话,是的。
这次去,肚子里还是没有动静?……高晏回想起在司宅时,司绮对她说的那番话。
如果她此时有了司渊的孩子,只怕整个司宅本家的人,但凡能是在司启明百年后分上一杯羹的,都想置这个孩子于死地吧。
心里是这么想的,高晏面上还是做出一副遗憾羞愧的样子,晏晏羞愧......我也是一把年纪了,说句不好听的,是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人了,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了,我也想从前线退下来,颐养天年,享受有幼儿环绕膝前的快乐。
奈何司晟他们也一直没有动静,如今你和司渊的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这些事了。
司启明苦口婆心地劝道。
高晏点点头,父亲说的这些,回去晏晏会转告给临之的。
临之?司启明条件反射般反问了一句,随后似乎是才反应过来这是司渊的字一般点点头,你是他的妻子,常言道贤内助,贤内助,平时他顾及不到的地方,就是要多做做他的思想工作。
高晏面上唯唯诺诺地点头,心里骂骂咧咧地吐槽:好啊,果真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面上对司渊这个儿子是千关心万关心,到头来连临之是你儿子的字都不记得是吧?整套谈话下来,司启明除了向她旁敲右击司渊如今津言的任务进度,就是催他们生孩子,高晏快被他这幅虚伪的慈父面容整无语了。
高晏和司启明话不投机半句多,司启明看着自己的试探都被高晏打太极似的推回来了,心里也是不爽,因而这场对话不多时也就结束了。
在高晏退下后不久,有人缓缓从阴影里走出。
听到动静,司启明没有回头,只是冷冷道:我这二儿媳,去了趟平城,也变聪明了不少。
不只是变聪明了,司渊也对她更上心了。
哦?司大将,欲除不除,终是祸患。
肖思,司启明缓缓转头,目光对上肖思夫人的,不甚清明的眼里映照着窗外的光,晕出隐约的一层蓝色的浊光,你觉得她是个障碍?不是老奴觉得,是司大将觉得。
——高晏出了门后,玛格丽特便上前紧紧地跟住她,虽说步子仍旧是平稳的,但玛格丽特还是发觉,高晏这步子比在平城司宅里的快上不少。
直到七拐八弯回到了三楼后,高晏才松了一口气,不顾形象,几乎是将半个身子都倚到了玛格丽特身上。
夫人。
玛格丽特轻呼了一声,手忙脚乱地扶住了高晏,回了房间。
太吓人了。
高晏在沙发上坐下,接过玛格丽特为她斟的茶,还是忍不住感叹,司启明就像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活阎王,再多呆一秒,我都觉得要压抑死了。
夫人去泡个澡吧。
泡个澡放松一下,别去想司司大将的事儿了。
玛格丽特提议道。
高晏点点头。
一直到温热的水一寸一寸漫过自己的肌肤,精油的香味缓缓漾开在鼻尖时,高晏才感觉自己重新活过来了一样。
一天奔波的风尘都被化开了。
你跟着我一天也累了,今天就早点去休息吧,我泡完澡也要睡了。
高晏趴在浴缸边,对着外头还在忙碌的玛格丽特道。
那我就先退下了,夫人若是还有什么需要,记得电联我。
说完,高晏就听见玛格丽特出门的声音。
偌大的房间一下子就陷入了安静,高晏叹了口气,游到另一边,看着玻璃映照出她的影子,眼神呆呆的,似乎在发愣。
不知道临之现在在做什么。
高晏轻轻拨着浴池里的水,脑袋总是在试图放空的时候,跳出司渊的模样。
困意一点一点卷上神经末梢。
高晏打开光脑,才发现今天是七夕。
高晏小葱般水嫩的手指在屏幕上顿了顿。
犹豫不过一瞬,她点开了置顶的聊天框。
【临之,七夕快乐】这是个节日,节日和他说声快乐,不过分吧?高晏发完消息就拨了拨水面上的泡泡,试图压抑下自己内心的那份过分活络的、不足为外人道的小心思。
忽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把光脑放在岸上,调整好位置后,开了个七秒的自拍倒计时。
她双手碰了一大捧泡沫,笑意盈盈,一双杏眼中被熏得水雾盈盈,似乎揉了碎星在其中,又纯又甜。
锁骨以下的部位没入水中,看不真切。
拍好后她给司渊发了过去。
【回家之后泡了个澡,好舒服】发过去后,她稍稍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听到消息提示音。
她转而又捞过岸边的光脑,水嫩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戳点点。
【你今天能回家吗?】高晏对着沉默的聊天界面发愣。
【是不是……之后都会很忙呀?】虽然司渊的保密工作做得很好,但无奈她是手握原著的女人,她当然知道司渊这次回来是要商讨数个月后的战争计划以及调整津言、交流津言数据。
像这种属于帝国绝密计划的事情,所有参与其中的人都会隔绝与外界的联系,所以此时司渊大概率是看不到光脑上的信息的。
她叹了口气,想起司渊在机场和她说的那句,总觉得你跟着我叫你受苦。
高晏放下光脑,走上台阶,在擦干自己的身子后,她套了身倩碧色的丝绸睡裙,路过梳妆镜的时候,高晏特意停下脚步端详了一圈自己。
面前的姑娘脸上未施粉黛,脸颊上还浅浅地带着一层被水雾蒸过后的绯红,她的皮肤很白,倩碧色的睡裙穿在她身上,没有显出半分风尘俗气,反而衬得她整个人青葱水嫩得宛如承着露珠的新叶,惹人怜爱。
懒懒地取下卷着长发的发夹,她随意抓了把头发,想把头发抓散,脚上还是趿拉着那双毛绒绒的拖鞋,往司渊房里的小书架走去。
她原本想躺在床上看会儿书,只是没料到困意来得这样快,属于是刚沾枕头她就没了意识。
她是被一阵又一阵有规律的敲击声吵醒的。
她脑袋转醒后,意识还不是很清楚,盯着天花板悠悠地发了会儿愣。
直到又一阵敲击声传来,她才坐起身。
司渊房间的门都是很厚实的实木,敲起来不应该是这个声音的,听着不像是敲门声。
高晏转头看着卧房里的一整扇落地窗——倒像是敲窗的声音。
什么人不走门要走窗?难道是贼?高晏摇摇头,很快就排除了这种可能——像司家本宅戒备这么森严的地方,不太可能出现这么嚣张的贼。
更何况,如果他真有这个本事潜入戒备如此森严的城堡,这么可能进不来这小小的一个房间?高晏思来想去都觉得只有一种可能:那个人是故意的。
这倒让高晏有些好奇了。
她翻出外套里的隐形□□握在手上以备不测,翻身下了床。
听声音是阳台那边传来的,她定了定心神,把睡裙拢紧了些,迈步往阳台走去。
房间里除了卧房外都没有开灯,高晏初来乍到,不知道也没有心思去摸开关,在一片黑暗中,窗外的月光显得清澈而透亮,就这样凉凉地撒了一地。
白日里青翠的人工草坪已经隐在大片的墨色中,无声无息,外面黑得让人心悸。
除去那一阵一阵的敲窗声外,就是一片死寂。
越走近,那颀长的身形便越发清晰。
那人好似懒懒地倚在窗边,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打火机,蹿出的火苗是浓艳的红与橙,跳跃的光勾勒出那人优越的侧脸线条。
高晏打开光脑的手电筒照过去,一双艳绝的丹凤眼恰时看了过来,似乎是被强光刺激了一下,他条件反射地微微扭过头,下一刻小姑娘已经趴到了窗上。
临之!他听见小姑娘喜出望外的声音,一双杏眼也已经弯成了月牙,里面是纯粹的笑意,亮晶晶的,像是天上的星星。
高晏的笑很有感染力,即便隔着一扇窗,司渊也不自觉咧开了嘴角,他回应着:晏晏。
你怎么回来了?!高晏跳着,左右望了望,看到门在另一边,急忙跑过去开了门,司渊原以为她是要让自己进门,没想到小姑娘直接跑到了外面朝他纵身一跃。
他只好急忙展开双臂去接住她,等到熟悉的重量再回到他怀里,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像灌了水的棉花,又酸又软,他不自觉地收紧了胳膊,搂紧了怀里的人。
他把下颌搁到高晏的头顶,声音仿佛借了夜色朦胧的温柔,回答道:七夕快乐。
高晏一听,心脏瞬间就开始快速跳动了,也回应道:七夕快乐。
朦胧的夜色中,人的知觉迟钝又敏感。
高晏后知后觉,觉着自己的行为有些出格,害羞扑上了她的面颊,她动了动,却发现司渊将她搂得更紧了。
为什么不走大门?高晏忍不住问出口。
我悄悄溜回来的。
啊?那被发现了怎么办,会被骂吗?高晏紧张地问道。
司渊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直起身子,伸手抬起高晏的下巴,可是我想见你,可以吗?司渊一双潋滟的丹凤眼此时盛满柔情蜜意,情动的神色让司渊昳丽的面容变得极具诱惑,如滔天之浪般将高晏裹挟其中,高晏几乎只是对视了一眼,脑袋就宕了机。
你……高晏被堵得无话可说,长腿下意识夹紧了司渊劲瘦的腰,就溜这一次没关系的。
司渊的眸色骤然加深,他转过身把高晏压到玻璃上,对着她水润润的唇就吻了上去。
高晏被吓得瞪大了眼睛,可转瞬她就被司渊的节奏带着不自觉闭上了眼,仅凭着身体最敏感的触觉去感受男人的入侵。
大约是在夜里的关系,眼前的一切都迷蒙不清,耳边只有万籁俱寂,只有她眼前的这个男人是真实的,顺从的欲望因此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猛烈。
和司渊的动作不一样,他这次的吻很轻,很柔,像初雪一般,一点一点覆上来,又转瞬消弭于无形。
理智告诉高晏,她不能再这么沉沦下去,可心中充盈而欢愉的感觉却诚实地告诉了高晏自己最本能也是最诚实的渴望。
这个吻细密而绵长,一吻作罢,司渊抚过高晏红肿的唇,笑意加深:走吧,带你出去玩。
出去玩?高晏还来不及细究刚刚那个吻,就被司渊这一句话,心思带到了九百里之外。
高晏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诚实地换好了衣服,走到司渊身边站定。
司渊也刚脱下自己的军装,他换了身运动装,身上凛冽稳重的气质一下子消去了不少。
今天,可以玩到什么时候?天亮之前。
二人对视了几秒。
我去化妆。
好。
高晏飞奔到化妆桌前开始涂水乳,司渊也长步迈到浴室,打开花洒开始洗头。
二人走的时候也是没走正门。
高晏死死地拽住自己的裙子,你让我从这里跳下去?司渊把卫衣帽子盖到自己头上,洗过头的头发没了发胶,有一小撮柔软地垂到额前,他笑嘻嘻的,看起来更像一只大狗了。
他直接轻盈地越下了台子,朝高晏挥了挥手。
放心跳吧,我肯定能接住你。
高晏苦着一张脸,她今天穿了件吊带裙,脚上还踩着一双珍珠绑带的玛丽珍鞋,鞋跟虽然不高,但也不能直接跳台子吧。
临之…要不我们还是走大门吧?高晏可怜巴巴地请求。
被他们发现我就要被抓回去加班了。
……这是什么社畜人设?司渊在台下眼巴巴地望着她,像是一只等待食物投喂的可怜大狗,运动裤后面仿佛长出了一条雪白的尾巴,一个劲儿地摇着。
高晏忍不住笑了,那你一定要接住我啊。
长腿迈开,高晏闭着眼睛跳了下来,还没仔细感受下坠的感觉,身子就稳稳地落入了温暖的怀抱,凛凛的木质香在她鼻尖弥漫开来。
作者有话说:今天更新5560字!谁来夸!——啊啊啊忘记祝大家中秋节快乐了!!记得吃月饼!!亲亲亲亲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