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格尔的死讯传到司家本宅时, 高晏正从司渊的手上接过一枚小巧的碗碟。
司渊面色不变,骨节分明的指尖从一旁的小碟里面夹出了一块蜜饯, 晏晏也可以把它当做一种药。
什么药?高晏虽然嘴上还是追问,双手却老老实实地捧起了药碗一口闷下, 随后苦着脸顺着司渊递来蜜饯的方向一口咬下。
司渊樱花色的唇瓣嗫嚅了一下, 面向高晏晶亮纯粹的杏眼, 他最终还是没能下定决心敷衍过去,他轻声,是异能抑制剂。
异能...抑制...剂。
高晏细细咀嚼过这五个字,随后霍然抬头,神色写满了震惊, 你的意思是, 我觉醒了异能?比起高晏的兴奋,司渊则是微微点头, 神色极淡,蝶翼般的睫毛将他的瞳仁拢进又黑又冷的阴影中,与其说是觉醒,不如说是复苏。
什么意思?你的异能早就已经觉醒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这些年一直都被抑制住了。
司渊说到这里, 语气忽然有些微妙, 就连我都没发现。
高晏一错不错地盯着司渊神情上的变化,她忖度了一下司渊刚才语调上的停顿,心里逐渐浮现出了答案,面上却还是追问道:那我的异能...是什么?司渊这回淡然的神情终于出现了些许的龟裂,他抬眸望了眼高晏后又迅速地偏过了头,像是不敢直视高晏的眼睛。
越是这样,高晏就越要向司渊求证清楚,她干脆双手捧起了司渊线条利落流畅的下巴,强迫他与自己对视,临之,你答应过我的,不会瞒我。
高晏咖啡色的瞳仁亮晶晶的,像是燃在星河上的一盏河灯,纵然星河奔腾、星光璀璨,可她眼中的那盏灯光温软、澄澈,与周遭一切的光源都不一样,像是带着救赎一般原谅人性深处的恶劣,让人的欲念在她的目光中无所遁形。
司渊意识到自己呼吸有半秒钟的紊乱,真是...他心中不由得哂笑自己,分明和安都间谍打心理战时,他还能不出一丝错漏地将最顶尖的间谍引入他的话术圈套,可现在他竟然连看面前这个小姑娘一眼都不敢。
...你的异能,足顿了两三秒,司渊的话才续上,是吞噬。
吞噬。
在艾瑟星球乃至整个星际联盟都绝迹许久的强势异能,除禁术外,几乎不曾再现世过的绝对异能,竟然觉醒在了高晏的身上。
高晏这时候反应也敏锐了起来她立即接口道:所以,谢格尔是我杀的...对不对?是我吞噬了他的异能,而以他当时的身体状况,没有异能的支撑根本就是筋骨尽断......高晏说着,嗓音颤抖了起来,她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嘴巴,是我,是我杀了他...临之...我杀人了。
你没杀人,不是你杀的。
司渊伸手将高晏揽入怀中,紧紧地拥住了怀中颤抖的身躯,开口清醇的嗓音中寒意尽数化去,谢格尔与我鏖战时就已经是强弩之末,后来又生生受了高应迟一剑,体内早就被我的异能冲撞得脉络寸寸绝断,而你的异能’吞噬’虽然听起来恐怖,但实际上真正运作起来时有疗愈作用,所以你没有杀他,反而是为他减轻了许多痛苦。
「星华网讯高家大少高应迟于今日上午九点自帝国军统医院出院,声称自己身体已无大碍。
同时向已经陨落的谢家三少谢格尔表示惋惜。
帝国三星上将谢将军表示,养子谢格尔为赢演武不择手段,偷用禁术袭击同僚,无耻至极,最后因禁术爆体而亡是其咎由自取。
今日下午两点,谢将军接受了记者访谈,表示将会将谢格尔移出族谱,并于国政院前公然鞠躬,向司少将及其家属致以最高歉意。
接下来是国际消息。
帝统局作战部部长鲁瑟尔表示,前日在帝国第二高楼广贸大楼引爆炸弹未遂的安都间谍沈某,于今日中午十二点十二分在西凉河发电站附近落马,据悉沈某代号卫鞅,是安都新任情报中枢,后续审讯事宜将移交情报处处长司渊司少将处理。
......」星华,一个由星际联盟的A级宣传指挥部直隶宣发,不受任何军方势力左右军事频道。
高晏还想继续看下去,然而司渊伸手切掉了页面,医疗室内又重归寂静,只剩高晏吸鼻子的声音。
明明是他们指使谢格尔修炼禁术的,最后竟然还将这一切归咎于谢格尔,他们自己倒落得个秉公处理、大义凛然的好名声。
高晏说着,向来澄澈的瞳仁里难得出现了层阴翳,他们就是这样只手遮天,粉饰黑暗,将虚伪的形象树立给不明真相的世人看的。
看着面前小姑娘沉重的神情,司渊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那样纯洁无垢、明朗无暇的美玉,终究还是踏入了这个肮脏的世界。
那高应迟呢,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呕血?发生了包厢里的那桩事后,高晏也对高应迟表哥这个称谓反感起来。
司渊敏锐地发现了高晏情绪的波动,大约是高应迟趁他不在,对晏晏做了什么让她心生抵触的事情。
想到这里,司渊蹙起了眉头,樱花色的薄唇微抿,神色冷厉。
医院封锁了消息。
不过当时我在演武场上明显感觉到他体内的异能以极为诡谲的方式流失。
尤其...是在你的异能复苏后。
司渊说这话时明显情绪不高,最后还收了后半句没讲。
流失?难道我也吞噬了他的异能?想到这里,高晏竟然觉得有些解气。
司渊摇头,你现在还没办法将异能掌控自如,当时应该是出于异能的护主本能,这才攻击了谢格尔,至于高应迟...里面应该藏着一个更有趣的秘密。
有...趣?高晏第一次听到司渊这么形容一件事,不由得多看了司渊一眼。
当时现场情况混乱,我已经确定了当时的天宫摄影仪都没有捕捉到你异能觉醒的画面。
司渊顿了顿,终究还是没再提异能抑制剂的事情。
高晏当然知道从前艾瑟星球异能者联盟围剿吞噬异能者的事情,然而旁观者的角度终究是与自己亲身经历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种分明自己什么都没有做错,却仅仅只是因为自己拥有了过于强大的异能就被其他人视为异类,甚至被绞杀、毁灭的感觉......他们真奇怪。
嗯?他们害怕战败,却更害怕阵营当中出现强者。
司渊听到高晏这话时,原本波澜不惊的丹凤眼猝然一凝,他将视线缓缓投向高晏,然而高晏却像没有意识到自己说出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一般,只朝司渊回以一笑。
心脏跳动的频率似乎也快了几分,一种奇怪的情感从心底生发起来,司渊直觉这是不妙的念头,却无从掐断其源头。
咚、咚、咚.....心脏像是源源不断运作的机器,却在某一刻好似绷断了能源供给链,但预料之中的窒息却没有铺天盖地地袭来,将他吞没在令人恐惧的黑暗当中,反而他的心脏凭借着人类原始的那股柔软但坚韧的力量再度跃动起来,没有了以保护为名的锁链束缚,心脏比从前运作得更加轻快、更加自由。
临之,你和他们不一样。
司渊听见高晏这样说。
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们已经成了一味追逐权势而泯灭基本人性的怪物,寡廉鲜耻、蛇蝎心肠;而你会对饱受战争□□的帝国子民产生悲悯之情,也会用自己的原则去审判背叛者、侵略者、无谓者。
你和他们不一样,你是英雄,帝国真正的英雄。
小姑娘扬首,杏眼里眸光熠熠,分明是最绵软最不设防的白兔,此刻却也拥有了最坚不可摧的战甲。
晏晏...司渊喉口艰涩,近乎艰难地从唇齿间念出了高晏的名字。
原来她知道,她都知道这些年他作下的恶,却依然将自己柔软脆弱的一面尽数展示给他,去毫无芥蒂地拥抱他。
就像是阳光破开阴霾,照入最潮湿的阴沟当中,然后从泥淖里忽然生出了一簇绿油油的小苗。
——司渊带着高晏从演武场的医疗室回到行宫时,却发现地下停机场停着一辆眼生的飞行器。
等司渊的飞行器缓缓靠近时,二人发现那辆飞行器上插着的旗帜绘制了狼头图案。
在沧定帝国,不同旗帜图案分别代表了不同世家,而这个狼头代表的正是他们的老朋友——岳福生的势力。
高晏和司渊互相对视了一眼,乘坐着行宫内部的电梯来到一楼时,司启明正背着手准备进书房。
司启明刚送走岳福生,脸上挂着的假笑还没来得及卸下,转身就遇见了司渊夫妇,树皮一般皱缩的老脸难得显露出明显的尴尬。
高晏眼看着父子俩的目光都快撞出火花来了都还没人开口,幽幽叹了口气,还是率先上前朝司启明行了个礼,开口,晏晏见过父亲大人。
作者有话说:细纲写完了,预计还有六万字完结,只要我坚持每天码六千字,只要十天我就能完结!!(开始做梦)(胡言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