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 两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不约而同地没再提起那天的事,就这样又相安无事地过了几天, 直到江恕那天回来, 没在房间里找到乔菲。
今天乔菲早上赖床不肯陪他去公司, 他也由着她, 回来时特地绕远路帮她打包了她爱吃的那家的慕斯蛋糕,还额外让人多加了车厘子, 可等她带着蛋糕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乔菲的身影。
阿姨今天也请假了, 偌大的房子, 空荡荡的没有半点人气,又只剩下他一个。
他沉下脸,打电话问了保安, 保安说乔菲今天在他出门后不久就出去了, 他淡淡嗯了一声, 脸上一片阴霾。
——在他走后就出门了,说明她并不是赖床起不来——她骗了他。
他失了力道一般跌坐在沙发上,仰头目光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修长手指捏了捏眉心,他慢慢冷静下来, 三个月还没到,合约还没解, 她总不至于跑。
那她到底去哪儿了?要出去玩儿也不至于瞒着他, 他又不会拘着她, 她明明也很喜欢他陪她出去玩儿。
那她到底去哪儿了……她能有什么事非要瞒着他做?为什么偏是今天?今天……他皱眉打开手机, 瞥了一眼日期, 脑海中忽然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是了,他永远不会忘记三年前的今天,因为就在三天后,乔菲极其残忍地对他说出那番折辱人的话,不留情面地完全否决了他们的过去,也就是那一天,他对她彻底死心,那一种剜心的痛,他这一辈子都不会忘。
而三天前,恰好是宴琛去世的那一天。
——那么今天,就是宴琛的忌日。
他靠在沙发上,缓缓闭上了眼。
原来是去宴琛了……可为什么要瞒着他,他难道还会不让她去么。
他何至于,跟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争风吃醋。
他只是担心,担心她一个人回s市……宴家的人肯定不会让她进墓园的,她顶多也就在外面待上一会儿,s市和a市说近不算近,可说远也不算太远,不管是高铁还是开车,早上出门,没道理这个时候还不回来。
再不回来,天都要黑了,她难道要在外面过夜么?而且既然要瞒着他,那就该在他回来之前回家才对,她这个时候还没回来,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想起先前李高杰的事,他只觉得一阵寒意上涌,连忙捞过手机给乔菲打去了电话。
他只觉得心跳得厉害,握着手机的手都在颤抖,直到电话被接通的那一刻,他听到乔菲的声音,才算活过了过来:乔乔,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现在在哪儿呢,怎么还不回家?江恕,我……乔菲有些迟疑地道:我回s市了……嗯,我知道,怎么不告诉我呢,我可以送你过去。
我……我是去看宴琛的,我怕你知道了,会不开心。
江恕淡淡笑了一下:不会的,你只要待在我身边,我就很开心了。
乔菲糯糯地嗯了一声:我……我本来订了下午的动车票,结果可能今天没有吃东西,有点低血糖,我就在附近酒店开了一个房间休息了一会儿,结果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动车票的时间了。
我又订了临近的一班,结果因为路上堵车,也没赶上……现在好像没有票了……我要打车回来么江恕,就是天黑了我有些害怕……还没想好要不要回来,怎么回来……不要打车,江恕喉结滚动,连忙道:乖,你现在在哪儿?动车站么,你就待在人多的地方,我来接你,开车过来也就两三个小时。
乔菲乖乖地点了点头,想到他不在身边,她点头他也看不见,于是又嗯了一声:江恕,那我等你。
乖,饿了就先买点东西吃。
——乔菲坐在动车站里的一家肯德基里,按照江恕说的,这里算是又热闹又有吃的了,不过她没什么胃口,点了杯圣代用勺子舀了小口小口抿着。
一旁有几个男生观察了她好久,没忍住上前来搭讪,想加个微信。
乔菲摇了摇头:我男朋友快来接我了。
拒绝的意思很明显了,几个男生只能讪讪地走开。
乔菲这时一抬眼,却对上了另一个中年男人的视线,好巧不巧,他长得跟李高杰有点相似,乔菲出于对李高杰刻在骨子里的恐惧,本能地变得不安。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手边的托特包,好在男人很快就意识到失礼,匆匆移开了视线。
乔菲松了一口气,她觉得自己经历过那种事后,整个人都变得神经质起来,这世上,哪里有那么多坏人。
手上脱力,按在包包边缘的手指顺势滑入了包的内里,她正想抽出,却忽然发觉不对——连忙打开包包仔细察看,结果发现那个黑色的丝绒盒子不见了!那个装有钻戒的丝绒盒子不见了——她今天来见宴琛,因此特意将那个戒指带了过来。
之前她缺钱,把宴琛留给她的东西送给她的礼物全都变卖了,那个戒指,是他最后留给她的东西……她的记性实在算不得好,关于宴琛的种种,最近不知为什么,已经变得越来越模糊而遥远,仿佛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如果连他留给她的最后一样的东西都不在了,她真怕她会彻底抹掉有关于他的记忆。
她攥紧了手,脸色也慢慢变得惨白——不行,她不能丢掉那个戒指。
她勉强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想,觉得最有可能丢的地方应该是从墓园拐出来那条小径。
宴家的私人墓园,她是进不去的,说是来见宴琛,也不过是偷偷地躲在墓园外面,远远地望上一眼。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从丝绒盒子里拿出戒指,戴在了手上。
今天是宴琛的忌日,墓园外停满了车,来了不知道多少人,都穿了一身黑色,神色哀戚,她远远看到了宴霆——男人身量挺拔,长相俊美,很难不引人注目。
她于是压低了帽檐,又往身后躲了躲——虽然宴霆已经答应放过她,但以防万一,她还是不要让他看见她比较好。
却没料到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肩,她一颗心猛地提了起来,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回头。
见到来人是秦宜人,她才松了一口气。
秦宜人依旧恬静淡然,有一种温婉柔和的美,她牵了一下嘴角,笑意淡淡的:我还以为,今年你不会来了。
乔菲怔了一下,秦宜人的声音悠远,很快消散在风中。
——不过,今年应该是你最后一次来了。
她睫毛颤了颤,将手中的一束花交由秦宜人,请她代为祭奠。
秦宜人接过她的花,最后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去。
她后来离开墓园,沿着一条小径走了很远,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戒指还戴在手上,于是取下放回了丝绒盒子中——她现在回想起来,要真是丢了戒指,应该也是那个时候丢的。
于是她立刻起身折返原地,小径偏僻幽暗,也没个路灯,她只能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慢慢搜寻,可始终一无所获……她正越来越心焦时,手机的光打到地面,却忽然映照出一双男人的鞋子,鞋面脏污,鞋带散乱地系着,她将灯光往上移,渐渐看到了一张邋遢猥琐的中年男人的脸。
她悚然一惊,连忙后退一步,拿着手机的手都有些抖:你……男人阴恻恻一笑,手里拿着个什么东西朝她晃了晃:你是在找这个吗?乔菲猛地睁大了眼睛,她看到他手里攥着的,正是她苦苦寻找的丝绒盒子。
男人当着她的面,打开了盒子,慢慢取出那枚硕大的钻戒。
鸽子蛋的光芒在暗夜里依然夺目,那确实是宴琛送她的戒指,乔菲咽了一口口水,一边悄悄地拿下手机给江恕打电话,一边跟他商量道:这个戒指……是我的,你能还给我么?我可以给你钱……男人眯眼笑了:钱,你要给多少?这戒指没个五百万拿不回去吧?他都怀疑他说少了。
男人没个正经职业,平时都靠干些偷鸡摸狗的行当混日子,今天在小巷子里看到乔菲,注意到她手上戴着的那个戒指,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这些年当扒手,也不是没偷过昂贵的钻戒首饰,但像乔菲手上那个,那么大一颗鸽子蛋,又镶嵌环钻,价值连城,奢侈到了极点,足见送她这个钻戒的男人有多爱她。
他于是尾随着乔菲,他见她神情怔怔的,知道是个好得手的主,果然十分顺利地就从她包里顺走了戒指,而她毫无察觉。
他拿到戒指后就寻思着去倒卖换钱,可这玩意儿太值钱了,引人注目不说,被压价得也十分厉害,他觉得太亏了,就迟迟没有卖出去。
也是鬼使神差,大概是觉得在这条巷子里发了大财,晚上男人又走了回来,恰好遇上了孤身一人、打着手机灯在找戒指的乔菲。
能拥有这样戒指的人,钱肯定是要多少有多少——他忽然就有了主意,与其卖给那些往死里压价、抠抠搜搜的奸商,不如拿戒指跟有钱人要点钱。
——有钱人最不缺的就是钱,出手必定大方。
而乔菲也果然没叫他失望,一开口就说能给他钱。
他摸着下巴笑了笑,刚想再说什么,余光忽然瞥到她在偷偷打电话。
这可一下子把他激怒了,他目光一凛,上前一把将她的手机打落在地:怎么,想报警啊?乔菲瑟缩了一下肩膀:没有……你不是要钱吗,我找人给我送钱……你把戒指给我吧,你要多少钱,他都会给你的……男人这才和缓了脸色,扬了眉毛:真的?却没注意到摔在地上的手机,屏幕朝下,已经被接通了。
江恕听着从蓝牙耳机里传出的两人对话,握着方向盘的手青筋凸起,指关节隐隐泛白。
——从他们的对话中他隐约可以知道,乔菲遇到了麻烦。
额间密密地渗出了冷汗,他不断地告诉自己要冷静,将车停在了路边,他拿出手机,打开了定位系统——他在乔菲的手机上安装了定位。
,他已经到了a市,定位显示乔菲的位置离他不过一公里,他于是立刻驱车过去,而耳机里,仍断断续续地传出两人的谈话声。
男人开了个价,没想到乔菲答应得爽快,自以为钱能到手的男人心满意足,渐渐地就起了别的心思。
他打开手机里的电筒模式,对着乔菲照了过去。
亮光刺眼,乔菲伸手挡住了眼睛。
可男人还是看清了她的长相身段,啧了一声,咂摸道:难怪,难怪有男人肯送你个天价戒指……巷子破败,下水道的井盖被掀开了一半,他歪嘴笑了一声,慢慢走过去蹲下,作势要将戒指扔下下水道:我这手一松,任你多值钱的东西,可都再难找到了……乔菲立刻失声道:不要!男人拿着手机,亮光从乔菲惊慌失措的脸上逡巡而过:不错,是真的紧张——那是不是我让你干什么,你都会照做?男人眯起眼睛,咧嘴笑道:那如果我让你陪我睡一觉呢?钱有了,就该玩儿女人了。
尤其是有钱的女人,玩儿起来应该更有快感——他做梦都想把有钱人踩在脚下,玩弄有钱人,自然也算其中一种方式。
不过他也就是想想,还不至于真的对乔菲做出什么,毕竟钱更重要,眼下这么问,也不过想体会一下欺辱有钱人的快感。
他没想到的是乔菲立刻答应了——好,你先把戒指还给我——只要你把戒指还给我,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表情有些错愕:连陪我睡都可以?是,可以,只要你把戒指给我。
——手机另一端,两人的对话清晰无误地传入江恕的耳膜,他紧紧地握着方向盘,心脏忽然抽搐般地疼,一阵又一阵,疼得人喘不过气来。
他深吸一口气,脸上戾气尽现,带着一股不管不顾的疯劲——他想杀人!根据定位,他很快就到了,几乎是眨眼间的事情,快到男人还没来得及对乔菲做任何事,快到他们都没反应过来。
漆□□仄的巷子忽然亮起了刺目的车灯。
男人咒骂了一声,伸手挡在了眼前。
车门打开后,江恕从车里下来,重重地摔上了车门。
他一步步地朝他们走来,一呼一吸间,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戾气。
乔菲怔怔地看着他:江恕……男人看着不断向他靠近的年轻男人,他狠戾地盯着他,看向他的眼光,带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疯劲。
这让他怀疑,他现在什么事都做不出来。
他现在就是再傻也能看出来,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男人,就是那个漂亮有钱女人的男人,也不知道他怎么找到这里的,但看他这个架势,是不打算放过他了,他甚至都不报警——这反而让他更害怕。
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一不留神脚下被绊了一下,等踉跄着起身,年轻男人已经近在眼前。
他咽了口口水,身后无路,他只能一博。
他握紧拳头狠狠地朝年轻男人砸了过去,却在半空中被他轻易地捏住胳膊。
江恕稍稍用力,他便痛得龇牙咧嘴,口中不断求饶,江恕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捏着他的胳膊将他用力一掼,男人狠狠地摔在地上,还不等他起身,江恕就一脚踩在他的心口,脚尖慢慢地研磨,男人立刻惨叫出声,求饶道: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吧……既然知道错了,江恕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小巷的墙面年久失修,地上有几块从墙上掉落的砖头,江恕弯腰捡起来一块,放在掌心掂了掂,冷笑着看向他,语气漫不经心,极为轻飘地道:——那就去死吧。
男人吓得魂飞魄散,眼光都呆滞了,眼见那块砖头就要砸向自己的脑门,他挣脱不了,吓得闭上了眼,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可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如期而至。
他慢慢睁开了眼,就见之前的那个漂亮女人此刻正挡在他的身前。
乔菲喘xi着,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
她很紧张,她看出来了,江恕这是完全失去理智了——他居然想真的杀了那个男人。
她当然不在乎那个男人的死活,但她不想江恕有什么事。
江恕看着蹲在他身前的乔菲,如梦初醒,立刻扔掉了手中的砖头。
他看着她,喉结上下滚动,这才惊觉手心全是冷汗:你疯了?他到现在还是止不住后怕,如果他收势不及,砖头砸到她怎么办?——她是想救那个垃圾的命,还是想要他的命?乔菲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是你疯了……江恕,你想当杀人犯吗?江恕淬玉似得一张脸,在月光下泛着冷意,他漆黑的眼睫下敛,没说话。
乔菲起身环抱住他的腰,软软地道:江恕,不要这样,我会害怕……这里的事,就交给警察吧,好不好?——a市出警很快,效率也高,江恕和乔菲做完笔录出来,倒也不算太迟。
乔菲坐在副驾驶上,侧身看着江恕,讨好地拉了拉他的衣角:江恕,别生气了,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你身边么?江恕降下车窗,夜风猛地灌了进来,他向后靠在了座椅上,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手下意识地想从内袋里掏出烟,但忽然想起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生气?我有什么立场生气呢。
他嗤笑一声,转过头来看她:连你自己都爱惜你自己了,我有什么资格替你生气呢?乔菲怔了一下,嘴唇微张:江恕,我……江恕冷冷地看着她,视线下移,落在她手心里,宝贝似得捧着的那个丝绒盒子。
他忽然讽刺一笑,觉得自己是个天大的笑话。
宴琛活着的时候,他比不过他,他现在死了,他更是永远都赢不了他。
江恕喉结滚动,看着那个丝绒盒子,就为了这个……乔菲,他觉得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你就愿意这么作践你自己?这三年,你无论多难,都没有做的事——今天就为了这个东西,这么轻易地就答应了……乔菲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这是他留给我最后一样东西了……那又怎么样?再怎么珍贵也不过是一件死物,值得你为它这么作践自己?我没有,我只是……好了,它对你到底有多重要这种话我不想再听。
就这样吧乔菲,我放过你你也放过我,协议期满——或许都不需要,等我料理完一些人之后,我会放你离开的。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从今以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他终于醒了,早该醒了。
从遇见宴予琛的那一刻开始,他就应该清醒地认识到,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多么努力地维持和乔菲甜蜜的表象,但当宴琛这两个字一出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幻化成泡影,倒映着他可笑可怜的模样。
真的很没意思。
他什么都可以忍受,但当他今天在手机里听到乔菲那一句答应的话后,他从心底深处升起的绝望恐慌,他再也不想经历。
江恕,放过她吧,也放过你自己。
乔菲嘴唇张了张,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她抿紧了唇瓣,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
其实她怎么可能会真的那样作践自己呢,不过是权宜之计,拖延一下时间,她怕如果拒绝惹怒他,万一他真的发疯把戒指扔进下水道怎么办?所以她才会假意答应拖延时间,因为她知道,电话已经通了,她其实清楚江恕在她手机上安装了定位。
不然为什么她有时候没有说她的地点,只说要让他过来陪她,他就能立刻出现在她面前?她知道他会很快过来的,她相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