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橘如上了车, 把公安局里的情况和谢屿宁说了一番,谢屿宁问:那你要去见你父亲吗?还是去一趟吧。
沈橘如想了想道:有些话确实应该说清楚。
她垂着眸子, 碎发垂在耳边, 看不清什么表情,谢屿宁莫名的感觉有点难受,伸手拍了拍沈橘如道:没关系, 你还有我和宝宝。
我早就不难过了。
沈橘如哭笑不得,要是因为沈福光的事情难过, 她在上高中的时候就难过死了,她的鼻尖全是玫瑰精油的香味, 那是谢屿宁抹在肚子上的, 即使换了衣服,也难免沾上, 闻了让人觉得温柔又安心。
难得出来,沈橘如和谢屿宁商量把事情一下子办完, 他们先去一家提前预定的私房菜馆吃饭, 那私房菜馆一天只接待五桌,从进门到进包厢都不会碰到其他顾客, 非常清静, 选这里也是为了谢屿宁自在一点。
吃完饭,两人就开车去城西拘留所, 到了拘留所,刚好到下午上班时间,工作人员给沈橘如做了登记之后,就把她领到一个小房间, 过了一会儿, 沈福光㛄婲被带出来, 两人中间隔着玻璃,但是说话都是能听见的。
一个多月没见,沈福光好像一下子老了十岁,跟着工作人员出来的时候佝偻着背,连引以为傲的一头黑发也被剔成了平头,走得近了,沈橘如还看见他新长出来的灰白色发茬。
如如,我就知道你会来看爸爸,爸爸是冤枉的,你给爸爸请个律师,还有你小妈,你小妈完全不知情,我们现在在里面,你妹妹星星一个人在家不知道多害怕。
沈福光一见到沈橘如,就扑到了玻璃面板前,殷切的看着眼前的人。
在拘留所的一个月他不知道是怎么过的,明天吃的没有油水也就罢了,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工作,什么时候吃饭,睡觉全都定时定点,他和王淑兰这辈子就没工作过,简直不是人过得日子。
还有这拘留所里,都是已经查清楚了案件,还没有最终判决的人员,这可是什么样的人都有,沈福光养尊处优了一辈子,一进来还不是由着他们欺负,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聚众赌博或者以赌博为业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处罚金。
沈橘如没有回答沈福光的话,看见他这个样子也说不上高兴,只是觉得他罪有应得,她之前和负责的警官打听过,所以心里也有数,不用担心律师的问题,上了法庭都会给你配免费的律师。
还想着怎么卖惨的沈福光听见沈橘如的话不由的一愣,这话说的,就是不管他了呗,他急得整个人挤在玻璃面板前,如如,你相信爸爸,爸爸当时只是看看,连钱都没有掏出来……那我请问,你不是得了重病吗?怎么拖着重病虚弱的身体去赌场的?沈橘如不想看沈福光演戏,她直接打断他的话,似笑非笑道:不会是王淑兰拉着你去的吧?刚刚你还说她不知情的。
得了重病是沈福光之前随口编的谎话,这么多年他为达目的张口就来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现在面对沈橘如轻飘飘的问题却一下子回不出话来,如如,我我……沈橘如看着沈福光的脸色变了又变,弯下腰贴近玻璃面板轻声问:沈福光,被一锅端的滋味好受吗?沈福光一听这话,兀得睁大了眼睛,呼吸一下子粗重起来,他嘴唇动了动,难以置信道:沈橘如,是你让警察来抓我?他就说怎么有这么巧的事情,每次赌他们都换一个地方,专门选那种监控少晚上根本没人的郊区,联系也有专门的暗号,一年多了都没出事,这回怎么他刚进去,钱才刚拿出来就有十几个人冲出来,这肯定是早有准备。
你怎么会知道的?沈福光咬着牙问,又激动的叫道:我是你亲爹,沈橘如你这个养不熟的东西,你这样对你亲爹?有句话这么说来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沈福光,你和王淑兰联合起来把我关进地下室,抢了我的身份证去拿赔偿款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你是我亲爹?沈橘如忽然觉得可笑,她宁愿自己是个孤儿,也不想要沈福光这样的亲爸。
那钱本来就是我的,两个老不死的房子不留给我这个儿子,偏要留给你这个孙女,我又没对你怎么样,只是把你关起来,你就这样害我?说到这个,沈福光更加生气,要是老沈夫妇没有把房子留给沈橘如,那他也不用这么麻烦。
这怎么是害你?遵纪守法是每个公民的义务,好好珍惜改过自新的机会,出来的时候还能赶上沈梦星高考。
看着沈福光生气的样子,沈橘如发现自己没有多高兴,只是觉得可悲,不过这并不耽误她多气气他。
听到沈梦星的名字,沈福光更加激动,他的目光露在沈橘如的假肚子上,眼底满是怨恨,骂道:你果然和陈春华一样,年纪轻轻肚子里就不知道是谁的野种,当初就应该把你打掉,也好过你现在来报仇!陈春华这个名字沈橘如多久没有听到过了,那是她便宜妈的名字,说起陈春华,和沈福光也是一路货色,她心里也没什么母女感情。
沈橘如以为自己面对沈福光的任何话都不会被激怒,因为她对自己这对亲生父母已经没有半点期待,可是听得沈福光这样说,她握着椅子扶手的手还是下意识的收紧了,她抿了抿唇角,忽然笑了,笑得灿烂极了,可惜当初没打掉,现在后悔晚了!既然不想养,就不要生,管住自己的裤腰带很难吗?沈橘如再也忍不住,将这么多年想说的话一起说了,你和陈春华就是破锅配烂盖,一样的货色,你知不知道把我关进地下室差点要了我的命?你知不知道小时候你和陈春华把我锁在家里好几天老鼠咬破了我的脚指头,我饿得吃生米上吐下泻?沈福光,这就是你的报应!沈福光没想到沈橘如这么大反应,一下子愣在原地。
沈橘如不管他是什么反应,说完已经站起来了,要转身的时候才又道:至于我肚子里的孩子,他会有很好很负责的父母,平安幸福的长大,只不过你在牢里看不见了。
说完沈橘如再没有回头看沈福光一样,直接走出了看守所,走到门口被风一吹,她才感觉到脸上凉凉的,伸手摸了摸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了眼泪。
说不在乎都是假的,哪个孩子在成长的过程中不希望得到父母的爱呢,即使现在已经不需要了,那缺失的遗憾就像藏在记忆角落里,时不时被翻出来。
她伸手将脸上的眼泪擦掉,忽然很想看见谢屿宁,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车里,车里谢屿宁大概是等得无聊了,正拿着一本之前给宝宝买的,落在车上的绘本看着,明明是很幼稚的内容,他的神情专注又柔和,连翻页都是慢悠悠的。
听见开门的声音,他扭头看向沈橘如,很快发现了她微微泛红的眼睛,连忙将绘本放在一边,紧张的问:怎么了?沈橘如没有说话,只是伸手紧紧的抱住了他,一低头脸颊刚好贴在他明显的肚子上,似乎是感受到是妈妈,肚子里的宝宝动了动,在肚皮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凸起。
到底怎么了?即使在车里,谢屿宁还是有点不自然,毕竟这是在外面,两人很少做这么亲密的动作,要不是看沈橘如刚刚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一样,这样趴在他肚子上他早就把她推开了。
谢屿宁,遇见你真好!沈橘如没有动,只是闷声闷气道。
谢屿宁感觉肚皮上一片濡湿,意识到沈橘如哭了,他叹了一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语气却透着抑瑜,那就对我好一点!谢屿宁先生,你说这话亏不亏心?我对你还不好?沈橘如一下子坐起来,哭笑不得道,被这样一打岔,她心里的难过好像散开了,她早不是那个渴望爸爸妈妈回来的小女孩了,她有了自己在乎的人。
看见沈橘如重新露出笑容,谢屿宁松了一口气,随即有点心疼,他的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上面空荡荡的,似乎从来没有看见她戴过什么首饰。
你奶奶那个金镯子是什么样的,我让人去海市的金店找找,要是沈福光卖掉了,或许还能找回来。
说起这个,沈橘如叹了一口气,那是奶奶的陪嫁,本来是一对,后来因为家里缺钱,卖掉了一只,只剩下一只了,上面刻着老式的龙凤花样,其实现在看是很土气的,但是那是奶奶的遗物,所以我很想找回来。
看着谢屿宁思考的样子,她又道:不过恐怕找不到了,那种老式金镯子进了金店也是被融了打新的首饰,不可能放着的。
沈橘如其实也知道沈福光的性格,这种东西肯定已经卖掉了,只是不愿意放弃希望,才选择相信他一次,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沈橘如以为谢屿宁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几天后,她早上起床照常下来准备早餐,就看见两米乘一米二的木制餐桌桌面整整齐齐摆满了红色绒布的首饰盒子。
她忍不住打开一开,好家伙,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一对龙凤手镯,几十对龙凤镯子先不说分量都不轻,就是上面的花纹,全都是几十年前的老样式,那时候都是手工雕刻,还没有机器。
看着眼前加起来十几斤重的金镯子,沈橘如感觉眼前的光都刺眼了,正巧谢屿宁也从楼上下来,她拉着他走到桌子前,结结巴巴的问:这都是你买的?昨晚半夜的时候江亭送来的,你睡了就没叫你。
谢屿宁似乎没看出沈橘如的惊讶,他道:这是海市百年金店的老师傅根据几十年前海市流行的龙凤镯样子打的,你看看有没有和你奶奶那一对差不多的。
没有也没关系,我再让人找找其他样式的。
谢屿宁想了想又道。
沈橘如被谢屿宁惊得说不出话来,过了一会儿她才道:就算有一样的也不是奶奶那一对了,这么多镯子太贵重了,你别再找了,这些也退了吧。
干嘛退了,就算没有奶奶那对龙凤镯的样式,这些镯子你留着戴,海市不是有传统吗?结婚要戴龙凤镯,之前我们领证也有些仓促,现在就算补给你吧。
那天从看所守回来,谢屿宁就忽然意识到沈橘如似乎从来没有提过什么要求。
他按照自己想的给她准备了各式各样的衣服包包,生活用品,可是他毕竟不是女孩子,不知道女孩子生活上其实需要的东西非常多。
海市是有这个传统,但是那是女方的嫁妆,要准备也是我准备,哪有你准备的?沈橘如虽然身边没有老人可以问,但是对于婚俗还是了解一点的。
谢屿宁才不管谁准备的,他只是想要一个理由送沈橘如这些东西,便道:我们已经领证了,是一家人,你准备和我准备有什么区别。
何况,这些镯子都是定制的,现在送回去只能按金价算,平白损失几十万多可惜。
沈橘如一听确实是这个理,到底是金子,存起来也能保值,大不了以后都留给宝宝,这样想着,她就没那么有负担了。
海市的秋天到来的时候,谢屿宁的肚子已经七个多月大了,就像熟透的半拉西瓜扣在肚子上,让人一看就知道是孕妇,他所有的衣服几乎都穿不下了,毕竟以谢先生当初的好身材,那些衣服全都是量身定做的,现在这个肚子,纽扣全部扣不上。
他也基本上不出门了,在家一直穿着宽松的家居服。
一直呆在家里,谢屿宁的心情可想而知并不好,沈橘如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好在肚子里的宝宝是个省心的,很少闹腾让爸爸不舒服。
我们出去走走吧。
吃过晚饭后,两人看了一回儿电视,沈橘如看了看时间,又看了看外面,对谢屿宁道。
谢屿宁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肚子上,显得有些不情愿道:还是算了吧。
没关系的,我昨天出门看过了,这个时间路上根本没人,我们就绕别墅走一圈就回来,就算有车子经过,黑灯瞎火的也看不清楚。
沈橘如一边帮谢屿宁拿外套一边道。
听到沈橘如特地去观察过,谢屿宁心里一暖,点头道:好吧。
因为没人,沈橘如连假肚子也没戴,随着谢屿宁肚子变大,她的假肚子也层层加码,一想到自己戴着几斤的假肚子行动都不方便,何况谢屿宁呢?沈橘如就觉得心里愧疚的很,她总是习惯性的多做一点,希望能缓解谢屿宁的不舒服。
两人牵着手走在小道上,秋天的夜风有些凉,让人感觉神清气爽,谢屿宁的神情也舒朗了许多,走着走着,沈橘如忽然指着天上道:谢屿宁,你看今晚的星星真多。
谢屿宁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笑了笑道: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看见的星光,可能是几十年甚至几百年前的。
那如果在别的星球上看地球,是不是也是一颗蓝色的星星呢?沈橘如当然知道当然知道地球是不会发光的,而折射太阳的光也是很微弱的,她只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谢屿宁居然认真的回答:在别的星系看来,整个银河系也不过是宇宙中的一个小光点,宇宙中有太多这样的光点……谢屿宁一顿,沈橘如以为他会说地球甚至银河系都是很渺小的存在,没想到他转头看了一眼她,神情温柔的道:不过我觉得,地球是宇宙中最特别的星球。
因为它孕育了你。
即使周围黑漆漆的,只有路灯的光,谢屿宁看过来的时候,沈橘如还是觉得他的眼睛里好像有小星星亮起来,让人挪不开眼睛。
谢先生这句话说的有点偏心。
沈橘如感觉谢屿宁话里有话,她忽然心跳加速,不自然的别过脸,开了个玩笑道。
谢屿宁神色坦然道:我只对她偏心。
谢屿宁怎么回事?说地球就说地球,弄得好像情话似的,沈橘如忽然感觉有点热,松开了谢屿宁的手,却被他一把抓回来,他淡淡道:沈橘如女士,这可是下坡路,你不扶着我,小心摔了你的宝贝砂糖橘。
沈橘如顿时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她摸摸谢屿宁的肚子道:砂糖橘已经变成大西瓜了,不知道熟透了没有,熟透了就摘下来吃掉。
在外面走了大半个小时,回到家谢屿宁明显有点累,拖着肚子往沙发上一坐,向后倒去,呈现一个大字。
沈橘如帮他把拖鞋拿过来,一低头看见他的脚明显变肿了,吃惊道:你的脚怎么了?你哪里不舒服。
眼看着沈橘如就要碰到他的脚,谢屿宁不自然的往后缩了缩,其实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只是他没有说,只是怀孕水肿,没关系的。
你怎么都没有说?难不难受?沈橘如忽然想起自己做的孕期笔记,确实有提到孕后期会下肢水肿,她顿时有点自责,没有及时发现谢屿宁不舒服。
没有不舒服,这是正常现象,你不要紧张。
约到孕后期,谢屿宁明显感觉到沈橘如比自己还紧张,他努力说得轻松一点。
怎么可能会没有不舒服,我之前查过资料,如果出现水肿要每天泡脚,还需要按摩……沈橘如话还没说完,就被谢屿宁拉住了手,跌坐在沙发上。
谢屿宁认真的看着她道:不需要这么做,我不需要你为我这么做。
谢屿宁很少露出这么认真的神情,沈橘如一愣,忽然一把推到他,双手抱胸道:谢屿宁先生,这可没得商量,你不让我做,我偏做。
在谢屿宁愣神的时候,沈橘如又放软了声音道:谢屿宁,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要是我怀孕了,我一定天天让你给我按摩。
话是这么说,不过最后沈橘如还是没有给谢屿宁按成功,主要是谢屿宁太怕痒了,只要她一碰到他,就痒的往回缩,气得沈橘如道: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捆起来了!我自己来,自己来行不行?谢屿宁忍着笑,看着眼前气鼓鼓的小姑娘,求饶道。
最后好不容易按摩完上床睡觉,已经快凌晨了,两人都觉得精疲力尽,互道晚安后就回房睡觉了,什么暧昧的气氛都没有。
这天沈橘如在房间写东西,忽然接到姚窈的电话,姚窈前段时间跑到香江市的迪士尼玩了,回来给谢屿宁肚子里的宝贝带了很多迪士尼周边。
我以前还会克制,现在一想到是给宝宝买的,简直放飞自我,行李箱都装不下,最后托运回来的姚窈在电话里道:你出来我们一起吃个饭,顺便把东西给你。
沈橘如有点犹豫,主要是谢屿宁一个人在家她不放心,姚窈一听不乐意了,你现在不出来,之后肚子更大怎么出来,何况生了孩子还有坐月子,大半年出不来了,是不是你家谢屿宁不让,就没见过这么粘人的老公,你怀孕后都没怎么出来。
不是不是,他没有限制我出门。
谢屿宁又无缘无故背锅,沈橘如连忙解释,想了想又道:那行吧,我换个衣服就出来。
沈橘如挂掉电话出了房间,看见书房的门正好开着,从门口往里看,谢屿宁正坐在书桌前看着前方,脸上没什么表情,她走到门口,敲了敲门对里面的人道:屿宁,姚窈约我出去吃饭,我下午就回来可以吗?谢屿宁一愣,还没开口,房间里响起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接着有人小声的问:是老板娘的声音吗?什么时候有老板娘了,我怎么不知道?总裁都好几个没来公司了,听说就是为了陪怀孕的夫人……沈橘如整个人愣在原地,在议论纷纷的声音中,僵硬的把脸转向门旁边的墙壁,隐约看见会议室的投影,她脑子里只有一个问题:谢屿宁什么时候不用电脑,直接开投影开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