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2025-03-22 07:36:45

寝殿内, 地龙烧的极旺,除此之外还搁置了几个炭盆,热的未免燥人。

谢瑛躺在床榻内, 床头小几上放有刚插好的梅花, 斜对面窗牖旁则是满花斛的百合, 熄了沉水香,殿内的味道有些寡淡。

她仍是虚弱,小脸陷在枕中毫无血色。

中途醒来几回, 周瑄将孩子抱给她看,谢瑛恍惚觉得在梦里似的, 抬手摸着小小的人,意识愈发混沌。

明允, 好累...手臂垂落,寝殿内静谧如死。

周瑄踉跄了下,险些摔了孩子, 乳母惊得脸色灰白,见状忙接过来,带到偏殿好生照看。

去而复返的奉御, 调了各种滋补的方子,然都熬成药汤, 却喂不下去。

谢瑛牙关紧闭, 面庞如雪,纤细的身子因为生产而变得更加瘦削,她如同没了呼吸,疲惫的躺在绣牡丹花纹绸被中, 长长的睫毛鸦羽般浓密, 鼻梁秀气, 檀口微张,颈项下两片蝴蝶骨如柔软的峦线,绯色的薄纱,遮不住内里的香盈。

仿佛随时都会离开,周瑄侧坐在床沿,不断唤她,抚她,听不到任何回应。

与此同时,偏殿的小皇子似感应到母亲的不适,开始啼哭。

任凭几个乳母费心哄逗,他也只闭了眼响亮的哭闹。

清思殿里里外外,陷入恐慌与焦灼之中。

屏风遮住床内景象,白露和寒露忍不住的掉眼泪。

方才她们看见娘娘的模样,连嘴唇都是白的,手指和纤巧的足部,白的都能看清青色的血管。

虽止住了出血,可娘娘的情况委实不好。

她们哭的压抑,不敢叫帐内的圣人听见。

圣人从妆奁前抓了支钗进去,挽起袖子便将帷帐挥落。

值守的黑甲卫,自然也听到皇后产子的消息。

顾九章倚着高墙,桃花眼望向阴云密布的夜空,额头一凉,却是下起雪来。

他咧了咧嘴,正要起身离开,忽听内殿宫婢脚步匆忙,走到门槛处的一声,连人带盆摔在地上,血水登时漫开。

嗅到气味的顾九章回头,一把拽起那小宫婢。

殿内怎么了?小宫婢吓得结结巴巴,往后一指,道:皇后娘娘昏过去了。

紧接着,外头传来哒哒的马蹄声。

何琼之为首,利落翻身下马,将那跨着药箱的大夫一把抱下来,两人先后跑进内殿。

顾九章听说过,何大娘子身边有个得力的带下医,专治女人病。

这会儿请进宫里,怕是谢瑛不大好。

他腿一软,眼前直冒金星。

三更半夜,平宁郡主与顾大人的门被敲得砰砰直响。

待两人穿戴好,来到外厅,便见顾九章满头大汗,气息急促,上来便问:阿耶阿娘,咱们府里那棵老参现在何处?平宁郡主一愣,蹙眉反问:你要作甚?救人性命!顾九章又往前一步,目光灼灼盯着平宁郡主。

阿娘,快拿给我。

是皇后?平宁郡主拍掉他的手,坐在圈椅上。

阿娘,你要急死我吗,是救皇后,她产后昏厥,听闻情况很不好。

顾九章走来走去,急的团团转。

平宁郡主与顾老大人换了个眼色,两人皆慢条斯理,沉默不语。

反衬的顾九章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等日后,我再买棵好的还你,成不成?顾九章死乞白赖的弯下腰,把脸凑到平宁郡主面前。

平宁郡主狠狠抽他肩膀,还,你卖了你也还不起。

顾九章一脚踹翻了凳子,掐着腰与平宁郡主虎视眈眈的瞪眼。

怎么,这是要造/反?平宁郡主站起身来,推开他便往外走。

顾九章跺脚,跟上去:郡主娘娘,你别在这个时候同我置气呐,人命关天,你快点啊!他三两步挡住平宁郡主去路,伸开胳膊一拦,又急又讨好的谄媚样子。

那你还不让开!平宁郡主抬手又是一拳。

顾九章面上一喜,阿娘这是允了。

小库房,嬷嬷找出来压箱底的老参,颇为不舍。

平宁郡主接过去,却在顾九章伸手时,往后一藏。

我同你一道儿进宫。

她还没糊涂,自然知道秋后算账。

顾九章回过神来,讪讪道:阿娘出面定比我出面要合情合理,阿娘你走快点,实在不行我抱你上马。

滚一边去。

平宁郡主打小马背上长大,御马之术不在话下。

母子二人拿上老参,快马加鞭出了顾府,直奔丹凤门去。

两年多年的长白山老身,足足八两重,别说是京城,便是天底下也很难找出第二根。

陛下,平宁郡主在殿外候着,献上老参一棵。

帐子外,白露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现下去炖上?有书记载,人参可治疗、吐血,下血,血淋血崩等胎前产后病症,老参功效更是厉害。

周瑄的手尚怼在谢瑛唇边,血水还在滴,他像是不知疼痛,硬生生挤了下,加快流动速度。

叫奉御过来回话。

朕之血还不如那棵老参?回陛下,郡主呈上的老参有两百多年,且是长白山一带挖的,可养胃去心火,短时间内令人精气旺盛...风马牛不相及,你只管回朕的话!是,老参功效更好。

短暂的沉默,跪在地上的奉御已经大汗淋漓。

片刻后,听见沉闷的一声吩咐:速去熬煮。

三日后的大雪,下的异常硕大,雪片子堆积在树干上,半夜犹能听到断裂的声音。

屋檐的冰锥悬挂下来,白日便有内侍忙着清理,厚厚的积雪覆盖在地上,庭院中银装素裹,冷的惨淡。

殿内,谢瑛正在喝参汤,虽还是虚弱,但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周瑄自后揽着她,将浸润的帕子摁在她唇边,擦去水渍后,低头啄了啄她的唇,谢瑛笑,指尖微微勾过他手背,握住手指后仰起头来。

昏睡的时候,我做了好些梦,云里雾里的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后来飘了很远,听见有孩子的哭声,我才想起自己做了母亲。

周瑄有些酸,盛了一勺参汤递过去,问:只孩子的哭声?谢瑛嗯了声。

周瑄觉得那股酸水沿着肺脏一直蔓延到心口,舌尖都是酸的。

半夜去看孩子,几个乳母轮番照料,故而周瑄过去时,房内灯火明亮,偶尔能听到孩子柔软的哼唧声。

周瑄低头瞟了眼,小人雪白团子一样,浓密的头发倒不像刚生出来,蜷曲在耳朵旁,他擎着小手,睫毛跟谢瑛一般,又黑又长,抿着的嘴巴,时不时吧嗒两下。

许是觉察到有人看他,他不愉快的哼了声。

周瑄往上抬了抬身子,忽然对上小人刚睁开的眼。

父子二人对视着。

他瞳仁极黑,眼白又尤其清亮,葡萄一般。

想着他折腾了谢瑛十三个时辰,一天一夜都不止,周瑄便忍不住蹙眉。

谁料那小人忽然哇的一声,响亮的哭起来。

这一嗓子,将入眠的谢瑛嚎了起来。

她披上氅衣,穿着厚实的软鞋,所到之处无不温暖如春,还未走到跟前,便被周瑄打横抱起来。

她忙揽住他脖颈,眼睛往小床上瞟。

我听见孩子在哭。

孩子哭是常事,你也得爱惜自己。

周瑄拢了拢她的领子,有那么多嬷嬷守着,你也不必过去查看,年底前将身子养好,这才是正事。

明允,他长得像我还是像你。

周瑄认真想了想,答:都不像。

那么小的人,哪里就有他们两人的风采。

谢瑛惊诧:是我们的孩子么?周瑄抱着她来到软塌前,单手试了试温度,觉得足够暖和才将谢瑛放下。

是。

谢瑛睡不着,躺在周瑄怀里将那腰带缠在手指,一圈一圈的转,忽然开口问道:你给他取名字了没?没,还这么小,取的什么名字。

乳名总要先有吧?谢瑛起身,趴在软枕上从匣子里摸出一枚香囊。

周瑄看了眼,胸口闷闷的。

上面有谢瑛亲手绣的小老虎,一针一线都透着稚嫩可爱,颜色鲜亮,香囊下面缀着梅花络子,明显也是谢瑛打的。

待会儿你把香囊给他放过去,里头都是我素日收集的干花,有安神助眠的作用,他那么小,我又不能在身边守着,总觉得对不住他。

谢瑛这么说,周瑄便愈发沉闷了。

他接过香囊,往自己腰间一塞,道:你虽不在,可还有十几个嬷嬷宫婢,总不会叫他短了吃穿。

终归不是亲娘。

谢瑛嘶了声,周瑄忙俯下身去,问:哪里不舒坦?腰和肩都疼。

周瑄便跪立在她两侧,挽起衣袖后给她揉摁肩膀,那肌肤莹润如玉,拇指贴上去,触感叫他不忍拿开。

揉到腰间,看见谢瑛不似从前紧致的小腹,不禁愣住。

谢瑛许久不见动作,扭头朝他看去,便见他怔愣的表情,再看自己的腹部,亦是闭上眼睛。

崔氏恨我,因为生我令她身材损毁,失去谢宏阔宠爱。

彼时我难受,却不能体会她说这话的心情,而今生下孩子,仿佛稍稍理解了她的冷漠偏执,理解她缘何恨我那般深刻,甚至是厌恶憎恨。

崔氏自负美貌,而我的到来,却毁了她最得意的外在....那是她蠢。

周瑄冷笑,打断谢瑛的话,即便要恨,她也该恨因为皮相而抛弃她的男人,是谢宏阔变心,是谢宏阔对不起她。

她不过是无能,蠢笨,然后找了最可怜弱小的你来憎恨,来发泄,知道你无论如何反抗不了,她的自尊便是在□□你,折磨你的尊严上一点点找回。

是变/态的满足,恃强凌弱的报复。

谢瑛,这跟你没有关系。

谢瑛伏在枕面上,冲他莞尔一笑。

是,这本就不是我的错。

周瑄的手覆在她腰部,皮肤松软许多,因为孕期护理的好,并未留下一丝纹路,他慢慢揉按,推着谢瑛将她翻了个面。

仰躺着,青丝蜷在腮颊,双臂虚虚摊在头顶,柔婉明净的眼睛,望向他时,仿佛一泓湖水,寝衣覆住的部位,能看出玲珑的线条,他将那衣摆掀开,掌腹贴住。

谢瑛闭上眼眸,说道:明允,我常常想起我们初在一起的时候。

周瑄眯起眼睛,回忆清晰可见,潮水一般席卷着奔涌而至。

他笑笑,问:想到什么?说不上来,就像从前与你说过,很多事情我都忘了,不记得,你怨我,怪我,可我真的记不住。

掌腹力道大了些,谢瑛蜷了下身体,摁住他的手背。

谢瑛,朕那么喜欢你。

我也喜欢你。

不,你不明白。

周瑄垂下眼皮,不动声色的继续动作。

谢瑛接着说道:在我最无助,最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时候,我遇到了你...朕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个坚强的小娘子。

不一样,谢瑛摇头,坚强都是装出来的,实则那时我心里很虚,越是害怕,表面便装的越从容,淡定,我怕一旦露怯,便再也绷不住。

我没法柔软,没法倒下,我不确定崔氏会不会在我倒下时扶我一把。

我很怕那时自己没用,没用就会被丢弃,何况他们从来都不喜欢我。

周瑄滑开长腿,半躺下去。

唇落在那里,像是一簇火,令谢瑛浑身发烫。

倘若朕早早知道你的处境,一定早些求母后,接你进淑景殿,不叫你吃那么多苦。

还好,他们虽不喜欢我,吃穿用度却很是优渥。

谢瑛的冷情来自从小的经历,周瑄望着她,支起双臂来到她面前,额头贴上额头,似乎想要望进她心里。

他很确定,即便是现在,若有朝一日他做了对不住谢瑛的事,她也能头也不回的离开。

她不是没有枝干的藤蔓,她永远有自己的方向。

若非他用强硬的手段挽留,此时此刻,谢瑛不定在哪,又在哪个男人怀里。

他抱住谢瑛,牢牢箍住。

谢瑛被抱得透不过气,仰起头来咬住他的唇,周瑄回吻住,手臂稍稍放松。

待两人双双躺下后,周瑄歪头,抬手给她整理发丝,敞开的衣领。

谢瑛,别离开朕。

.....年底时,谢瑛总算裹上厚厚的氅衣,踏出门来。

今岁的宫城很早便开始装扮,宫婢内侍脸上都挂着喜气,入目所及,全然一派吉祥和乐。

谢瑛去了趟赵太妃宫里,昌河与淳哥儿都在。

昌河穿了件织锦褙子,高挑的身段,明艳的面容,她气色比之前好太多,整个人也不似汝安侯府出事那会儿。

我前两日才去看过小皇子,本想就近看你一眼,被皇兄拦下,他可真是霸道,说是月子里不允任何人探望,我只好悻悻回来。

她歪在榻上,慵懒的吃了颗橘瓣。

你刚生完那会儿,皇兄寸步不离,奏疏条案都搬到寝殿,批阅时也要守着你,佳话传开了,道你是皇兄掌中娇,坊间话本子卖的很是畅销,帝后的故事编的波澜起伏,不过,话说回来,那会儿我也害怕,真怕你就撒手走了。

昌河叹了声,你若走了,皇兄怕是要疯了。

谢瑛笑,接过昌河送的小衣,翻来覆去看了几回,白露过来收好。

他是一国之君,肩上担的是江山,怎会为我发疯。

昌河咋舌。

皇兄还没给孩子取名,我听那些嬷嬷只皇子皇子的叫着,很是生硬,你们怎么想的,不该提前取好的么?先前取过,都不满意,后来再让他取,他也不肯用心想,我琢磨着,实在不行今夜随手找出本书,点个字,点到哪儿算哪。

真是敷衍。

昌河笑起来,谢瑛啜了口茶:极简则极繁。

昨儿我在宫外看见个熟人。

谢瑛没抬头,剥了个橘瓣放在唇边,是谁?昌河拉过她的手,在那掌心写了个六,谢瑛蜷起手指,掀开眼睫望向若有所思的昌河。

你说怪不怪,他那小娘子倒不像是小娘子,举手投足间更像服侍的婢女,也不是说她做什么粗活,只是两人之间有距离,比起夫妻间的恩爱,不如说是彼此尊重。

千人千面,夫妻之间也不只有一种相处方式。

谢瑛放缓了动作,知道昌河定是还有话说。

果然,昌河压低了嗓音,小声道:先前我可见过云六郎与你如何相处,那分明是如胶似漆。

昌河,你是不是同幕僚相处久了,说话也没了节制。

谢瑛抬手,显然不愿再听往事。

谁也不想成为曾经枕边人与旁人谈论的资本。

谢瑛不愿,云彦亦不愿。

她揉了揉眉心,脑中浮出两人在大慈恩寺时的场景。

昌河嗤了声,道:皇兄说我,你也说我,倒是我不知廉耻了。

你知道我并非这个意思。

昌河扔下橘瓣,抱起胳膊,她自然明白谢瑛的好意,可成日来闷得无聊,若不说些有趣的事儿,着实觉得没意思。

她往前探身,小声道:你说,云六郎为何还不要孩子。

谢瑛站起来,昌河蹙眉。

我走了,近几日你也不要回公主府了,便该与太妃好生聊聊,如何做淳哥儿的母亲。

白露,将我衣裳拿来,回宫。

毡帘洒落,隔开两人的视线。

昌河瘪了瘪嘴,愤愤坐下。

赵太妃进门,看见她肩膀一颤一颤,忍不住骂了声:活该。

昌河的荒唐她心知肚明,然又理解她为何会如此,故而在日常便放纵了些,没想到她是没了收敛,方才的话她在外面听得真切,若不是当着谢瑛的面,她定会立时打断。

也幸亏是谢瑛听见。

谢瑛路上走得急,因为说不清的情绪使然,她越走越快,绕过楹门时,绊了一跤,眼看着要摔倒,凭空伸出一只手,将她拦腰扶住。

顾大人?顾九章很快松手,往后退了步,嘿嘿笑道:皇后娘娘。

顾九章今日本不当差,然去逛了几回教坊司,跟姑娘们逗乐子完,总也找不回当初的兴致,索性与人调了值。

谢瑛去赵太妃宫里时,他便看到了,故而守在此处,为的便是来个偶遇。

偏巧,还真就叫他撞上了。

你身子好点没?顾九章跟在右后方,踢开冰凌子谢瑛道:镇日除了吃和睡,再无旁的可做,自然好很多。

那便好,对了,这东西给你。

他从怀里掏出个帕子包裹的玩意儿,递过去。

谢瑛不解。

顾九章解开帕子,露出一支人参。

库房里用不到的东西,顺水人情了。

跟在后面的白露想起来,忙开口道:娘娘,你昏厥时用的参汤,便是平宁郡主送来的,听奉御们说,是百年难得的好东西。

寒露附和:对,服下不久娘娘脸色便见红润。

谢瑛没听说这事儿,故而很是诧异,道了声:多谢顾大人。

顾九章摸着后脑勺,笑道:谢什么,我和郡主身子铁打的一样,根本用不到,你若需要,只管同我讲,我.....话音戛然而止。

迎面,圣人立在门廊下,清隽矜贵,目光疏远。

顾九章咬到舌尖,下意识停住脚步。

周瑄暗暗瞟了眼,幽眸略过谢瑛,望向她身后的顾九章。

他上前几步,将谢瑛揽在怀里,双手捧起她的柔荑,搓了搓,承禄将新灌的暖炉递过来,道:娘娘,这是陛下特意吩咐缝制的外罩。

谢瑛触到柔软,发现外罩是用兔毛做的,雪白一条,掌心暖融融的。

刚要抬头说话,忽见周瑄捏起她的下颌,说道:朕明儿便派人去长白山,你要什么样的人参,要多少,朕都能给。

话是对她说的,目光却瞥向顾九章。

着实幼稚。

眼见着除夕,仍不见周瑄上心给孩子取名。

谢瑛便从书架上闭眼抽了本书,抬头看,却是本《山海经》,心中登时有个不祥的预感。

果然,她咬牙随手翻了页,手指点去,再度睁眼。

取好了。

叫什么?周瑄搁下狼毫笔,像是没听清。

蛮蛮,你也可以叫他鹣鹣,也就是比翼鸟。

谢瑛拿来笔,一笔一划写下名字,就是这两个字,其实我觉得,还是蛮蛮好听。

山海经里的神兽巨多,谢瑛庆幸她点的是蛮蛮,若不小心点到霸下,狻猊之类的,她没想好怎么面对自己的孩子。

寓意也好,情谊深厚,形影不离。

好,那便叫蛮蛮。

未来的东宫之主,太子殿下,自然想不到自己那古怪的乳名,竟是如此草率得来。

这也都是后话了。

除夕朝宴,定在麟德殿。

众臣载歌载舞,不甚热闹。

今岁破例,官员休沐时间多了五日,故而直到上元节,不少官员仍旧闲适,诸如何琼之吕骞之类自是不得闲,原本以为要陪圣人在宣政殿宵衣旰食,不成想,他们几人面面相觑,圣人却出宫去了。

辚辚马车行走在青石砖上,谢瑛挑开车帷,看灯火重重,处处繁华,沿街两道的店肆开门迎客,随处可见的小贩挑着年货叫嚷串街。

迎面来的舞龙队,旁边跟着不少稚童,锵锵锵的锣鼓声起,引来阵阵叫好。

两人自前街下了车,周瑄牵住谢瑛的手,往前走去。

绯色披风划开弧度,交缠在一起。

谢瑛跟着他,像孩子似的小跑起来。

穿过熙攘的人群,听烟火气十足的热闹,风很冷,心里头却热燥燥的。

两人来到木雕摊前,师傅拿着刻刀熟稔的雕了枚牡丹花,众人连连称赞。

周瑄拉过她,唇贴近耳朵,吹得谢瑛痒痒的。

你去那处等我,乖。

谢瑛点点头,站在不远处的大槐树下,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灯笼,悬挂着被风吹出盈盈光影。

她搓了搓手,捏住耳垂,周瑄坐在摊贩前,似乎在听师傅说话,很快便被如潮的人群挡住。

灯笼晃开她的影子,谢瑛仰起头来,听到一声轻微的呼唤。

阿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