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乾十五年二月, 暖风吹拂京城,桃花徐徐开放,春天和朦胧细雨悄然到来。
二月初六, 夕阳西下, 人倦马疲的孔连骁一行到达京城, 连同去驿站迎接的管家,回到忠勤伯伯爵府。
过年的大红颜色已经摘下, 门口下人穿了白, 人人脸色呆板。
孔连捷派人给老伯爷报信,自行回到长房,月白衣裙、满头银器的赵氏已经等在正屋,笑容满面地服侍他沐浴,换上一套象牙白衣裳。
丫鬟已经上了八色点心、小菜攒盒、鲜果热茶, 赵氏亲手布筷:爷必是要和父亲、二弟吃饭的,先垫垫肚子。
又心疼:瞧瞧,晒得跟码头干苦力的小子一般!马丽娘是弟妹, 按照俗礼,孔连捷不用服丧, 不过赵氏谨慎,上的是素菜,孔连捷夹一口芥末堆, 顺口笑:夫人什么时候去过码头?赵氏掩袖而笑:先帝在的时候, 父亲带着全家去苏杭, 做了一路的船, 妾身晕船, 什么都吃不下, 每晚停在江边才吃些粥, 闻到鱼虾的味道便想吐。
孔连骁打量她,放柔声音:夫人也清减了,想来近日忙碌,莫要累到了。
弟妹的事情,办得怎么样?得到丈夫的褒奖,赵氏颇为欢喜,娘年纪大了,妾身尽力是本分,哪里称得上辛苦?丹姐儿头七回来,还在问您什么时候回来,妾身已经派人给她报信了。
弟妹那边,因是小辈,不好惊动,定了停灵三十五日,三日后开丧,弟妹信奉大相国寺,便请了大相国寺的高僧做道场....说着话,昱哥儿已经走进正房,不到十岁的少年,欢欢喜喜给孔连骁行礼,父亲怎么才回来!对着儿子,孔连骁便板起脸:怎么如此浮躁?近日读了什么书?可开的弓?我要检查的!不多时,一身素衣、白带白靴的孔连捷到了长房,会了孔连骁,并肩去灵堂祭拜一番,又去父亲的院子。
人既已走了,还要节哀,昭哥儿娴姐儿几个还指望着你,要保重身体,让大夫给你把把脉。
孔连骁关心侄子侄女,你在信里说,亲家太太中了风,可好些了?马丽娘是一月二十九日没的,头七已经过了,伤心加上日夜操劳,孔连捷憔悴不少,眼窝深陷,下巴胡子拉碴。
昭哥儿还好,娴姐儿病了两回,日日吃着药,又只能吃素,瘦得厉害。
她外祖母也病着,头七过来,这两日在家里歇着。
马丽娘去世,两个子女和两个庶子女需服三年斩衰,不能吃肉,不能丝竹、饮宴。
孔连骁是经历过府里的丧事的,有经验,让厨房用肉汤卤鸡蛋、鸽子蛋,用鸡汤炖了豆腐、蘑菇,点心多备些,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不要拘着。
孔连捷应了,大夫说,娴姐儿心重,思虑过度,让家里宽着些儿。
哥,你说,也没指望她进宫选娘娘,怎么就~孔连骁停住脚步,皱起眉头:年轻轻的,怎么添了这么个毛病?可不要随了她娘。
想了想,又说:我看,娴姐儿这两年被弟妹拘在身边,性子拧了,过了病气。
她在孝里,不好出门散心,让丹姐儿时常回来,陪她说说话,在花园里走动走动,划划船,绣绣花。
孔连骁点点头,无奈地答:我也是这么想的,派人去大相国寺,点了三盏长明灯....兄弟二人顺着青石小路边走边谈,前面便是到了老伯爷的院子,孔连骁忽然想起件事:你自己那边,注意些,莫要闹出事来,横竖就一年工夫。
孔连捷父母俱在,得给发妻服一年的丧,不过,大多数丧妻的人守上三个月,私下就玩乐开了。
孔连捷唉一声,总把我当不懂事的小孩子。
弟弟平日的风流,孔连骁是知道的,切切叮嘱:过了这阵,爹娘必要给你相看,你若是坏了名声,可找不到好人家的姑娘。
孔连捷嘟囔:晓得了晓得了。
人世间的欢喜与悲伤并不相通。
这个时候,红叶欢天喜地的,做了红烧肉、炖排骨、炸里脊、酱肘子、一锅白菜丸子汤,绊了萝卜皮和糖醋白菜心,炸了下酒的花生米--这些菜肴够红叶家吃两顿,展家人虽少,却是武人,饭量极大,红叶第一次下厨就被吓了一跳。
不仅如此,两位单身的护卫拎着猪头肉跟了过来,到家里蹭饭,展南屏喜滋滋地把儿子抱出去,过了半天才送回内院。
六个月大的木哥儿手脚舞动,啊啊叫着,红叶奇道:怎么啦?展南屏不肯说,转身就走了,红叶迷惑,问儿子:你爹爹怎么你啦?小木木兴奋得脸都红了,却什么也说不出。
到了夜间,她烧热水,把儿子哄睡着了,交给母亲去了厢房,洗了个澡,换上新做的湖绿色镶鹅黄寝衣,两个丫头去外院看了,说已经在送客了,嬉笑着也去睡了。
果然,外院喧闹渐停,熟悉的脚步声走回院里,路过石榴树的时候拍了一掌,大步走进正屋。
红叶心脏砰砰跳,有一种进洞房的紧张与喜悦,门一开,展南屏大步进来,一把把她打横抱起来:想我没有?红叶搂着他脖子,声音像蚊子鸣叫:恩。
恩是想了还是没想?展南屏对敷衍的答案不满意,一口吻在她白白的脖颈:到底想我了没?红叶咬住他耳垂,想了。
哪里想?想哪里?展南屏喷着酒气,单手把她托在肩膀,大踏步往卧室走:怎么个想法?这个人!红叶双颊红如火,轻轻推他肩膀:臭死了,去洗个澡。
展南屏把她抛在铺着果绿、石榴红被褥的床上,嗅嗅自己衣袖:哪里臭?哪里臭了?--你就是嫌弃我了。
红叶从没见过丈夫耍赖皮的样子,睁大眼睛,紧接着用袖子捂住脸:他解开衣带,把脱下来的衣裳扔到地上,很快就坦坦荡荡地立在眼前,灯火从背后打过来,给他健壮有力的身躯裹上一层金边。
原来的世界,怎么就没有遇到他呢?红叶想了又想,若不是30岁的她自尽,莫名其妙到达这里,说了些神神鬼鬼的话,马丽娘也不会令她陪着去大相国寺上香,也就遇不到展南屏....寝衣落在枕边,展南屏轻声说让我看看,让开一些,烛光洒在床边:红叶忙忙碌碌的,又要带孩子,整个人瘦了下来,有着姑娘时的白皙苗条,又有着初为妇人的柔软丰满,黑发散落肩头,如宣纸上的墨迹。
自从她怀了孕,两人分开两床被子,没再亲热过,好不容易生了孩子,展南屏又外出公干,这一来小别胜新婚,十分情动成了十二分。
床铺吱呀吱呀微微摇晃,大红幔帐跟着波动,如大海上的波浪。
一时间,红叶话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才搂紧丈夫汗津津的脖子,感受着他的呼吸,他的体重,他的味道和心跳。
待得云收雨散,她哄着丈夫洗澡去。
刚刚烧开的热水已经微凉,展南屏摸了摸,毫不介意地泡进浴桶,脑袋也埋进去。
一看就风餐露宿的,很久没洗过澡了,红叶捏着鼻子给他用皂角洗头发,用瓢舀起一边的清水冲洗。
展南屏一动不动地享受,半晌才抖抖湿漉漉的头发,说还是有老婆好啊。
红叶吃吃笑,捏住他鼻子:才晓得老婆好?说,出去这么多天,有没有找别的姑娘?这句话是有原因的:平日闲聊,乔氏说起,自家丈夫吴三定有一日在京城办事,路见不平,帮了一个寡妇的忙。
打那以后,寡妇经常来找吴三定,道谢啊,求助啊,打听事情啊,吴三定是个好心肠,能帮的就帮了。
一段时间之后,乔氏发现了,气呼呼找到寡妇家里,见对方确实困难,便扔下十两银子,放下狠话:帮忙可以,直接找我,没见过缠着人家老公的!回家把丈夫打了一顿。
吴三定这才和寡妇断了。
乔氏总结:在恩爱的夫妻也不能放松!展南屏一本正经地,指指自己泡在桶里的双腿,哪有!不都给你了吗?这个流氓!红叶以前以为,丈夫是个不苟言笑的正经人,现在一瞧,荤话张口就来。
她啐一声,把瓢往桶里一扔,甩手便走,展南屏在身后笑这就不管我了?红叶抿嘴笑,忽然想起一件事,回到浴桶边:说,你刚刚把儿子抱出去,做什么了?展南屏哎一声,瞧这当娘的,我亲儿子,爹也在,能干什么了?沾了点酒给他。
酒?红叶记得,今晚席间是烧酒和黄酒。
你你你~她拍打他,坏蛋!展南屏笑着比划,用筷子沾的。
就一下。
红叶气哼哼地戳他肩膀:等儿子大了,我告诉他!‘’展南屏侧着头,有了儿子,就不管我了。
连人带头沉进水里,水面鼓起几个泡泡。
红叶初时好笑,隔了一会,见不到人影,不禁慌张起来,万,伸手进水哎?下一秒,水面破裂开来,展南屏湿淋淋地,把她拉进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