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三,红叶又见到了母亲。
冯春梅把她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仿佛几年没见着似的,见人好端端的才放了心,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香袋:白云观请回来的,是柄桃木剑,能斩黄大仙和长虫--我托了刘嫂子,刘嫂子结拜姐妹的干姨是观外卖糕饼家里的,真真儿的。
你戴好了,白天黑夜别摘,别弄湿了。
红叶被复杂的关系绕了一下,心里很感动,接过来放在怀里,把从大相国寺请回来的香袋手串给母亲看:去庙里拜了拜,没事了,娘您放心吧。
只有得宠的下人才能伺候主子出门,冯春梅心里一喜,夫人带你去了?真是菩萨保佑。
这么一来,女儿的差事就不会丢了。
红叶可高兴不起来,走到门口看看,关好屋门,把母亲拉到自己床边坐下。
娘,有个事,我得和您说:这段时日,我估摸夫人的意思,是想把我留在院里。
世人惯例,女子及笄而嫁,大户人家比如伯爵府的三位小姐,12、3岁相看、合八字、定亲,纳采纳吉一步步下来,15、6岁出嫁;丫鬟下人17、8婚配,20岁再不嫁,按照律例重税,会被口水淹死的。
冯春梅咧开嘴巴,忙问:夫人可透了口风?看中了哪个小子?红叶面无表情,声音低得像幽魂的呐喊:不是指配给人,是....让二爷纳了我,抬我当姨娘。
冯春梅脸上的笑容定住了,一时间,整个人纠结起来:姨娘是半个主子,女儿从此锦衣玉食,绫罗绸缎,日后生了小少爷小姐,自己一家也有了靠山;另一方面,府里都知道,二爷孔连捷已经有了两位姨娘,数位通房,嫡子嫡女庶子庶女俱全,女儿能不能得宠,得宠几年,能不能生下孩子,谁也说不好。
冯春梅夫妻只有一子一女,儿子浮躁跳脱,没什么脑子,相比较下,红叶在儿子的年纪已经当上三等丫鬟了,便期待着女儿能做到管事妈妈。
夫人怎么说的?说准了没有?她有点喜,又有点忧,没注意了,站起身一边嘟囔得跟你爹说,脑子一转,拉住红叶胳膊:二爷可收用你了?原来的世界也是这样,马丽娘快刀斩乱麻地把事情定了,冯春梅夫妻以为她被孔连捷收用过了,非常高兴--并不是所有的通房丫头都能抬成姨娘的。
红叶反手握住母亲手臂,斩钉截铁地答:没有,没有的事。
娘,夫人没说,是我自己看出来的。
今天叫您来,就是把话跟您和爹说清楚,我不愿做姨娘,谁爱做谁做,就算二爷二夫人发了话,我也不会答应的,大不了,剪了头做姑子,一辈子不嫁。
这是很重的话了,冯春梅的思路迅速转向另一边:可是你自己看中了人?哪家的小子?你这孩子胆子怎么这么大,姑娘家家的,自己就~丫头小子私相授受、做出丑事,被主子抓住会逐出府去,她和吕大海抬不起头,红河别想找到好媳妇了。
就知道会这样。
红叶叹一口气,一边嗔怪您说什么呢一边把母亲按回床边,把自己的想法详详细细说了,当然,她没法说马丽娘即将病逝,只说自己跟随马丽娘去庙里,发现她在佛前祈祷,已经病入膏肓。
娘,夫人身体这个样子,万一~她使个眼色,二爷肯定是要再娶的,新夫人是谁家的,什么脾性,谁也不知道。
二小姐九岁,过几年就嫁了;三小姐还小,将来一副嫁妆罢了,又有孙姨娘护着;二少爷已经懂事了,有马姨娘护着,将来分出去另过。
只有昭哥儿,今年还不到3岁,能不能长得大、长成什么样都不好说,俗话说,有后娘就有后爹,夫人怎么放得下心?冯春梅被女儿这番涉及主子的言辞镇住了,细一想,半个错儿也没有。
红叶按住母亲手背,娘,如果您是夫人,您怎么办?必定是在我们四房里面选个人,长长久久地护着昭哥儿。
就算夫人如了意,新夫人却不是好惹的,不把这个人捏成泥,是不会罢休的。
娘,如果二爷是个有定性、重情义的,也罢了,可二爷除了孙姨娘马姨娘,现在房里就五、六个人,等新夫人进了门,带了新的丫头姨娘进来,到时候十几个人,争着抢着讨二爷的欢心,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日子,可怎么过?内宅倾轧的手段,向来是各府下人口耳相传的,正妻想发落小妾,像吃萝卜白菜一样天经地义,冯春梅不由自主点点头。
红叶再接再厉,娘,万一我被夫人选中,就成了新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二爷不是长性子的人,到时候我死路一条,新夫人再找个错儿,抹了您、我爹、红河的差事,我们家就喝西北风了。
做下人的,没什么雄心壮志,所图的是安稳日子,冯春梅把最后一点女儿做了姨娘,自家也能沾光的心思打消了,有多大脑袋,吃多大碗饭,还是消消停停过日子红叶松了口气,娘,我就是看您和爹日子过得好好的,才~才不想做姨娘的。
您和我爹说说,千万不能答应夫人和二爷。
听到这里,冯春梅想想便胆怯,不由急起来:你这孩子,没点眼色:夫人二爷面前,哪有我们说不的道理?所以,不能等夫人提起。
红叶拉着母亲的手撒娇您回去就和爹商量,看看谁家的人合适,明年年中之前把我的事定下来,一起去讨夫人的话。
这样一来,出于主子的尊严,马丽娘不可能当着满院子仆妇的面,硬说红叶不能嫁给某某小厮,红叶要给二爷做小妾,只能以我身边的人,我还没说话,你们就来当我的家,做我的主为借口,当场大发雷霆。
红叶已经想好,等到时候,她就说婚姻的事父母做主,一定要嫁给选好的男人。
马丽娘再发脾气,也只能把她打发出去,不能逼她做姨娘了。
冯春梅没想的这么严重,便答应了,站起来就要走告诉你爹去红叶千叮万嘱千万千万别告诉别人,红河也不能说,见母亲答应了才放心,对了,您和红河说,明天申时三刻在西侧门等我,有事托给他。
送走母亲,她回到屋里望向靠墙木柜,心里忐忑不安:万一被赶出院子,月钱细软带不出去,一家人真的要喝西北风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天无绝人之路,红叶安慰自己。
说起来,忠诚伯府像大多数钟鸣鼎食的公卿之家一样规矩森严,成年男仆不进内院,女子不出垂花门;不过,几百号家生子世代通婚、生子,不少人亲戚连着亲戚,有人白天在内院当差,晚上回外院住,走动是难免的。
红河跟着冯春梅吕大海住在府邸边缘的群房,不能进入红叶居住的长春院,第二天下午,便在内外院通行的西侧门等着:这里有婆子和小丫头守着,既能办事,也不会随意往来。
离得远远的,红叶便加快脚步,果然见到记忆中的少年:12、3岁,五官像她,瘦瘦高高像根豆芽菜,当差穿的青色衣裳,腰间扎着白色腰带。
原来的世界,红河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差事被苏氏找个茬拿掉了,一天到晚混日子,全靠她接济。
红叶泪眼模糊,用手帕不停擦拭,红河被吓住了,围着她打转:差事办砸了?她没吭声,把拎着的包袱递过去,糕饼给爹娘,鞋是给你的红河美滋滋打开,拿出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比来比去,冷不丁在包袱里发现一个布包,这是啥?给侍卫处展护卫。
红叶把初一那天发生的事讲了,只说自己手划伤了,不提摘枫叶的事,这是他的手巾,这是150文钱,你到外院厨房,或者后街看看,买两角酒买些卤肉,算是谢他,这50文给你零花。
油盐酱醋四碗1文钱,一斤米5文钱,四斤青菜1文钱,一斤猪肉20文,一斤牛肉30文,150文可以买不少吃食了。
红叶原来没这么大方,可她知道,伯爵府大大小小十多个管事的地方,护卫主子出行的侍卫处、执掌全府经济的账房和迎来送往、对外交际的回事处是最重要的。
展护卫是侍卫头领,既然认识了,就要好好维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请人帮忙了。
何况,他给的那个瓷瓶装的是上好的金创药,红叶暂时用不着,又舍不得还,留在身边了。
红河把钱分成两份揣进怀里,行啊,是大展侍卫,还是小展侍卫?咦?红叶睁大眼睛,我也不知道,有两个人吗?红河点头如小鸡啄米,眼里闪着兴奋的光,大展侍卫和小展侍卫跟大爷,老展侍卫是跟老伯爷的,老展侍卫是大展侍卫和小展侍卫的爹。
我听侍卫处王大叔说,老展侍卫是南侠展昭展御猫的嫡系后人,八八六十四手刀法打遍天下无敌手....看得出来,这小子没少去茶楼,听评书,红叶想。
红河滔滔不绝,半天才想起来:到底是大展护卫还是小展护卫啊?红叶踮起脚尖,右手比划着他长这么高,有点黑,不太爱说话,看上去22、3岁的样子,确实带着一把刀,刀鞘是黑色的。
红河一拍大腿,是大展护卫,我远远见过,小展护卫比我话还多。
红叶忍不住微笑,你就说,九月初一随着二夫人去相国寺那位。
别忘了我的东西。
红河扔下一句忘不了就转身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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