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种苏都不知如何离开长鸾殿, 又如何回到家中,脑中简直昏昏然。
长鸾殿里李妄说完那话, 不久便让种苏离开了, 那话语却一直犹在耳边,久久不散。
所以,如今可以确定, 李妄真的断了,而且,貌似确实对她有意……至于是不是因她而断,还有待商榷,毕竟这点还缺乏足够证据,只是李琬的推测。
种苏抱着被子, 在床上滚来滚去。
天啊怎么会这样?朕并不稀罕朋友。
所以呢?李妄此语相当暧昧, 然而却又未真正点破。
种苏呼出一口气,心口仍在不规律跳动, 一时无法平复,这当真是她有史以来遇到最棘手的状况了。
如今回想,之前的一些蛛丝马迹愈发明显,李妄就像个新猎手,虽无经验,却有条不紊,慢慢布网,逐步靠近,围捕猎物。
接下来李妄会做什么?而种苏又该怎么办?种苏滚过来又滚过去, 终于连着被子掉在了地上, 发出无助的惊叫。
长鸾殿。
李和匆匆进宫, 赶往长鸾殿。
谭总管, 可知皇兄召我何事?长鸾殿大门口,李和低声朝谭德德打听。
他在礼部挂了个虚职,顶着忠亲王府小王爷的名头,一年到头来不上几次朝,平日里李妄根本懒得管他,所以一旦被传,便更叫他心头惊惶,不知又所犯何事。
李妄已许久未单独传召过他了。
小王爷,奴不知。
谭德德道,又道,奴是真不知。
那皇兄心情如何?李和又问道。
这,奴也不知。
谭德德难得的不笑,摇头道,绝非敷衍小王爷,陛下最近着实令人捉摸不透,说心情不好吧,又比之前好,说心情好吧,却也没见多高兴。
哎,奴老了,没用了。
不怪谭总管,是皇兄喜怒莫测。
哎,都是苦命人。
李和双手合十,愿本王平安无事。
随即整了整衣裳,一脸悲壮迈入殿中。
皇兄!进得殿中,李和马上表情明朗,笑容真诚,臣弟见过皇兄,不知皇兄唤我何事?李妄正坐在案后批阅奏折,见李和进来,也未抬头,仍继续看着奏折。
李和便站在殿中等待,心中不由打鼓。
他比李妄只小三岁,然而李妄从小便早熟,第一次见到李妄,便被李妄冷冰冰的眼神吓到,说起来,李妄并未真的对他怎样,迄今最厉害的还是上回下|药被打,从前也就顶多苛责呵斥几句,平日里更不大管他,随他逍遥。
以前也曾有不少参奏他的帖子,有说他不务正业,放纵堕落,败坏皇家名声,亦有人说他遮人耳目,韬光养晦,忠亲王府包藏祸心,不应留在京城等等……俱被李妄轻描淡写的驳回。
李妄从未表露过什么亲情关怀,却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可以说,正因为李妄的信任与放任,李和方能平安逍遥的做他的纨绔小王爷。
李和对这位皇兄既敬又怕。
莫非又有人参我?李和暗想,反倒不怎么在意了,他心思纯明,对朝廷,对皇位绝无异心,还能参他什么?李妄合上奏折,看完了,放置一旁,抬眸朝李和看来。
皇兄辛苦。
李和笑道。
近日都不见你人影,很忙?李妄开口,问道。
也没忙什么,李和解释道,只是认识了几位江湖游医,臣弟便跟他们请教交研讨来着。
皇兄,你不知道,他们……除了炼药学医外,可有读书?李妄打断李和的话语,忽而问道。
李和:……李和被问的一懵,恍然回到了幼时被父亲和先生考校功课时:今日可有读书?读了什么书?。
……偶,偶尔读之。
李和忽然有点不安,不明白为何李妄心血来潮问起这个,他从前可从不关心。
书不可一日不读。
李妄说,尤其你身为皇室子弟,更不可荒废学业。
……是。
骑射武艺呢?有无练习?……偶,偶尔习之。
李妄眉头微微蹙起:许久不见你来上朝,从前可既往不咎,从明日起,须每日上朝,参与政事。
李和傻了:皇兄,臣弟对朝政并无兴趣,且也并无议政之才,请皇兄……陈词滥调不必再说,忠亲王府什么心思,朕一清二楚。
李妄淡淡道,朕非先帝,对你忠亲王府并无疑心,这么多年,你想必也清楚的很。
……是。
李和忙道,更加忐忑,这是李妄初次将此事拿到台面上开诚布公,他究竟想做什么?这不是你不参政的理由,只听李妄继续道,从明日起,开始参与政事。
身为皇室子弟,本也是你的职责,不要妄想做一辈子逍遥王爷。
不会可以学。
……皇兄,这,这是何意?有皇兄在,臣弟便是做一辈子逍遥无用王爷,也于国事无碍……李和愈发忐忑了。
如今李家皇室子弟,就你我二人,不要全都指望朕。
李妄坐在案后,面容冷峻,黑色双眸带着些许肃然,看着李和,万一某日突生变故,朕不在其位了,这江山便得靠你。
此言一出,一旁伺候的谭德德谭笑笑立刻噗通跪倒在地。
陛下!李和也懵了,彻底傻了,先愣怔片刻,跟着双膝一软,也噗通跪下了:皇皇皇兄,你此话何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皇兄你不要吓我。
说道后面,忍不住声音发颤。
李妄两道剑眉拧起,显然对李和的表现十分不悦,更夹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失望,看了半晌,冷道:不过一说,何至于吓成这样。
起来,站好了。
李和惶恐不安的爬起,相当迷惑,不知李妄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李妄一时未说话,右手搁在案桌上,食中二指无意识的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又一下,黑沉沉的眸子审视的打量着李和。
李和被看的头皮发麻,忍不住道:……皇,皇兄?你今年十七?李妄终于再度开口。
是。
为何还未成婚?李妄从容问道。
李和:……你为何能如此淡定自若问出这话?难道不该先问问你自己吗?李和心中腹诽。
正要说话,只听李妄又道:等朕赐婚?此事朕不干预,倘若你有心仪之人,与对方两情相悦,朕可替你赐婚。
李和忙道:多谢皇兄,不过臣弟暂且并无心仪之人,且臣弟现今还未打算成婚。
李妄手指蓦地停住:为何?李和便道:兄长为大,皇兄都还未婚娶呢,臣弟怎可先娶?且臣弟不急。
却见李妄眉头微皱,眼神一厉,以一种你这什么逻辑的表情道:你我非一母同胞,不必遵循这一套,即便是亲兄弟,此等陈规陋习亦早该废弃。
十七,可以成婚了。
李妄说。
李和心中咯噔一下,生出不详预感。
只听李妄接着道:皇叔去年也曾提过,望你早日成婚。
既如此,便提上日程罢。
今年年色好,最好今年完婚。
李妄站起来,修长身形哪怕隔着一段距离,亦投来一种压迫感。
他从案桌后走出,走下地台,这场谈话也来到尾声,李妄最后说:皇叔盼孙心切,成婚后你与你王妃商议,如果可以,尽早生子。
李和来了又走,走时脸色发白,神情恍惚,梦游般出得宫来,爬上宫外等候的自家马车。
小王爷,您这是怎么了?李和的贴身侍从问道。
完了完了。
李和坐在车中,呆呆的喃喃道:我担心的事要发生了。
小王爷,您是说……你说皇兄这是什么意思?李和将殿中与李妄的谈话讲述一遍,越讲越笃定,你听听,你听听,明显就是这个意思啊。
侍从脸跟着也白了:……好像是。
可这么多年都好好的,为何陛下忽然冒出此念?本王哪知道?君心难测,谁晓得皇兄忽然心血来潮?李和问道,最近宫中可有发生什么事?没有啊,朝中一切正常,至于其他,侍从想了想,想起一事,其他也就前些日子的选妃之事了。
马车嘚嘚嘚前行,驶入朱雀大街,人声渐多,李和眯起眼睛:莫非选妃之事无疾而终,让皇兄心如死灰?看李妄今日神情,并不见心如死灰,然而李和实在想不出其他理由。
满朝上下都以为这次选妃势必能成,谁知仍无果而终,小王爷,非小的不敬,莫非陛下身体真……侍从低声道,如果是这样,那咱们忠亲王府只怕真的要在劫难逃。
不,皇兄身体并无问题。
李和说,毕竟事关江山社稷,真有问题,太医院不可能不清楚,而李和之前下药,虽最终未成事,却也验证过这一点。
那是为何?侍从看看李和脸色,小心道,若陛下真有此意,君命不可违,便是老王爷只怕也无可奈何。
若将来的小世子,能进宫做皇储,其实也不失为件好事……话未完,便被李和凶猛打断,李和瞪大双眼,一张娃娃脸此刻异常凶狠,坚决。
不可能!父亲夹缝中生存,好不容易保住忠亲王府,至今还活的战战兢兢!我绝不可能重蹈覆辙,也绝不可能让我的孩儿重卷皇室争斗中,手足相残,被人算计,一辈子活在权力阴谋中,劳心劳力。
就算现今唯他一人,日后呢,孙儿们呢。
本王心无大志,谁有野心谁做去,反正那皇位我忠亲王府绝不要。
李和坚决道。
可如今李家就您一个,若陛下真有此意,如何能拦?按今日谈话来看,陛下话里话外分明确有此意,哪怕并不百分百确定,只是冰山一角,对李和来说也是致命的,大意不得。
所以得想办法,阻止此事。
李和眉头紧锁,得先搞清楚皇兄到底为何会冒出此念?明明先前还在选妃,分明有婚娶打算,为何选妃之事半途而废?李和自言自语,皱眉苦思,究竟发生了什么,让皇兄放弃选妃,且兴起过继李家之子的念头……如果身体没问题,那究竟是什么原因,竟不打算娶妻,不打算生小孩了呢?小的想起一事,不知当讲不当讲?讲!侍从便道:小王爷还记得不,前些时日小的在书肆中,无意碰见宫中的谭公公在买书。
李和想起来了,此事侍从曾跟李和提过一嘴,侍从跟在李和身边多年,先前宫外见过谭笑笑,故而知其身份,那日无意中书肆中撞见谭笑笑,见他乔装打扮,想是有事,便未贸然上前。
谭笑笑乃谭德德精心培养的小徒弟,其实多少识得一些字,想来闲暇时看看书,打发时间,也很正常。
侍从当时并未起疑,只待谭笑笑离开后,他走时顺口问了句掌柜谭笑笑买了些什么书。
这不问不知,一问吓一跳。
小的当时只以为谭公公那啥,所以喜好这口,没有多想。
侍从挠挠头,如今想来,只怕那些书并非为他自己所买……等等,你再说说那些书的名字。
李和睁大双眼。
侍从便报了一部分书名,即便谭公公胆大包天,敢在宫中偷看此类书书册,但敢一次买那么多吗?李和双眼越睁越大:所以这些书……侍从点点头,接着又道:小王爷可还记得上回,在天音阁门外等张公子时,碰到疑似陛下的人……侍从所说,李和犹记得清楚,那日与人约在天音阁门外,只因相约之人喜听天音阁的《春君传》,李和无甚兴趣,便到点与友在天音阁门口汇合。
李和与友人说笑离开,不经意间回头,看见有两人明显从天音阁里头出来,正登上马车,天音阁门口正值散场人来人往之,李妄随意一瞥,只看见恍若种苏侧颜以及李妄一闪而过的银面具。
当时只觉看错,不可能那么巧,且李妄和种苏怎会来这种地方?如今想来……李和眼珠都快瞪出来,简直不可置信,匪夷所思。
然而再想想,却越想越觉可能,太可能了。
李妄,景明,李妄,景明……李和想起种苏与李妄相处的种种,简直每一项都是作证心中那个念头的铁证……如此,便说的通了。
李和与侍从大眼瞪小眼,惊悚了半天,李和说:此事绝不可外传,本王,本王还得再斟酌再确认。
侍从忙道不敢,接着又道:可若陛下真是那个了,忠亲王府岂不彻底没辙了……不,不,李和脑中飞快转动,至少比心如死水,无情|无|欲的强。
当今之计,必须先确认皇兄是不是真的……其次,再想办法。
侍从一脸如果是真的还能有啥办法。
只要不是无情无欲,就总有办法,李和眯起双眼,说,皇兄迄今为止未经情|事,倘若他真的那个了,说不定经过后,想法会有所改变,只要食髓知味了,或许也就愿意尝试婚娶了……小王爷不会还想再来上回那招吧?!侍从惊悚道,您上回挨的打都忘记了吗?……不疼了。
李和说,上回准备仓促,失误了。
但我的想法并未有错。
值得一试。
这回我会郑重,不会有问题。
可,可万一陛下试过后,反而更那个了呢?李和咬咬牙:那就得从景明那边想办法了。
车窗外传来小孩的嬉笑声,李和狠狠道:反正,我绝不能让我孩儿孙儿入宫。
那边厢。
李妄单手负在身后,看了几本奏折,忽然啪的扔下,面上显出一抹烦躁。
陛下?谭德德躬身道。
没用的东西。
李妄冷冷道。
谭德德腰弯的更低,惶恐道:奴有罪。
不干你事。
李妄道。
他烦躁的乃是李和,关于忠亲王府的心思,李妄向来清楚,知道忠亲王活的不易,想要偏安一隅,也就随他们去。
然而如今却有些后悔,平日里太过放任李和,一心钻研旁门左道,脾性散漫懦弱,完全不堪大用。
只能等他成婚生子,将来的孩子好好培养一番。
李和无忧无虑逍遥了这么多年,也该为这江山社稷有所奉献了。
只是如此一来,势必至少需要好几年……只能耐着性子等了。
王家还未肃清,其他朝事也正好趁这几年再逐步稳固……李妄走到廊下,眺望远方天际,天已放晴,湛蓝的天空飘过朵朵白云。
这两日长鸾殿未去请种苏,种苏也未主动过来。
李妄面沉如水,活了二十载,未想到自己竟有断袖之癖。
李妄想到那些书册,想到戏台上两个男子的缠|绵之态,眼眸沉了沉。
再想到种苏,眸色更深。
躲着朕?有什么资格躲着朕,你以为朕想断袖?翌日,李和主动进宫,面见李妄。
……臣弟想过了,觉得皇兄教训的甚是,虽皇兄宽宥,臣弟终究乃皇室子弟,不能一辈子混吃等死,所以决定从明日起,日日读书,日日上朝,致力本职政务,尽己所能,替皇兄分忧。
李和郑重其事道。
李妄眉头微挑,未予置评。
……所以臣弟今晚在春风顾置了宴席,权做与过去告别,以迎新生……臣弟想请皇兄亲顾,也算对臣弟的督促与鼓励。
李和面不改色,认真道。
李妄从折子中抬眸,扫了李和一眼,那眼神不言而喻。
李和并不挫败,道:皇兄可别以为臣弟瞎闹,我可是真心的,甚至还请了景明与子归呢。
李妄手上一停,从奏折上抬起头,正眼看向李和。
作者有话说:李?不怕死?和上线~***感谢在2022-07-08 20:27:30~2022-07-09 20:49:4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不慌不忙 2个;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温水煮青蛙、可可爱吃可可、辟邪、廢柴蝎子、時艺、社会主义好青年上心仪、古语常言道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王纯、两盒桃子、Pilgrim、戴戴的粑粑、筱筱汐、岁月静好 10瓶;猫是幽灵? 9瓶;時艺 8瓶;古语常言道 6瓶;不慌不忙、yuyuyu、50199294 5瓶;泽、38050011、墨长山、卡门、百事可爱 3瓶;王丁科科、麻辣烫、Jsnanana 2瓶;42128199、四夕、橘子味的猫、忙碌中的陀螺、打包蛋黄酱、妄念.、解绿、55532969、月棱镜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