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来了?种苏面露惊讶, 裘进之则噗通一下跪下。
微臣裘裘裘进之叩见陛下。
种苏正要行礼,李妄却抬了抬手, 意思是不必了, 又睨一眼地上的裘进之,沉声道:起来吧。
裘进之赶紧爬起来,却不敢抬头, 万万没想到李妄会突然大驾光临,还悄无声息,他来了多久?方才自己又说了些什么?陛下什么时候来的?种苏问道。
不久。
李妄回答,听见‘一点心意’,朕不知裘卿与种卿还有这等渊源。
裘进之先是松了一口气,看来陛下并未听见前面所言, 也幸而他还算谨慎, 方才说的是与你家小妹青梅竹马,但接着却又心中一凉, 发现李妄似乎面色不悦。
裘进之来不及多想,忙顺着话语道:是是是,禀陛下,微臣家与种大人家算世交,幼年曾有幸在种大人家住过数日,与种家兄妹相处愉快,感情甚笃。
如今与种大人又同朝为官,当真缘分深厚……那个,裘大人, 你刚不是说有事要走?既如此, 便不留你了。
种苏出言打断裘进之, 说道。
我没事啊……陛下在此, 臣又岂能随便离开,景明你……裘进之好不容易有如此机会能够单独面见圣上,激动不已,哪里舍得离开。
裘大人,你有事,你真的有事。
种苏定定看着裘进之,加重语气道。
啊我……裘进之看看种苏,还要再说,忽然间瞥见李妄眼神,顿时一凛,如同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猛然间冷静下来。
啊对,我的确有事,还请陛下准许微臣先行告退。
不送。
李妄轻飘飘冷淡淡道。
不敢当不敢当。
裘进之赶紧躬身离开,还未完全意识到今日逃过一劫,只觉李妄这口吻仿若此间主人一般……又觉忧愁,李妄似乎不太喜欢他,他做错什么,还是说错什么了吗?与种苏拉近关系反而行不通?裘进之陷入迷茫与沉思。
院内。
陛下怎么这时候来了?种苏待裘进之离开,便开口问道。
李妄却未说话,黑沉沉的眸子注视着种苏。
他一字未说,那眼神与神态却仿佛在说:解释一下。
种苏莫名有种做了错事被抓的感觉。
种苏曾对李妄说过与裘家的关系,只未太过具体,谁知裘进之今日会乱七八糟讲这么多。
他经常来?李妄开口了,问道。
不算经常。
种苏如实答道。
陆清纯。
李妄道。
陆清纯:在。
此人心思不正,兼聒噪多舌,不利于你主人养伤静修,日后不可再放进来。
李妄面无表情道。
陆清纯看种苏,李妄亦瞥向种苏,神情冷淡:种卿有异议?种苏:……不敢。
陆清纯领命而去,桑桑自从从陆清纯那里知道坠崖和崖下的事后,便彻底改观,一改之前忧心忡忡不赞成的态度,变得十分热情。
这时察言观色,说道:公子,不请陛下进去么?奴婢去煮茶。
种苏正欲开口,李妄却展展袖袍,说:不必了,宫中还有事,这便回去了。
种苏知道近日李妄定然很忙,见他百忙中来到这里,一时还以为有什么要事,便道:可是有事?陛下着人传一声便是,微臣这便进宫去……无事,李妄说,几日未见,来看看你。
种苏唇间的话语登时全都没了声音。
李妄此人,其实并不擅长表达情感,从前从未有过这样的经验,他的身份与脾性却又让他有着直接的一面,有话便说,无需遮掩。
当这两者融合在一起,只是简单的话语,却自然而然有种奇异的力量。
那不加修饰的语言,字字真切来自内心深处。
伤势如何了?李妄问。
种苏答道:已无碍了。
我看看。
种苏抬眸,看向李妄,李妄神色沉静,注视着种苏,目光幽深而坦然自如。
种苏伸出受伤的手臂,伤口在手背近手腕处,并不太深,已开始结痂。
衣袖微微挡住一点伤口,李妄伸手,食指轻轻挑开那片衣袖,虽已十分注意,指尖仍稍稍碰触到一点肌肤。
正是黄昏时分,夕阳的光辉落在李妄身上,也跳跃在他的指尖上,仿佛带着灼热又温柔的气息。
一触即离,李妄仔细查看那伤口,而后放下衣袖,种苏不知不觉摒住呼吸,正要放下手臂,李妄却从袖中拿出一物,抬抬下巴,示意她翻过手心。
种苏便摊开手心,紧接着,她手中多了个东西。
除痕膏,一日三次,按时涂抹。
李妄说。
种苏将其握在手心,说:谢陛下。
桑桑与其他侍从都已离开,小院中唯种苏与李妄二人,夕阳中二人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仿若近在咫尺。
阿苏,李妄的声音平和轻缓,我在崖下所言,你可还记得?种苏无意识的紧了紧手指,触及到掌心的药瓶,她当然没有忘记,说:记得。
朦胧昏暗的洞穴中,李妄说了许多,历历在耳。
——今日与你重新认识一下。
长安李家,姓李名妄,子允直,年二十,未曾婚娶。
——从出生至今,无人唤过我的名字。
——若这世上有人能直呼我名,我希望那人是你,也只能是你,阿苏。
——不需要你现在做出应答或承诺,待王家事毕,再无任何危险后,我们再行分说。
李妄微微垂眸,一言不发的看着种苏。
种苏静了静,开口道:燕兄。
李妄眸光骤然一闪,眼神凝在种苏面上,这是你的回答?种苏抬起头,直视李妄双眼,没有逃避,只眼中带着些许迷茫与犹豫,摇摇头,说,不,这不是。
燕兄,陛下,我还需要一点时间。
两人四目相对,眼中映着彼此身影,彼此目光澄澈,坦率,认真。
好,李妄说,知道了。
李妄没有再多说,过了会儿,又点点头,说,来日方长,有的是时间。
种苏垂手站立,听了这话,长睫微微一动,未说话。
夕阳西下,池塘中的鱼儿悠哉摆尾,来回游动,偶尔冒出水面吐出小泡泡,啵的一声。
种苏想起一事,斟酌片刻,还是开口,陛下,关于冒名……此事不急。
李妄直接道。
不,我很急……种苏心道,虽说如今看起来似乎能够保住小命了,但终究犯了错,仿若头顶悬着一把刀,一日不解决便一日难以心安。
李妄却仿佛并不在意这事,然则这是不可能绕过去的事,终究会追责,会揭开,莫非他另有打算?种苏忽然心中一动,该不会……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在李妄面上逡巡,立刻被李妄捕捉到,李妄眼神何等犀利,见种苏神色,几乎马上明白她的心思。
怕我以此事胁迫你?李妄说。
种苏忙道:陛下不是那种人。
我是哪种人?李妄微微挑眉,淡淡道,你倒提醒了我,若能达成所愿,也不是不能。
种苏:……种苏深深呼吸,道:陛下说过,两情相悦最重要,不能强求 。
我还说过很多其他的话,愿你都记得。
李妄注视着种苏双目,顿了顿,接着道,若要用此事胁迫你,我不会等到今日。
种苏讪讪摸了摸鼻子:是我狭隘了。
此事我心中有数,你无需多想,李妄说,只需想你该想的事便成。
我给你时间,但如果可以,阿苏,不要让我等太久。
因我已等太久 。
门外访客已被通通打发掉,门口空空荡荡,李妄戴上面具,跃上马背,微微垂眸,凝视种苏。
起风了,回屋罢。
种苏站在门口,看着李妄披风飞扬,消失在夕阳的晚风中。
种苏又休养了两日,便进宫上值。
毕竟职务在身,还是要做事的。
种大人。
种大人。
宫中上下无一不对种苏笑脸相迎,其热情程度比从前更甚,毕竟从前只是因为皇帝待她亲近,如今却是实打实的功劳,就连杨万顷以及其他内阁大臣见了她都亲切有加。
如今相关嘉赏与擢升令还未下来,但谁都知种苏必将一飞冲天,前程无限。
王家下狱的下狱,只待择日执行死刑,流放的流放,曾执掌在手的捐官制也即将被彻底废除,期中涉及的层层官员都将得到核查,倒也未全部一棒子打死,对于确有才能且无品性问题的可察看留用,毕竟有那么小部分人确因科举屡屡不中或其他原因,方出此下策,日后视其表现而定。
种苏自然不必说,未曾牵连。
种苏竭力保持寻常模样,谦虚低调,对所有人都微笑以对,心中实则叫苦不迭,哭笑不得。
当初万万不曾想到今日这般结果,当真世事难料。
如今人人艳羡她官运亨通,到时真相揭露,不知又会怎样看她。
除了王家之外,许子归亦无法逃脱,然而他却在刑令下达之前提前一步了断了自己——他折断了那根长着痣印的手指,而后咬舌自尽。
衙役送来他留给种苏的一封短信,以血书写,短短几行:我真名陆远,小名平|安。
余生唯有两愿,一愿魂归故里,二愿你一生安好。
种苏看着那信,想起长安初识,许子归腼腆的笑容,沉默许久,最终想了想,向李妄请示,将许子归尸骨收敛,送回他家乡,虽然那里已是一片废墟。
李妄没什么表情的同意了,却未让种苏插|手,另外着人处理此事。
王家毕竟历经几朝的世家大族,其势力错根盘节,朝廷几乎来了次从上至下的大清洗,李妄白日里异常忙碌,种苏便未再前去长鸾殿,只待李妄传召方过去。
这日临近下值,谭笑笑来请种苏。
李妄一身朝服,刚与几位大臣议过事,面有倦色,他似乎比之前更勤于国事,这几日常至夜半方歇下。
见种苏来,方从案后起身。
伤好了吗?一点小伤,李妄却显然记在心头,见面便问道。
种苏点点头,说已愈合,李妄送的那瓶除痕膏效果很好,未留半点疤痕。
李妄中午未怎么吃饭,谭德德便提前了晚膳时间,趁种苏在这里,让人置上桌子与晚膳。
种苏便陪李妄吃了些东西,种苏原本以为会有点尴尬,一旦坐下来,却一如从前,两人没有聊太多,气氛却十分自然。
种苏打量李妄,他似乎有些心不在焉,又似有些许心事,眉头微微拧着。
饭毕,已是傍晚,夕阳西下,即将隐去最后一抹余晖。
那,臣便告退,回去了。
种苏说。
朕送你出去,顺道走走。
李妄没有多说,遂起身,与种苏一起出了长鸾殿。
宫中已点起灯,盏盏宫灯如同人间小小的月亮,照着夜晚的道路。
路上映出两人的影子,走了一段,李妄忽然停下脚步,朝种苏道:如果你不急着回去,陪朕去见一个人。
作者有话说:感谢在2022-07-26 20:46:12~2022-07-27 20:39:1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雅曦不萌哒、可可爱吃可可、行 1个;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平平无奇做梦小天才 20瓶;追平了!!! 15瓶;乱来啦啦啦、朱奕、朝颜 10瓶;书香虾 7瓶;星星牛角包、缘缘 3瓶;水墨画、陌 2瓶;王杰老婆名赞、没那么简单、Merci、岳秋、妄念.、55609680 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