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棠棠眼睛亮起来,你、你好!……哥哥?黑色兜帽下的脸绷了绷,淡色唇角极小幅度地往上扬,男人蜷紧手指,默默站了会,在女孩期待的目光中走近,站到讲台前,戴着黑手套的手停在女孩刚默写的课文上。
方棠棠想求男人带她离开这里,几次措辞:哥哥,这里是梦吗?你能不能送我……修长的手指划过一行课文,苍白的唇动了动,男人说:这个字写错了。
方棠棠:???男人:我让老师来教你。
他一招手,召出群鬼怪——是昨晚404教室里的全员。
学生们乖乖巧巧地坐在座位上,根本没有昨晚恐怖瘆人无法无天的气势,而鬼老师站在讲台上,无措地提着教鞭,战战兢兢地在男人受益下,教导方棠棠默写课文。
它一个数学老师,还是个凉的不能再凉的数学老师,变成鬼居然还要帮人背《长恨歌》?鬼老师看眼沉默的男人,敢怒不敢言,只好用自己贫瘠的知识帮助女孩。
男人不再说话,走到窗前,倚窗静立,背负一轮皎月。
鬼老师的教鞭轻轻放在讲台上,生怕不小心打到女孩。
啪。
教鞭的声音像火花溅开。
方棠棠全身僵硬,冰凉的水汽蹿上她的后脊,眼前那截惨白手指越来越近,最后落在白纸上,从此君王不早朝。
方棠棠微怔,声音颤抖,哆哆嗦嗦地问:什么?鬼老师也哆哆嗦嗦,人和鬼不知道谁更害怕:后面那句是‘从此君王不早朝’。
它抹把脸上的水,瞥眼旁边沉默男人,打个寒颤。
方棠棠:谢谢、谢谢老师。
下一句默写到:姊妹弟兄皆列土,她又顿住了。
鬼老师说:从此君王不早朝。
遂令天下父母心?从此君王不早朝。
闻道汉家天子使?从此君王不早朝。
但使龙城飞将在?从此君王不早朝。
……他们两个,一个真敢教,一个真敢写,几分钟就写完整整一张A4纸。
方棠棠甩甩发痛的手腕,小声说:好像不太对的样子。
鬼老师盯着那一行行从此君王不早朝,也意识到了不对劲,战战兢兢地看男人一眼,弯腰擦着女孩耳朵,声音阴森森:要不……咱们作弊吧。
作弊?方棠棠迟钝半天:啊……鬼老师手掌变出本语文书来,用浮肿的身体把女孩严严实实挡住,低声说:快点抄!方棠棠没来得及翻开语文书,口喊疼、疼的赵老师抚着大肚子飘到404门口。
红衣女鬼看到教室里坐满湿漉漉的水鬼,身形凝滞,又来到方棠棠面前,瞥见那一行行的从此君王不早朝和鬼老师手中的语文书,深黑头发一下子就像刺猬那样立了起来。
深红粘稠的血液用门窗涌进,填满整间教室,把水鬼们困在其中,而鬼班长和鬼老师率先突围,天花板和墙壁上爬满阴冷黑暗的水草。
方棠棠被男人抱在怀里,悬浮空中,目瞪口呆看着这场猛鬼打架。
原来死后的世界也有文理之争啊。
红衣女鬼独自对决整个教室的恶鬼丝毫不怯,指甲像刀一样,一挥就割掉一茬水草。
这间教学楼被猩红血海和湿漉水草紧紧缠绕,阴冷的水汽在月光中蔓开,白茫茫的雾气缭绕。
方棠棠觉得有点冷了,身子瑟缩了下。
男人抱紧她,从4楼翻身而下,衣袂翻飞,黑色兜帽一瞬被风掀开,露出大半张脸。
方棠棠对上他深黑眼睛,一时忘记呼吸。
男人眉眼很深,鼻梁挺直,薄唇微抿。
月光照在这张清冷如画的脸上,他微微垂下眸,长睫在苍白肌肤拓下抹阴翳。
方棠棠红着脸低下头,不敢对上男人的目光。
她总觉得这人好眼熟,又说不出熟悉之感源自哪里。
我送你回家。
男人抱着她,手很稳。
方棠棠轻声说:我可以自己走啦。
男人没有放下手,依旧紧紧抱着,女孩的脑袋靠在他胸口,乖乖的,像只可爱温驯的小动物。
刷、刷、刷……前方有人背对他们在拖地。
方棠棠打了个哈欠,好像被男人抱起,她就特别容易困,清洁大叔这么早就来学校吗?男人说:脏了,要擦。
方棠棠心想:天都没亮呢就要来打扫卫生,好辛苦。
她的目光忽然凝住,借着一点稀薄的月光,看清地上那片红色的东西。
是颜料吗?还是——血?方棠棠攥紧男人的衣角,小脸苍白,走过清洁大叔时,不敢去看他的脸。
刺啦——刺啦——拖把在地上摩擦的声音很奇怪,不像软布擦地的声音。
是用什么东西在拖地?拖地的真的是清洁大叔吗?方棠棠被自己想象中的各种情况吓得寒毛倒竖,紧紧闭着眼睛。
男人似乎察觉到她的害怕,手臂稍稍用力,把她抱得紧了紧。
怕?男人垂眸看眼。
方棠棠埋在他怀里,小脑袋紧靠着他的胸膛,纤细的睫毛微微颤动着,粉色的唇咬得泛白,表情倔强又委屈。
这种东西怎么可能不怕吗?她暗暗想。
直到拖地声渐渐远去,方棠棠才敢睁开眼。
她纠结片刻,没敢回头去看那个东西。
哥哥,转校生他们……女孩软软地问:我明天还能看到他们吗?男人声音冰冷:可以。
方棠棠又问:为什么你总是在晚上出现?男人:修房子。
修房子?方棠棠一怔,以为他在随便敷衍自己,又问:你叫什么名字呀。
男人没有说话了。
穿清洁工衣服的男人继续拖地,刺啦——刺啦——,旁边摆一个红色塑料桶,桶里盛满鲜红的血。
他从教学楼的阴影中走出,地上拖条长长血痕,月光照在拖把上。
长杆下,是颗惨白的人头。
崔竟的脑袋带着诡异的笑容,短短头发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刺啦——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