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阮星没有继续吃下去。
人的回忆是会在某个瞬间涌上来的。
那些被她可以忽略的事情就这么一件又一件的蔓延上来。
陆衡看着坐在阳台的阮星, 现在晚上的风有点大,他担心她再这么坐下去会着凉。
阳台的灯被她关了,一个人坐了很久, 想了很多。
陆衡。
他听到阮星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叫他,这一刻他心中一跳。
嗯, 我在。
你会等我吗?你已经决定了吗?这次,我是为我自己决定。
她说的很轻,可是语气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陆衡盯着她看了许久, 手指在虎口上摩挲了下,如果我说不等呢?阮星抬头看他, 二人的目光相接,在他的注视下,她的眼眶慢慢变红, 那我也要去。
她的手握的紧紧的, 仿佛只要松开,连带着她攒的那股劲也会一起松掉。
我不会去妈妈想让我去的那所学校。
你要去哪儿?去我想去的地方。
陆衡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定要吗?一定要。
阮星,其实……如果我甚至没办法成为一个真正上独立的人, 有自己的人,难道要我一辈子躲在你和妈妈身后吗?陆衡的声音滞涩, 他甚至想说, 我愿意你这样。
但是面前的少女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面前的少女是他无比珍视的人, 他说不出来这句话。
好。
陆衡听到自己说,那就去吧。
你会等我吗?阮星还是那句话。
等?那么你告诉我, 等多久?陆衡自嘲的笑了一声, 阮星, 不如你直接告诉我,我要等多久。
世事无常,阮星自己都不知道她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变成满意的自己。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而后抬起头,眼神坚定,陆衡,在这之前,我害怕失去你,因为我心里就是觉得我不能没有你。
她深吸一口气,但是现在我觉得我在失去你之前,最起码也要拥有我自己,否则,迟早有一天我一样会失去你。
所以你现在是什么意思?陆衡问。
我想和你永远在一起,但是我必须先找到我自己。
我一定要走。
那是陆衡印象之中阮星对他说过最强硬的话,他也不知道那个笑起来软软的小姑娘怎么就能这么狠心的说出这种话,又是怎么做到毫不留恋的转身就走。
后来的好几年里,陆衡也没想明白。
阮星那个时候走的决绝,她好像憋着一股劲一定要证明自己,在自己办好了所有手续以后,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个她生活了很久的故土,飞向了远方。
开始的第一年,在每个夜深人静的时候,陆衡想她想的发疯,想去找她,但是打开微信,看着聊天框,最后一个字都没有发。
想念至深,他开始看很多场音乐会,只要和钢琴有关的他都去看。
他依旧看不懂,但是没关系,他只要坐在那里,就感觉好像她也在。
第二年的时候,陆衡整个人都很消极,没什么事能提起他的兴趣。
第三年的时候,阮星钢琴音乐这几个词成为了陆衡那里的禁词,谁都不能在他面前提起。
再后来的两年,这个时候的陆衡已经变得和从前没什么两样了,但又有什么不同。
比如从前的陆衡不屑于商场上的那一套,所以对于从商没有特别大的兴趣。
但是现在他已经能再各个商业场宴会中游刃有余,人人称一句小陆总。
如今的陆衡有点像他那个不可提的哥哥,笑面虎一样,和谁说话都带着笑。
认识陆衡的人发现,好像就没见这位陆总生过气。
-年前的时候,海城下了好几场雨。
陆衡坐在车里翻看着底下的人交上来的汇报书,一身笔挺的西装,眼睛上架着一副金丝眼镜,修长的腿被西装裤包裹着勾勒出流畅的线条。
明兴什么意思?汇报书被人合上,修长的手指交叉箍住这份汇报书,下颌微抬,问向副驾驶的秘书。
明兴的意思是,这个为后期配乐作曲的人……很可能没多久要出事,所以不想再用他的音乐。
他们希望能够再找一个新的作曲家,写新的配乐出来。
电影都要上映了,现在才决定?之前一开始决定的时候为什么不了解清楚?陆衡的语气凉薄,丝毫没有体谅的意思。
秘书不敢再答话,只是在车停下的时候,他为陆衡撑伞的动作更小心。
生怕触了老板霉头。
外人都说陆衡笑面虎,只有跟陆衡最久的秘书知道,私下的时候这位老板别说笑了,就是多一个表情也不会给。
今天这局就是明兴影业为了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做的,秘书推开包厢门的时候,里面烟雾缭绕,一群人靠在椅子上抽烟。
见到来人,起身笑脸相迎,陆总来了。
陆衡笑着回应了,丝毫不见刚刚的不耐。
一群人在饭局上推杯交盏,没一个人要谈公事的样子。
也不知道谁说了一句吴敏,话题才终于被打开。
吴敏这小子,干什么不好非要干违法的事,现在已经确定要爆出去了。
陆衡漫不经心的靠着椅背,西装外套被压出一些折痕,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稀碎的光。
指尖夹着一根烟,任烟灰慢慢燃,似笑非笑的睨着说话的几人,叫人看不出情绪。
现在是没办法了,要想电影能上映,必须换了吴敏的作品。
那是要换的,但是吴敏这小子人有问题,写出来的东西还是能过去的,临时也不知道找谁来。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的,但是说话的时候却都偷偷往陆衡那边瞥,却见他只是笑着,不发一言。
于总咬了咬牙,陪着笑敬了一杯酒,陆总,依您看,您觉得……?到这时陆衡才有了动作,他抖了抖手中的烟,似乎在找灭烟的。
身旁伸过来一只有些肥厚的手,陆衡挑了挑眉看过去,那人谄媚的笑。
王总这是什么意思?让我陆某人用你手灭烟?他嗤笑一声,将烟扔到一边,身后的秘书立刻踩灭烟蒂,然后又不发一言的退回去。
用手灭烟这事儿,往前再数个十五年,陆衡可能干得出来,但是如今他三十多岁的人了,干不出来这事了。
待烟灭了,陆衡才笑吟吟的出声,重新找人可以,我看于总胸有成竹的样子,是已经有了新的人选?于总爽朗的笑,瞒不过陆总,我已经联系到了国外一名有名的作曲家,就是为好几部好莱坞配乐的那位。
是前几年写《废墟》那个配乐的?对,就是那个。
前几年一部灾难片废墟在全球热映,其中除了逼真的特效以外,还有片中每一处都十分震撼人心的配乐。
但是这样级别的作曲家,又是国外的,要花的钱就自然不在少数。
目前来说,这部贺岁片最大的投资人就是陆氏。
他们这次其实就是想看看陆氏愿意拿多少钱出来。
陆衡当然知道,他知道这帮老狐狸是想让他再掏钱出来收拾这烂摊子。
但是陆衡是商人,商人逐利,白花钱这事儿他不可能干。
后续资金陆氏可以出。
他道,但是原先谈好的分成要再加。
于总咬牙,就知道这个黑心狼不可能这么简单的同意,加多少?陆衡伸手比了个数,众人面面相觑。
于总的笑都要维持不住了,陆衡依旧淡淡的笑,没有这个数,后续的资金陆氏不会追加。
于总脑子转了转,拍板,可以!只是陆总你看,我们要准备影片的宣发制作事宜,那么和那位作曲家商量具体事宜只能麻烦陆总了。
秘书想起来关于那位作曲家的传闻,想要提醒陆衡,但是陆衡已经点头应下起身离席。
林诚赶忙追过去将自己关于那个作曲家的传闻说给自己老板听,……是一位不太好沟通的人。
联系一下他,我们亲自过去一趟。
-这位作曲家长期居住在伦敦,听说为人深居简出,几乎不怎么露面。
为数不多的几张照片还是去录音棚里面的时候被抓拍到的模糊照。
陆衡看着照片上模糊的黑色衣服人影,眉头皱了皱。
这张照片只能知道这位作曲家是位亚裔男性,除此以外没有任何信息。
林诚看了一眼照片,又看了一眼自家老板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说,已经联系上那边了,作曲家同意和我们面谈。
陆衡漫不经心的翻了翻手上的照片,不是说不好说话吗?所以这一约就同意见面的态度,哪里不好说话了?林诚也纳闷呢,这位作曲家的传闻应该不是假的啊,都是有名的导演制片亲口说出来的,怎么可能不对呢?此刻飞机即将起飞,林诚手机震动一声,一张邮件发了过来。
他正要打开,就听到一边面带微笑的空姐看着他。
林诚,……于是当着空姐的面关了手机。
陆衡仍然在翻那几张照片,除了照片以外还有对这位作曲家的履历介绍。
毫不意外,他所配乐过的影片都是近年来大爆的影片。
就算有几个少数的文艺片没有像商业片那样大卖,但是音乐却能直接冲上外媒音乐榜第一名。
这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作曲家。
长途飞行让人身心俱疲,最起码林诚是这么想的,但是他看着下了飞机依旧神采奕奕不见丝毫疲惫的老板的时候,不仅叹了口气。
可能这就是陆衡是老板,他只能是打工人。
他拿出手机,想起来之前没看的那封邮件。
阅读完内容以后,林诚惊了惊,愣在原地,而后举起手机冲前头的陆衡说,老板他们说会来接机,而且这个邮件的发件人叫……RUAN……他的话只说了一半就没了声音,陆衡也停在那儿,出口处,有人高举牌子,上面是他的姓名,陆衡。
中文,手写。
举牌的人身影和陆衡看到的照片上的模糊身影一模一样,而在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
一头白金色长直发,戴着遮住大半张脸的墨镜露出小巧精致的下巴。
陆衡的脚步不再前进,身边的人穿梭在他身边,人山人海,他却死死的盯着那道身影。
半晌,陆衡步子动了,但是是往回走的。
林诚,?不是,老板你上哪儿去啊?陆总,你去哪儿?回去。
回去?林诚更懵逼了,回哪儿去?回国?回国也要出去再买机票登机啊!现在是准备看看刚刚送咱们来的飞机飞走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