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了?谢尘眸光中闪过一丝嘲讽, 对着白歌道:我去看看。
出了韶音阁,李滨才低声道:老夫人早不病晚不病,这时候忽然就病了, 是不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谢尘神色阴沉的冷笑一声:这种事情就算是再想瞒,总不能瞒到大婚那一日, 她不是病了么, 你现在就去把刘院使请来, 给老夫人好好瞧瞧。
李滨应声去了。
兰若居中。
谢老夫人正躺在床上, 头上暗紫色抹额衬的她脸色略有些发黄。
冯蓉儿正跪坐在她床边, 用过了水的棉帕为她擦着脸,又拿起一碗参汤喂给她。
姑母, 您这能行吗,万一太医来了, 会不会瞧出来啊?谢老夫人喝了一口汤, 道:我年岁大了,身体本就虚弱,这季节交替, 一时受了寒不是正常, 就是太医来了也说不出什么来。
冯蓉儿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院子里远远传来了请安声。
她连忙调整神情, 一脸担忧的模样,吹着碗里的参汤。
不一会儿,便听见脚步声走了进来。
母亲这是怎么了?谢尘走上前,打量了谢老夫人一眼,才开口问。
谢老夫人刚想开口说话, 却一张口便接连咳嗽了几声。
冯蓉儿连忙放下手中汤碗给她拍起了背, 一边朝谢尘解释道:表哥, 许是这几日变天,夜里有些凉了,姑母受了凉,这才发了病。
她看着谢尘的神色,小声道:这都是蓉儿照顾不周,表哥罚蓉儿吧。
谢尘看了她一眼,勾了勾嘴角:既然是你没照顾好母亲,自然要罚,不如就罚你滚回冯家,免得在这惹母亲生气好了。
冯蓉儿脸色顿时一白。
谢老夫人这会儿似乎是缓过来了,咳嗽也停了,哑着嗓子道:蓉儿,我病了怎么能怪你,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才让姑母不能不多疼你。
冯蓉儿委屈的低下头。
谢尘懒得看她们做戏,直言道:我已请了太医院的院使,还是先让他来给母亲看看吧。
说完便招呼门外的李滨带着刘院使一同进来。
刘院使上手给谢老夫人诊了脉,随后道:谢大人,老夫人这是郁结伤脾,又兼受了些风寒,我等会儿开个方子,照着吃不出半月,便可痊愈。
谢尘嘴角微勾道:有劳刘院使了。
谢老夫人脸色难看的道:刘院使,老身年岁在这放着,你那吃了半月就能好的药,于我这年岁是不是下的猛了些?刘院使一脸正色道:老夫人的病本也算不得重,只要老夫人控制心绪,少些忧愁,其实可以不药而愈。
谢老夫人还要在说什么,刘院使却已经开好了方子,拎着药箱出了门,动作当真快的不像一个头发疏白的花甲老人。
谢尘将那药方拿起打量了一番,才慢悠悠道:郁结伤脾,母亲是不是知晓了我欲与蔡侍郎家的表姑娘成亲,这才气的病了?谢老夫人似乎是呛了一下,又咳嗽几声,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她看了跪在一旁的冯蓉儿一眼。
蓉儿,你先出去。
冯蓉儿看了一眼谢尘,乖巧的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见屋中无人,谢老夫人这才冷冷开口道:我不同意你娶戚家那个女子,本也就是个戚国公府送来的玩物,上不得台面的东西,那里配得上我们谢家主母的位置,你趁早死了这条心,不然我就是拼着这条老命,也得拦下她进这个家门。
谢尘将手中药方折了折,放进袖中,淡淡道:母亲说的好生吓人,却不知是否当真有豁出命来的勇气?谢老夫人从床上做了起来,厉声道:谢妄之,你如今怎敢这般对我,当年若不是你贪玩胡闹落水,怎会害得你大哥为了救你落下寒症断送了前程性命,若不是你大哥没了,我如何还需仰你鼻息,你这辈子都对不起谢家,对不起我!谢尘手指捏了捏墨玉扳指,看着谢老夫人道:母亲以为若不是因为大哥,我如何会忍你这么多年,当年你为了冯家那个蠢货,硬逼着我娶戚白玉的时候,可不是这般态度的!谢老夫人气的险些从床上跳起来,狠狠拍打着床榻:你,你怎敢对你的舅父如此不敬!谢尘懒得理她,只是道:我如今还愿意尊你一声母亲,不过是看在与大哥的情分上,若是母亲真那般想念大哥,自可以去寻他,不过最好是在我大婚之后。
他走了两步来到榻前,弯下身来,盯着眼前这位母亲,冷冷道:冯氏,我早已不是当年能被随意扔在道观任人拿捏的孩童,你最好也清醒些,不要逼我。
你——谢老夫人气的伸手过去,想要抓挠他,却不想谢尘利落的起身后退两步,她来不及收力,竟整个人栽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与痛呼。
外面的冯蓉儿听见了动静跑进来,见了这一幕,连忙惊呼一声上去扶:姑母!她似是被吓到了,怯怯的望向谢尘:表哥,这是做什么,就算姑母说了什么你不高兴的话也不应如此——谢尘已经没有与她废话的心思,转身便准备往外走,却见李滨小跑着进来,见到眼前一幕,先是愣了一下,但见到谢尘的神色又赶紧低下头道:三爷,宫里来人传话,圣上宣您即刻入宫。
·皇宫,乾清宫。
沈贵妃正剥着一颗葡萄,她十指纤纤,指甲涂着朱红蔻丹,指尖捏着晶莹泛着绿色的葡萄肉,放在了元康帝面前的碟子里。
陛下,你说谢大人能答应这婚事吗?元康帝没说话,只是眼角瞥了那颗光溜溜的葡萄,引得沈贵妃笑着嗔了一声,又捏起葡萄,喂到他的嘴里。
这才听他道:妄之之前那个妻子就是朕下旨休得,如今赔给他一个,还是品貌上佳,京中有名的才女,他还能有什么不满意?沈贵妃又捏起一颗葡萄,将上面紫色的果皮轻轻撕下,露出晶莹果肉。
可是臣妾听说谢大人为人性情深沉,最是不喜被他人干涉,若是他不情愿可怎生是好?见沈贵妃一脸忧虑,元康帝轻哼一声。
被他人干涉?朕是下旨赐婚,朕是他人吗,给他多少个胆子,他敢不情愿!沈贵妃看着元康帝略显自得的神色,心中暗骂一声。
你若真不怕他不情愿,何必把人叫到宫里来,直接一道圣旨下到谢府了事不是最方便。
不过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沈贵妃自是不会说出口,她只能侧面激道:臣妾也只是担心,时雨与臣妾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这么些年为了谢大人一直不肯嫁人,我那姨母愁的头发早早地都白了,宋大人更是只她这么一个女儿——说到一半,沈贵妃有些哽咽起来,放下葡萄,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元康帝连忙握着她的手,道:好啦,朕知道你是担心你表妹,你放心,宋昌和妄之都是朕的肱股之臣,如今若是能结为一家人朕也是高兴的,妄之也是个识大局的,不会不情愿。
嗯,那臣妾就替表妹多谢陛下了。
沈贵妃往元康帝的怀里靠了靠,娇声道。
元康帝则是半眯着眼,将她抱在怀里,抚着她的头发轻声笑着。
不多时,便有太监过来禀告,吏部尚书谢大人到了。
沈贵妃连忙起身到一边坐下。
元康帝整了整衣摆,吩咐:请他进来吧。
谢尘得了太监的传令,迈步进了暖阁,行礼问安。
元康帝与他极为熟络,娴熟的命人赐座。
妄之最近身体如何了,上次遇刺可真是把朕给吓了一跳。
谢尘恭敬回道:多谢陛下关心,太医院里各个都是妙手,臣的伤也好的差不多了。
元康帝连连点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哎,对了,贵妃也颇为担心你,还给你备了好些上好的药材补品,等一会儿我差人送你府上去。
谢尘眉毛微微动了动,看向一旁端坐着的沈贵妃,道:那臣就多谢贵妃娘娘关心。
沈贵妃朝他笑了笑,又看了一眼元康帝。
元康帝轻咳一声道:妄之,其实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事。
谢尘心知这才是今日皇帝宣他进宫的目的,正色道:还请陛下吩咐。
元康帝沉默一瞬,才道:朕欲给你指一门亲事,便是沈贵妃的表妹,内阁大学士宋昌的独女,宋时雨,你看如何?朕连日子都给你们看好了,下个月初六便是个好日子,宜嫁娶,不若就定在那日如何?一旁的沈贵妃心中几乎就要翻起白眼。
皇上这般客气的态度,和刚刚那句他敢不情愿,可真真是半点没露都打在自己脸上了。
谢尘先是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元康帝会横插一杠子自己的亲事,随后便意识到了这其中必是有些关窍,脑中快速将最近的事情过了一遍。
他抬头看了一眼元康帝,余光又瞥了一眼沈贵妃。
他从椅子上站起,旋即跪下道:陛下,恕臣不能从命。
暖阁中顿时沉寂下来,所有人都没想到谢尘会拒绝的这般干脆。
沈贵妃的脸色有些难看,再此看向元康帝。
元康帝此时的眸子微微眯起,看着谢尘,沉声道:谢爱卿,这是赐婚,是旨意,爱卿这是想抗旨?他语气顿了顿,接着道:还是说爱卿这是不满意朕为你挑选的人,心中另有中意之人。
皇帝的语气听起来有些寒意,沈贵妃却是心中松了一口气。
却听谢尘道:启禀陛下,并非臣抗旨不遵,实在是臣有不得已的苦衷。
皇帝听了这话,略微消了气般的道:哦?妄之有何苦衷,不妨说来听听。
谢尘恭谨垂手道:陛下,臣的母亲近日身体越发不适,刚刚还请太医院的刘院使到府上瞧过,刘院使的意思是臣母年岁已大,状况实在堪忧,又不好下猛药,只能耐心调理。
母亲如此重病,身为人子,怎能在这时候议亲娶妻,岂不是坏了孝义之道。
此话一出,元康帝和沈贵妃都愣了一下。
谁也没想到,这事咋就能这么巧,刚要赐婚,家里母亲就病了,偏偏人家还说请太医院去看过,这事回头去太医院吊个脉案就清楚的事,是没法作假的。
沈贵妃有些急了,也顾不得许多,插嘴道:老夫人病了,那谢大人是该好好服侍,但也不必为此耽误了自己的终身,想来老夫人也是盼着谢大人早日成亲生子的。
谢尘抬头看了她一眼,道:人伦大义,孝道为先,臣若不孝悌,怎敢称忠君。
沈贵妃被这话噎了下,顿时看向元康帝。
元康帝则是笑呵呵的打起了圆场:孝道是大义,自然是要遵守的,但妄之你自己的事也确实不好耽误,不如这样吧——他想了想道:朕这道赐婚旨意既然下了,就不能收回,不过这婚期是可以延的,待谢老夫人病好,你们再行成婚也不迟。
沈贵妃听了眉头微皱,可元康帝此言一出,她也不好再说什么。
谢尘行礼谢恩,心中则是暗松口气。
只要这事情能拖就好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