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加上屋里碳火未断,十分温暖,王弥捂着被子发了一身汗,体内的寒气便已散尽。
第二日醒来时,天已大亮。
北风呼啸,冷雨如针,湖面开始结冰,千水镇的冬天来的晚,冷起来时,十分要命。
南香去药堂拿了药回来,见阿弥还未醒,便直接把药拿到厨房。
孙大娘正在煮汤圆,见她手里拎着药,便问:你生病了?南香说:是阿弥,昨儿夜里着了凉。
孙大娘说:你把药放着,待会儿我煎。
今儿天冷,我特意煮了些汤圆,公子中午可回来吃饭?南香笑道:原来不是给我做的,倒是我自作多情了。
孙大娘:你这小丫头,我煮了这么多,难不成公子一个人就吃的完?南香站在灶火边,看着热气腾腾的白汤圆,心里一阵暖:我记得公子最爱吃汤圆儿……孙大娘把药包打开,又去找煎药的罐子:是啊,今年冬天的第一顿汤圆,不管公子回不回来,定要给他多留一些。
南香的视线被蒸腾的白雾模糊:阿弥昨夜受了寒,公子担心她,今天中午定会回来的。
那就好。
孙大娘翻出一只落了灰的瓦罐,舀了瓢热水冲洗,一边感叹:虽然楚先生是大夫,但咱们家,已经好多年没煎过药了。
南香笑道:是啊,大家身体都挺好,只是阿弥的病来的好生奇怪……孙大娘见她犹豫,便有些好奇,问:怎么了?难不成不是风寒?南香摇摇头:前几日公子在她床底下发现一副药,让我扔了,今日又让我去抓药,楚先生虽说只是风寒,但我觉得恐怕不是。
孙大娘洗好瓦罐,把草药放进去,加了热水,置于小火上:难不成楚先生还会骗人?楚先生当然不会骗人。
南香说:可常人哪有三天两头吃药的?我看你啊,就是想多了。
孙大娘把砧板上多余的面扫到一边,端来芝麻馅,又开始包汤圆。
阿弥刚嫁过来,肯定是有些不习惯的,而且最近天气忽冷忽热,最是容易受凉的季节。
孙大娘压低声音:他们成亲那晚,公子不是没和她洞房嘛,她肯定是有气的,这一气,可不把病气出来了?南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挽了袖子,欲帮忙包汤圆。
孙大娘挥挥手将她赶走:你别来捣乱,赶紧回去照顾阿弥,今天天冷,你自己也多穿点,小心别凉着了。
南香笑了笑,放下袖子:知道啦,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最近越来越爱唠叨了。
孙大娘白了她一眼:我当你娘你还吃亏了?这么些年我伺候你吃伺候你穿,只怕比你亲娘对你还好些呢。
南香凑到孙大娘跟前,撒娇道:嗯,孙大娘待我最好了,所以可以让我先吃一碗汤圆吗?南香可馋可馋了!孙大娘说:再馋也不可以,等中午公子回来,咱们一起吃。
噢,好吧。
南香站在灶火前,把手烘热乎了才离开。
孙大娘见她这般,便问:家里没碳火了吗?南香点点头:往年准备的少,今年阿弥嫁进来,碳火来不及补,柴房里的木炭都拿到阿弥屋里去了。
去和周伯说,让他给你钱去买。
孙大娘说:这种小事,怎么现在还要我教了?南香吐了吐舌头,委屈巴巴地说:周伯好几日没回来过,我上武馆也找不到人。
那直接去问公子。
孙大娘包的汤圆皮薄馅大,白白胖胖,看上去十分可口。
公子最近也很忙。
南香顿了顿,又说:不知是不是我想多了,自阿弥嫁进来以后,武馆的事越来越多,公子和小凡哥他们整天忙的脚不沾地,我们也不懂那些,不知这么忙是好是坏。
忙是好事啊。
孙大娘说:以前公子贪图玩乐,整日游手好闲,处处闯祸,楚先生和秦师父没少为他操心,如今公子成了家,天天往武馆跑,那是做正事,有什么不好的?南香还想说什么,最终只叹了口气,便抱着暖炉离开。
王弥早上醒过一次,迷迷糊糊间,准备起身,刚一动,脚踝传来一阵剧痛,疼得冷汗都冒出来了。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脚扭伤了,得卧床静养一个月。
恰逢南香出去买药,屋里没人,她行动不便,只能仰躺在床上发呆,没过一会儿,又迷迷糊糊睡过去,但这次睡得并不安稳。
她做了个梦,梦里是她成亲那晚的情形。
她梦到自己宁死不愿嫁给恶霸,喝下毒酒,临死前才知道,她宁死不嫁的人,就是她最爱的七郎。
视线逐渐模糊,七郎缓缓离她远去,她伸手去抓,什么都没抓到。
七郎……七郎……悲伤如潮水,压得她透不过气,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仿佛要溺死在这偌大的悲痛之中。
这是濒临死亡才会有的痛苦,她曾经历过一次。
她想解脱,却又放不下人间的七郎。
阿弥,阿弥醒醒……这时,远处传来空洞灵韵的呼唤声,这声音很熟悉。
声音原来越近,越来越真实。
阿弥,快醒醒,阿弥……王弥猛地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
视线一点点聚拢,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她视线里——是南香。
南香见她醒来,顿时松了口气,摸了摸她的额头:可是做噩梦了?王弥像是真的经历过窒息一般,大口喘着气,点头,哑着嗓子道:我想喝水。
南香见她这般虚弱的样子,顿时慌了,忙端来温水,扶她坐起来,喂她喝了几口。
正要扶她躺下时,王弥说:我想坐一会儿。
屋子里碳火早已熄了,房间里冷冰冰的,南香哪敢让她这么坐着,忙劝她躺下:我去拿些碳火烧上,你再起来吧。
王弥没说什么,躺下去盖好被子,只觉得身体像火烧一般,十分难受。
她应该是发烧了。
南香烧上碳火,就往厨房赶去。
孙大娘,药可煮好了?!南香问的急。
孙大娘的汤圆可以出锅了,孙大娘一边装碗,一边说:在火上煮着呢,看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怎么啦?南香忙去端药:阿弥发烧了,情况不太好。
孙大娘手里的动作不停,只皱着眉:早上不还好好的吗?这么突然就发烧了?南香着急,不小心烫到手:早上我出去拿药,回来直接来了厨房,屋里碳火灭了,一直未续,该是冷到了吧。
孙大娘端了碗热气腾腾的汤圆,和汤药放在一起,说:冬天的第一碗汤圆,今年就给阿弥先吃吧,这热腾腾的汤圆吃下去,身子暖和了,发发汗,没准就好了。
嗯!南香觉得孙大娘说的有道理,端着汤药和汤圆,一路小跑着回屋里。
阿弥,快起来吃药了。
南香见阿弥躺着悄无声息,心下更急了。
阿弥艰难地睁开眼睛,闻到中药的味道,眉头紧皱,一阵反胃,越发难受。
我不想喝。
阿弥感觉嗓子都要冒烟了。
不行,你看你这烧的,不吃药怎么会好?南香端着汤药吹凉。
阿弥摇摇头:我喝不下去。
药都是苦的,忍一下就好。
南香着急:这是孙大娘今日做的汤圆,你把药喝了,再吃几个汤圆,就不苦了。
王弥向来爱吃甜,一听有汤圆吃,便点头:好。
头一次煎的药极苦,王弥憋着气喝到第三口时,还是忍不住哇地一声吐出来。
南香看得着急,连忙擦拭被褥上的药渍:阿弥,再喝一点。
王弥把药碗端到嘴边,又是一阵干呕,哪里还喝的下去。
我不想喝……王弥忍着反胃:我从小就不爱吃药。
南香见她脸颊烧的通红,忙去拿湿毛巾敷在她额头。
我想吃汤圆。
王弥看着碗里还在冒热气的汤圆,十分馋嘴。
南香喂她吃了两个。
胃里暖暖的,感觉好了很多,王弥又端起药碗,捏着鼻子喝了两大口。
这次没有吐,南香松了口气。
就这样吃两个汤圆,喝两口药,好歹是把药喝完了。
喝完药,王弥又开始犯困。
等高柏回来时,她已沉沉睡去。
南香一直守在屋里,又是续碳火,又是换毛巾。
见高柏回来,忙上去道:公子,阿弥今早发烧了。
高柏坐到床边,看到王弥发红的脸颊,伸手搭上去,果然烫的厉害。
刚刚吃过药了。
南香在旁说道:阿弥嫌药苦,又吃了半碗汤圆。
高柏看了南香一眼,冷声道:去把我爹叫回来。
我去我去!关小凡拦住南香:这大冷天了,你穿的少,别又出去受了寒。
关小凡一走,高柏对南香说:你先出去。
哦……好。
南香收拾药碗和剩下的汤圆打算一并带出去。
高柏看着那半碗冷掉的汤圆,声音冰冷:谁让你们今天煮汤圆的?南香愣了一下:往年都是这样,冬天最冷的时候孙大娘就会煮汤圆,公子您不是最爱吃汤圆的吗?高柏沉默片刻,替王弥换了块帕子:以后不用了,出去吧。
南香刚走到门口,想起屋里碳火快用完了,又说:往年家里碳火准备的较少,昨儿碳火烧了一夜,眼下柴房里的木炭都用完了……那就去买。
高柏双手冰冷,捧着王弥发烫的脸,企图给她降温。
周伯好几天没回家,家里……没有银钱了。
南香站在门口,远远看着高柏对阿弥细致入微的照顾,心里一阵酸涩。
高柏把腰间的钱袋拿下来,递过去:现在就去买。
南香拿了钱便离开。
王弥又开始做噩梦。
梦里是晋庭榆考上进士,衣锦还乡的场景。
和晋庭榆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个极其张扬美丽的女子,那女子跟在晋庭榆身后,一遍又一遍地对他说:晋哥哥,我喜欢你,你娶我好不好?晋庭榆看都不看那个女子一眼,只盯着阿弥,说:阿弥,我回来娶你了。
王弥来不及回应,场景一转,晋庭榆被官府的人抓走,他犯了杀头的大罪,正在法场准备行刑。
铡刀落下的那一刻,王弥被吓到了,大声道:庭榆哥哥不要!这一声,被正给她擦拭降温的高柏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