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所料, 楚先生回家的第二天,周子意便登门拜访,大大方方带着诸多贵礼, 想要见楚先生一面。
楚先生把自己关在药房里,拒不见客。
王弥刚得知自己病重, 情绪低落,高柏陪在她身边安抚着,听到周子意上门的消息, 脸色冷下来:你去告诉周大人,楚先生身体抱恙, 不便见客。
关小凡有些为难:看周大人的架势,见不到楚先生是不会回去的。
楚先生这次回来,高柏对他的称呼变了, 大家只当是他们吵架, 并不知道其中缘由,倒也不在意。
高柏揉了揉眉心:楚先生不想见?楚先生把自己锁在药房里, 谁也不见。
高柏挑挑眉:先把周大人带到正堂,我马上过去。
是。
王弥笑着把他推开:你去忙吧, 不用这么小心的。
高柏又嘱咐她千万不要出去,小心吹了风着凉, 桌上的甜食不可贪多, 鱼汤倒是可以多喝一些……王弥哭笑不得:知道了, 你快去吧, 别让周大人等太久。
高柏一走,屋子里冷清下来, 王弥倚在窗边, 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轻轻推开窗户,后院的暮春光景显露出来,月季开的正盛,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景色。
南香走到窗边轻声提醒:虽然今日天气好,但也莫要大意,晨起时有凉风,还是把窗户关上吧。
王弥叹了口气:月季花过几日便凋谢了,再不多看看,恐怕今年都看不到了。
你若喜欢,我便摘些回来摆在屋里,想怎么看都行。
南香说。
偏又舍不得摘下来。
王弥轻轻将窗户合上,只留了一道缝:这样看也是可以的。
南香笑她:哪有这样赏花的?你倒是头一个。
王弥叹了口气:等我病好了,定要把整个后院都种上月季,种到窗沿下,到了花季,窗边留道缝,晚上无人时,它便沿着缝悄悄长进来。
哪有这种事?定是最近那些神怪本子看多了。
南香笑她:不过说起花来,前些年后院有几棵海棠,一到春天,一簇簇嫩红的花开得可热闹了,公子每次打开窗户,都有花枝伸进来,装点着屋里,别提多好看了。
可王弥来时,后院已被荒废,早已没有海棠树的影子,便问南香是何故。
南香叹了口气:海棠是楚先生栽种的,楚先生最爱海棠了,可海棠树遮阴,公子本就觉得海棠不宜近人,加上那几日公子与楚先生吵架,公子一气之下,便把后院的海棠树都砍了,自那时起,楚先生也不爱往后院来了,后院渐渐就荒了,等你来时,便是那般荒废的样子。
王弥透过缝,看着窗外沐浴在阳光里的月季,淡淡叹了口气:后院不大,种海棠确实不太合适,前院那棵海棠就很好,不过这几日花也开的差不多了,要我说,后院种月季是最合适的了。
我也觉得。
南香坐在她旁边:况且这般好看的月季,整个千水镇恐怕找不出第二家来。
王弥看着花出神,许久之后叹了口气:我已经很久没出去走走了,这般待在家中,实在乏味了些。
南香拿起桌上的书:怎么就乏味了?前儿你还说要教我识字呢,可还作数?王弥笑道:那日只是玩笑话,只怕我认的字还没你多呢。
南香随意翻着书本:总归是打发时间,你教我几个字,我教你几个字,不就好了吗?王弥的目光从窗缝里移开,说:这倒是个好主意……两人便如此打发着时间。
待到午后,天气愈发炎热,王弥吃了药,困意上来,便蒙着被子昏沉沉睡去。
睡梦中出了一身汗,醒来时,日光西沉,已是傍晚。
南香听见动静便上前,沾湿了毛巾给她擦拭额头,轻声道:你醒啦?可是又做噩梦了?睡了一身汗,偏又叫不醒,实在教人担心。
南香的声音近在耳边,可王弥偏觉得这声音远似隔海,整个人翩然虚幻,恍若隔世。
南香见她神色呆滞,又紧张起来,问:可是哪里不舒服?王弥这才缓缓回神,目光聚焦在南香身上,有气无力道:还好……这一觉睡得不知今夕何夕,王弥问:几时了?南香放下帕子,扶着她坐起来:你睡了两个多时辰,现下已经酉时了。
王弥缓了好一会儿,才觉得有些真实感,身子似乎也比往日轻松了许多:该吃晚饭了。
她有点饿。
这几日药吃的多,她原本没什么胃口,谁知睡了一觉,倒还想吃东西了。
南香说:孙大娘做的菜还在厨房里温着,我这就去端过来。
王弥拉住她的袖子:我跟你一起过去吧。
南香说:你可别出去吹风了!说完,人已经开门出去了。
王弥无奈笑了笑,撑着床榻坐起来,整个人都觉得轻松了许多。
没等南香端来饭菜,王弥已经下了床。
高柏不在家吗?王弥现下精神了不少,她记得早些时候周大人登门拜访,高柏便出去了。
南香边摆放饭菜边说:公子和周大人去武馆了,刚刚派了人过来传话,不回来吃晚饭了。
王弥淡淡嗯了一声,看着一桌子可口饭菜,顿时胃口大好。
若不是南香拦着,她可以全都吃完。
南香见她不同往时颓靡,悬着的心也稍稍放了下来。
孙大娘端着汤药进来:听南香说,阿弥今日睡了一觉,病竟好了大半,我原是不信的,现在见你胃口这般好,看来是真的了。
王弥看着那碗药,鼻尖隐隐有药味萦绕,不忍微微皱眉,言不由衷道:一定是楚先生的药起作用了。
南香和孙大娘表示认同:楚先生的医术旁人分毫不及的,若楚先生早些回来,你也能少受些罪。
现在好了也是一样的。
阿弥憋着气一口把汤药喝下去,又抓了块不知何名的甜糕吃下肚,方才觉得满足。
高柏回来夜已深,王弥没有睡意,和楚先生在药房里挑捡药材。
当阿弥告诉楚先生她的病已经完全好了的时候,楚先生只淡淡笑道:此病多反复无常,药依然要常吃着,我知道你不爱吃药,但是不行。
阿弥虽然不理解,但楚先生的话在她心里十分的重量,她还是会听的。
高柏推门进来的时候,楚先生正在教她辨别两种长得相似的草药。
高柏一进来,楚先生便收住了话头,淡淡扫了一眼高柏,便收起药材回房了。
阿弥看着楚先生离开的方向,又看了看高柏,不知道该说什么,便无关痛痒地问了一句:回来啦,吃饭了吗?高柏笑意里透着疲惫:吃过了。
顿了顿,又问她:今日可好些了?阿弥道:楚先生的药当真有效,我只吃了几回,现在便已好了大半。
高柏牵起她的手:虽是好了些,可千万不要大意……又嘱咐了阿弥好些话,才拉着阿弥回房。
周子意这几日天天往高家跑,阿弥见过几回,每次都和高柏下几盘棋,然后又一起去武馆。
阿弥也不管这些事,只每日跟着楚先生拾捡药材,又跟着孙大娘学做菜,其余的时间便是和南香一起识字练字。
月季开得正盛的时候,武馆的秦野秦师父突然登门拜访,正巧高柏不在,秦野客客气气地和阿弥打了招呼,便问楚先生在不在。
楚先生没事就把自己关在药房,自回来至今,从未踏出高家一步,每日只命孙大娘煎了药,亲自看着阿弥喝下,才算作罢。
楚先生在药房,您找他……阿弥话还没说完,秦野便急匆匆往药房去了。
阿弥紧赶慢赶追上去时,只见秦野师父站在药房门口,楚先生站在门里,秦野师父问楚先生:你就打算这么躲一辈子?楚先生掀起眼皮看了秦野一眼:你不也一样?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商量了吗?秦野的语气难得温和。
楚先生朝阿弥这边看了一眼,对秦野道:进来说。
阿弥站在门口:……武馆可是出什么事了?阿弥回到中庭,和南香坐在一处理着野菜。
南香说:不曾听说,怎么如此问?王弥想了想,摇头:这几日总觉得楚先生他们怪怪的,当时他和秦野师父突然失踪,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虽然回来了,但总是与以前不同的。
南香笑了笑:等公子回来问他便知,你就别瞎想了。
晚上高柏回来,一家人难得凑齐,秦野师父也在,便喝了些酒。
酒意上来,秦野说:高柏,这二十多年来,我和你爹待你如何?话音落,众人朝他看去。
高柏慢条斯理把菜夹到阿弥碗里,说:自然是待我如亲生骨肉一般。
秦野一碗酒下肚,不顾楚先生制止,说:你不是想要知道你亲生父母是谁吗?话音刚落,众人吃饭的动作一顿,纷纷朝高柏看来。
高柏淡然笑笑,说:先吃饭吧,其他的事吃完饭再说。
秦野酒意上来,直说:你只要答应别让周子意来找我和楚先生,我现在就告诉你真相!高柏脸上的笑意凝结,众人大气都不敢出。
桌上静了许久,关小凡干咳一声,放下碗筷:那什么,我想起来武馆还有点事,挺急的,我吃饱了,先走了。
往外走了几步,又转身对周伯说:周伯……只叫了名字,周伯立马意会,起身:今晚约了唐小爷谈事情,看我这记性,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呢,你们吃着,我先走了。
众人纷纷放下碗筷,寻了借口离开。
王弥看了看桌上氛围怪异的三人,佯装咳嗽了一声:我吃饱了,先回去休息……至此,桌上只留他们三人。
静默里,关小凡去而复返,没有底气地说:大师兄,周大人派人过来请你去万和酒楼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