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2025-03-22 07:38:07

周璟回到坤宁宫的时候, 正是晌午,绿珠从内殿出来,见了他忙要行礼, 周璟只摆了摆手,示意她噤声,绿珠心领神会, 向屏风处指了指, 小声道:主子在里面呢。

周璟走过去,窗下放了一张书案, 案上燃着香,烟雾袅袅, 香气不浓不淡,身着宫装的女子正在伏案执笔,认真地写着什么。

书案上铺了不少纸笺,上面墨迹犹新, 都是漂亮小巧的簪花小楷,花妩显然是写了挺久了, 周璟低头一看, 上面写道:夫云妇德, 不必才明绝异也, 妇言,不必辩口利辞也,妇容, 不必颜色美丽也,妇功, 不必工巧过人也, 清闲贞静, 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周璟有些吃惊,道:绒绒,你在写什么?女诫,花妩一边写,一边道:好久不写,倒是生疏了。

从前她抄过不下百篇女诫,倒背如流,在她出嫁的前一日,还被罚跪在太|祖母的院子里,抄写女诫,老太太亲自持着戒尺,坐在一旁监督,直到如今,花妩也能清楚地回忆起她当时的神态。

花妩终于停了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痕,周璟欲言又止,她侧过头来,道:皇上想说什么?你……周璟道:抄这个做什么?送人啊。

花妩笑起来,她的语气轻快,将那些抄好的宣纸一一收拾了,去到院子,绿珠正在柿子树下等候,见了她立即迎过来:主子,已经准备好了。

周璟看了一眼,那树下居然放着不少折好的元宝纸钱和蜡烛等物,花妩亲自点起蜡烛,把元宝和纸钱烧了,火有些大,她往后退了退,碰到了一个人。

是周璟,他学着她的姿势,两人肩并肩一起蹲着,问道:这是烧给谁的?花妩往火堆里添了一把纸钱,道:给太|祖母的,今天是她的头七。

她说着,将那些抄好的纸笺投入火中,火呼啦一下蹿起来,舔舐着薄薄的宣纸,将上面的秀气小字吞没了,橙红的火光映得花妩的眸子亮亮的,她轻声解释道:太|祖母生前十分喜欢这篇女诫,我特意写了烧给她,也算是一份孝心了。

她转头看着周璟,道:她看见了会高兴吧?周璟沉默,然后点头,违心地赞同道:会高兴的。

闻言,花妩笑起来,眉眼微弯:那就好。

……花家被判流放之后,太后的病也终于好了,只是身子似乎比从前虚弱了很多,也不怎么出慈宁宫,据说成日在小佛堂里诵经念佛,两耳不闻窗外事,她还亲自下旨,免去了花妩和周璟的请安,只说自己要静心修佛,若无大事,不必打搅。

这模样倒像是心灰意冷了,当日的事情花妩也有所耳闻,毕竟刑部大牢不是什么密不透风的铁桶,不少人都听说过花想容的那番疯话,一时间传得到处都是,还是周璟下了圣旨,这才终于压下去了。

九月过去之后,京师入了秋,眼看受封的大礼近在眼前,花妩也没了清闲,这一日尚仪局的女官前来禀事,花妩想起什么,随口问道:之前调了一个宫女去尚仪局做事,现在如何了,她可还勤快?尚仪女官一怔,忙垂首道:娘娘说的是玉兰吗?花妩觉得她神色不对,道:是她,怎么了?她犯了事?尚仪女官小心答道:回娘娘的话,玉兰已经不在尚仪局了。

花妩蹙眉,道:那她去了哪儿?尚仪女官踌躇着回话:听说她家中父母年迈重病,不能自理,她年纪又到了能出宫的时候,故而回家去了。

花妩有些不信,不仅仅是因为对方这支吾躲闪的态度,还因为玉兰的性子,花妩从她眼中看见过野心,这样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地离宫?她眼波一转,笑吟吟道:玉兰模样生得好,脾性温柔,很得皇上的喜欢,之前说把她放到尚仪局去,也只是让她好好学宫里的规矩,本宫还打算将她的位置提一提,封个答应,日后好去伺候皇上,你倒厉害,悄没声息就把人给遣送出宫了,坏了本宫的事,倒是有几分胆量。

闻言,尚仪女官吓了一跳,立即跪下去求道:娘娘恕罪,不是奴婢将她遣送出宫的,娘娘明鉴啊!花妩黛眉轻挑,悠悠道:那是谁的主意?尚仪女官急急解释道:是刘总管,刘总管吩咐的,奴婢只是照着他的话说,不是有意欺瞒娘娘,求娘娘饶命!刘福满?他没事揪着一个小宫女做什么?花妩微微眯起杏眸,她直觉这里面有些隐情,问道:你觉得刘福满为什么要这样叮嘱你?她的语气很平和,没有责备的意思,尚仪女官稍微定了定神,略一思索,试探着道:想必玉兰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刘总管?花妩一手支着头,漫不经心道:她一个尚仪局的小宫女,跟乾清宫的大总管八竿子打不着,刘福满也不是那种刁钻的脾气,突然来这么一手,想想都蹊跷……你觉得玉兰还活着吗?尚仪女官迟疑着,慢慢摇首,在这偌大的皇宫里,想要一个宫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实在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若非花妩今日问起,绝不会有第二个人注意到玉兰的失踪。

花妩心中有了几分猜测,道:罢了,今日这事你不要往外说,本宫自有定论。

听闻此言,尚仪女官顿时松了一口气,连声应是,这才退下了。

……宫道上,刘福满领着两个小太监正在疾步走着,那两名小太监各自捧了一摞厚厚的奏折,他不时回头看一眼,提醒道:都小心着点,看路。

折子是要送去坤宁宫的,在刘福满的印象中,自从中秋节后,皇上就再也没有回过乾清宫,除非要议事,否则御书房也不常去了,他粘花妩粘得紧,刘福满自然是乐见其成,这样一来他就少了很多事。

皇上只要待在皇后娘娘身边,脾气就变得极好,万事都好说,他们这做下人也松快。

入了中庭,刘福满一眼就看见花妩坐在秋千上,几个宫婢正在踢毽子,欢声笑语,活泼得很,刘福满连忙凑过去,笑容可掬道:奴才见过娘娘,娘娘万安。

花妩笑吟吟地看过来,她今日穿了一袭石榴红的宫装,一手执团扇,梳着朝仙髻,金钗玉坠,眉心的花钿鲜艳精致,艳色逼人,叫人不敢多看。

她悠悠唤道:刘公公,刘总管。

这语气听得刘福满眼皮子一跳,连忙惶恐道:奴才身份卑贱,娘娘只管叫奴才的名字便是。

花妩仍旧是笑,道:岂敢,公公可是皇上身边的红人呢。

于是刘福满愈发惶恐了,他哪里不知道花妩的脾气?这是要找麻烦了,可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尊煞神,遂小心谨慎地道:奴才算什么东西,皇上用得着奴才,那是奴才三辈子修来的福分。

公公也不必过于自谦,花妩轻轻摆手,笑着道:你都敢动本宫的人了,可见是有几分底气在的。

刘福满愕然:动……娘娘的人?电光火石之间,他蓦地醒悟过来,最近他只动了一个人,还是坤宁宫的,那就只有——花妩微微挑眉:看来公公终于想起来了?刘福满连忙跪下去,道:奴才该死。

他甚至没有辩驳的意思,一口就把事情认下了,这让花妩有些意外,她心里隐约又有了另一个猜测,居高临下地看着刘福满,声音轻而缓慢:公公不解释一下吗?刘福满沉默片刻,低声回道:倘若娘娘说的人是玉兰,奴才……奴才没什么可解释的,她确实是犯在了奴才手里。

花妩的神色不动,道:让本宫来猜一猜,这事和皇上有关系?是他授意的?刘福满的身子一顿,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如实禀道:皇上有令,奴才不能说,可娘娘若是想知道,为何不直接去问皇上呢?他说着,抬起头来,壮着胆子直言道:以皇上待娘娘的情意,娘娘想知道什么,他一定会告诉您的,您为什么不亲自问一问呢?花妩摇着团扇的动作停住了,过了一会儿,她才轻哼道:你觉得他那个脾气,会肯告诉本宫?他瞒着本宫的事情还少了么?话说到这里,语气里透出几分怨意,但是很快花妩就调整过来,摆了摆手,淡淡道:罢了,你既然不肯说,本宫也不稀罕知道,你下去吧。

刘福满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磕了一个头,恭敬退下去了,没多久,与大臣议完事的周璟照例来了坤宁宫,刘福满再次欲言又止,周璟敏锐地察觉到了,问道:什么事?花妩睨过去一眼,刘福满飞快地垂下头去,周璟有些莫名,但是没等他细问,花妩便把刘福满打发出去了。

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还有一条大黄狗,花妩的注意力都在狗子身上,伸手揪了揪狗子两只毛茸茸的大耳朵,教训道:你背着我又偷偷做了什么坏事?狗子无辜地汪了一声,却不敢挣开,讨好地去舔她的手,被花妩拍开:才啃了骨头,脏死了。

周璟捏着折子,看着这情形,觉得自己有些被忽视了,轻咳一声,唤道:绒绒。

花妩不为所动,轻扯狗子的耳朵:叫你呢。

大黄狗:汪!周璟瞥过来一眼:没叫你。

狗子都有些迷茫了,又汪了两声,花妩伸手在它额上弹了一记,道:我有话问你,老实招来,若是不说话,或者想骗我,就扒光你的毛。

大黄狗:……周璟在旁边听了这话,看着狗子那无辜懵懂的眼睛,不知怎么,突然间就福至心灵,醍醐灌顶,他对花妩道:你想问我什么?。